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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边城魔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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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地牢中,凄厉的惨叫声渐渐低沉,终于止息。
“侯爷,刺客招了。”
孙校尉将供词呈至方奕面前:“是清吏司下金科副史林渐派来的。”
虽是白日,常年昏暗的地牢中也点着火把,明灭的火光在方奕沉静的面庞上跳动着,竟也变幻不出阴晴来,犹如照进了寒潭深渊。
仿佛这结果在意料之中,他平静地阅罢供词,吩咐了句:“拿纸笔来。”
官兵取来纸笔,他写了封信,折好捏在手里,起身走向刑室。
他前夜遇刺,伤未大好,走路难免不稳当。孙校尉欲扶他,他淡声拒绝:“不必。”
他缓步走进刑室,孙校尉紧随其后,被俘的刺客已是惊弓之鸟,闻得脚步声,立时吓得浑身发抖,吃力地抬头望向来人,满眼恐惧之色。
待见方奕,刺客连忙哀求道:“侯爷……饶、饶命……我……知道的……都、都交代了……”
方奕从刑具桌上拿起一把细长的小刀,走到刺客面前。
刺客衣不蔽体,身上没一处好肉,见方奕抄刀而来,几乎颤不成声:“侯爷……饶了……我……”
方奕面无波澜,眼皮都未动一下,淡淡地道:“我会给你个痛快。”
他举起小刀,找准位置,迅速刺进刺客的心脏中,将刀子旋了半圈又抽出。
心脏肉紧,会卡住刀子,拔刀时略费力气,但也因肉紧,拔刀后创口会很快闭合,因而只流出了一小股血,整个创面瞧来不过指甲盖大小,置诸刺客满身可怖的伤口中,实在很不起眼。
方奕已经熟稔地掌握了精准快速杀人的技法,就像他熟悉琴弦的音准、诗词的格律、绘画的调色一样。
刀子一拔出,方奕便像烫到手般将之远远扔开,一下都不愿多碰。
刺客瞪大双眸,剧烈扭动几下,身下溺湿一片,张着嘴干嚎,却喊不出声来,移时瞳孔涣散,眼中神光暗去,再无声息了。
方奕这等神乎其技的手法,连纵横疆场十数载的孙校尉都为之惊叹。
孙校尉甚至想,死在方奕的刀下,大抵没有痛苦,甚至可说是体面的,没有惨烈的伤口,没有卑微的哀嚎,没有不堪的挣扎,无声无息,干脆利索。
方奕将信塞到刺客腰间:“将人送回林府。”
孙校尉道:“是,侯爷。”
方奕走出刑室时,瞥见手指上落了一滴血,红得刺目,不禁眉头一蹙。
他立刻拿了张方才写信时没用完的纸,使劲擦手,像要搓掉一层皮似的,直将整根手指搓得通红,仍是不满,换了张纸继续擦,擦了又擦,擦完再擦,直擦得手指上起了大片血印子,纸也用完了,方罢。
可他低头看去时,却觉那滴血还在原处,像一只红眼睛,死死地盯住他。
他第一次处死人时,没有经验,提剑去抹人脖子,结果被滚烫腥咸的鲜血喷了一头一脸,他换了十桶水,洗了十次澡,却仍洗不去那一身血腥。
那时他便知道了,人身上一旦沾了血,血便会刻印进皮肉中,永远洗不掉了。
他一直在摸索完美的杀人技法,让伤口更小,让血流更少,让他看起来像没有杀过人。
终归,他还是杀了人,杀了许多人,有的死在他的刀下,有的死在他的令下,多到没法细算。
他早已站在尸骨堆上,满身是血。
方奕走出地牢,初冬阴冷的阳光照在身上,激不起丝毫暖意。他突然想到昨日张静姝对他说的话。
“你不能掉下去后,就再也上不来了。”
他将披风领口拢紧了些,登上马车,车门合上那刻,车内光线暗了下去,他坐进阴影中,居然舒了口气。
如今,将自己暴露于阳光下,竟令他不适,好像总有人会盯上他,随时冲上来取他性命。
像是自嘲,方奕嗤地笑了一下。
“可我已沉沦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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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姝今日已能下地走动了,她坐在院中懒洋洋地晒着冬日的太阳,好不舒坦,待见方奕归来,她眯眼打量着他,啧啧有声:“皇帝给你发多少钱,你这么给他卖命,身残志坚地奋战在岗位上?”
方奕忍俊不禁,哪料这一笑,却牵动伤口,登时疼得弯下腰去。
张静姝起身相扶,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我脏。”
张静姝狐疑地端量着他,他虽着黑衣,但也看得出,衣服甚是干净整洁,哪里脏了?
方奕站稳后,抬眸望向她:“吃药了么?”
张静姝眉头一皱:“我都活蹦乱跳满地跑了,还吃什么药?忒苦了,不吃了。”
“这药每日三次,连服七日。”方奕加重语气,“一顿都不能少。”
张静姝很是头大:“那我岂不是还要吃好几日?”
方奕抿了下唇,似有话说,话至嘴边而止,默然片刻,问道:“近来身子可安?有无异状?”
张静姝好笑地道:“我都瘫了几日了,你问我身子可安?”
方奕别过眸子看向一旁:“其他的。”
张静姝想了想,除了刚醒来那日身下见了点血,倒也没其他异常,她本以为是来了月事,但后面两天又断了,没再出血,委实奇怪,可这等女儿家私事,她也不好同方奕讲,遂道:“也……没什么。”
方奕见她露出一副难以启齿的神情,心下已猜到一二,也不多问,只道:“我让大夫再来诊诊。”说罢,他举步往厢房走去,又回头叮嘱了句:“按时吃药,别使小性子。”
张静姝有事要问他,连忙追了上去,离得近了,才嗅到他身上有股香味,奇道:“侯爷,你去哪里了?怎么身上一股脂粉味?”
离开地牢后,他又去找了个人,如实道:“绯云街。”
张静姝呆了呆,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方奕脸一黑,怕她再冒出什么“身残志坚地奋战在青楼里”的鬼话,先道:“我去找苏清微了。”
张静姝先是恍然,旋又黯然:“他……他近来怎么样?”
“他现在很冷静。”方奕道,“一心一意,只想复仇。”他瞟了张静姝一眼:“比你冷静多了。”收到苏清微信报,得知小桔出事后,他便赶回都城了,只是并未进城,潜在近郊调查此事,也幸得如此,那日才赶得及救她。
“你太莽撞了”终未说出口,他只是看着她,叹了口气。
张静姝脸色发白,心绪又回到军营之事上,诸多疑问盘亘心头数日,眼下终于逮到机会问了:“侯爷,那日——”
甫开口,守门官兵忽入内通禀:“侯爷,有客造访。”边说边递上拜帖。
方奕也未细看拜帖内容,一眼扫过落款,便将拜帖放下,沉吟不决。
果然是他,来得真快,比预料的还快。方奕嘴角微扬,眼里掠过一抹精光。
张静姝探了一眼,看到“萧濯”二字,不禁大感疑惑:“萧国舅?”
方奕“嗯”了一声。
张静姝不由纳罕:据她所知,长宁侯府与萧尚书府无甚往来,方家与萧家也素无瓜葛。她奇道:“你跟萧国舅还有交情?”
“以后便有了。”
方奕笑了一笑,研墨提笔,写了封回帖,约萧国舅三日后在玉书台相会,交予官兵,吩咐道:“与送信人说,本侯今日身体抱恙,恕不接见,请他替本侯向萧国舅问好。”
官兵接信告退。
方奕笑容敛去,眺向门外,面色逐渐凝肃,陷入深思,一言不发。
张静姝按捺不住满腹困惑:“侯爷,萧国舅……”
“甘州世家勾连,官匪一窝,大肆兼并土地,猖狂略卖人口,犯下滔天罪行……”方奕垂眸顿住,甘州所闻所见,依然历历在目。
失去了土地饿死在山野间被狼群啃过的流民,被饥饿的灾民吃得只剩了骨架子的幼童,关在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里饱受凌虐后再像牲口一样被卖掉的妇女,蜷缩在同伴发臭的尸体堆里等着被人挑走为奴为婢的孤儿……还有太多太多,他皆亲眼见过。
他们欺上瞒下,陷害忠良,铲除异己,给自己开辟出一片逍遥王法之外的天地,在这里,他们称王称霸,抢走土地,将流离失所的一家人拆散,男人送去军营充当杂役,至于妇孺,能活着被卖都算好下场,他们踩在无数百姓的血肉与白骨之上,声色犬马,高歌宴乐。
甘州,这座西北边境重镇,早已是个群魔乱舞的魔窟。
方奕没再说下去,他不愿向她细细描述那些残忍的画面,故而仅仅用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概述过去。
顿了良晌,他才又道:“萧家祖籍在甘州,萧成远威势所至,萧家几个旁支迅速借势发展壮大,形成一大世家。我已掌握充足的证据,可以指认甘州萧家。至于萧国舅……”
他的目光落在拜帖上。
他原本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凿证据指向萧国舅,倘若萧国舅不动如山,他也未必奈何得了,可如今萧国舅倒先急了。
不论是在都城刺杀他,还是他抛个钩子便立刻咬上来,都充分说明一件事——
萧国舅,他害怕了,害怕得已经失去了理智,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从这点来说,张静姝行刺北燕王之举,倒是大大推动了此案进程。
“萧国舅主动找你干什么?他若真跟土地案有关系,不该跟你水火不容么?”张静姝大惑不解。
方奕不欲多谈此事,不答反问:“你今日一直跟着我,有事?”
他不愿说,张静姝便不再追问,转而问道:“那日在军营——”
方奕顿知她要问什么,直截道:“我将你从北燕王手里要了回来。”
“原来如此。”张静姝点点头,“阿兰没事罢?”
“被杖责五十,应当无恙。”方奕道,“北燕王三日前率军出征,奔赴东南战场,她随军而行。”
张静姝一愣:那朱九呢?他也走了?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抛下她走了?
她顿如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
她看了看方奕,欲言又止。
方奕提醒过她不要和朱九走得太近,可她没照办,是以不大好开口问他,怕触怒他。
方奕敛了眸子,掩去眼底情绪,一派平静宁和地道:“你想问九王爷?”
张静姝松了口气,连忙道:“他去哪里了?”
方奕手按在拜帖上:这大抵便是萧国舅害怕的原因。
他复望向她,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
“九王爷去江宁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