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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昨日今时 ...

  •   方奕抱紧张静姝,两人一同坠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坠落海水深处之际,张静姝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声沉闷的巨响,虚眼望去,只见上方烈焰熊熊,映得天光大亮。

      她胡乱扑腾了几下,努力想向上游,却越坠越深,低头看了一眼,见海底黑黢黢得像无底的深渊,令人生畏。

      就在被海水憋得快要窒息时,张静姝隐约看见一道人影朝她敏捷地游了过来,顷刻便至,捞起她和方奕,一人拖着两人,带着他们朝海面上游去,比之先前,动作迟缓许多,显见有些吃力,待游到停在海面上的小船旁,那人又将他们先后扔到船上,最后才浮了上来。

      张静姝看清那人,又惊讶又激动:“江阁主,你怎的——”

      江上波一上船,连大气都顾不上喘两口,径自抄起船桨,全力朝岸边划去:“先别问,萧濯的船炸成碎片了,海面上还有残余的火药,有可能还会继续炸,此处很危险!你身旁有金创药和纱布,赶紧给他把伤口包扎上!”

      “好!”

      张静姝不再多问,当下解开方奕的衣衫,给他涂抹药膏,包扎伤口。

      方奕胸膛上这一处剑伤虽堪堪避过心脏要害,但此伤创口对穿身体,仍是万分严重。跳海之前,他身子已极虚,只是强挺着罢了,一入海中,冷水倒灌,浓盐浸伤,剧痛之下,直接便晕厥过去,此刻尚在昏迷中。

      张静姝料理好伤口后,又将衣衫给他穿上,眼角余光瞟过,见他左手紧紧攥握,手心里抓着一样细长的物什,只露着一小截在外面。

      眼下四野漆黑一片,她看不清楚他手里抓着何物,但想到萧濯脖子上的致命伤口,料想那应是匕首一类的尖锐之物,因为小巧,他又藏得隐秘,是以登船前搜身时,未被萧濯的随从发现。

      一念及此,她便去掰他的手,想将他手里的那尖锐之物取出来,怕他这般握着,会扎伤了手。

      岂料她才碰到他的手,他的手便是一缩,手上的肌肉像有自己的意识,将那物攥得愈发紧了。

      张静姝小心地控制着力道,试着去掰他的手,未能掰开,便不迫他,遂作罢。

      她又看了眼他握着的左手,见他将那只手紧贴在身上,像小孩子护着心爱的玩具,生怕被人夺了去,忽地想道:他很在意这件物什罢?

      “快趴下——”

      张静姝乍然听到江上波大喝一声,急忙卧倒,伏在方奕身上,耳边便起一声炮响,被炸药卷得丈高的浪花须臾重重落了下来,倾倒在小船上,直砸得小船一摇三晃,险些被掀翻。

      江上波卯足力气,加紧向岸边划去,百忙之中回头睄过张静姝:“没事罢?”

      张静姝自己无恙,又检查了一遍方奕:“没事。”

      她左右看看,扯下座位上一块松动的木板,爬到船边,同江上波一起划。

      船泊岸后,江上波将方奕背上岸,放至一块大石旁,让他靠着石头休息。

      张静姝看向不远处正奔走行动的水军人马,又低头看了眼仍在昏迷的方奕,对江上波道:“江阁主,你先照看一下方侯爷,我去去便回。”

      江上波颔首道:“好。”

      张静姝心中急迫,也无多话,不顾腿脚上的伤,转身便往水军所在之处疾奔而去。

      此时,那些向瀛寇船窝投弹的悬空光球已熄灭绝大部分,只余少数几个还亮着,不知是被瀛寇火|枪扫射所致,还是自己主动熄的,抑或兼而有之。

      那些光球之间应是用铁索连着,大半熄灭后,整体浮力便小了许多,连亮着的几个光球也一起缓缓降下,落回了海面上。

      跑得一阵,水军队伍便已近在眼前,张静姝收回望向海上光球的目光,放眼四顾,找寻起来。

      军队各行伍此时正在岸上集合,人来人往,一派忙碌。

      张静姝忽听西面传来号令声。

      “炮营人马在此集合,依序报数——”

      她听到“炮营”二字,浑身一个激灵,想也未想,拔腿便向西面跑去。

      “三伍一号何大到——”

      “三伍二号冯春生到——”

      “三伍四号陈耳到——”

      “三号呢?”

      “报,三伍三号于百金被瀛寇击落海中。”

      “继续报。”

      “三伍五号——”

      张静姝气喘吁吁地跑至炮营集结地近前,望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正自清点人数,灯火昏昏中,她不待看得清楚,便朝那背影望穿秋水也似地呼唤了句。

      “朱九——”

      那军官闻声回头,朝她望来。

      张静姝猛地顿住步子,怔怔地望着那军官。

      她这般闯入军队集结地,自然引来注意,两名士兵已冲了过来,就要拿她。

      那军官抬手示意,制止了他们:“不打紧,我认得她。”

      他又疑惑地看向张静姝:“张姑娘,你找我?”

      张静姝失魂落魄地道:“纳兰公子,你,你……”

      那军官正是纳兰嘉,纳兰嘉本就不大待见她,见她半晌“你”不出个所以然来,已有些不耐烦:“我正在忙,你若无事,便速速离开此地。军队重地,不得擅闯,你不知道么?”

      张静姝不见朱九,此刻满心失落,栖栖遑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她想错了?他根本没有来么?

      “报,剩余火药已运送上岸。”

      纳兰嘉令道:“各伍剩余多少火药,一炷香时间内清点完毕,与我报来。”

      他吩咐完,见张静姝仍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面色便冷了:“没事儿就赶快走,我事儿还多着呢!你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张静姝不甘心,问道:“今夜……炮营是你指挥的?”

      纳兰嘉道:“自然是我指挥的。”

      “那么……”张静姝指着浮在海面上的光球,“那些发光的球——”

      纳兰嘉眉头一拧:“什么发光的球?那是热气球!”他看向热气球,旋又满面得意,眉飞色舞地道:“热气球上搭载了炮弹,想不到罢?真是天才的主意!今夜炸得瀛寇灰飞烟灭,忒也大快人心!”

      “那些热气球……也是你布置的?”张静姝追问道。

      “自然是我布置的。”纳兰嘉又拧起眉头,“有问题?”

      “没……”张静姝丧气地摇了摇头,“没问题。”

      纳兰嘉驱逐道:“既是如此,你还待这儿干什么?还不快走?”

      张静姝黯然垂下了头,默默站了片刻,千般不愿,万般不舍,不肯就此离去。

      她总觉得,这一刻,他们离得很近,很近。

      纳兰嘉又催了一遍,张静姝情知再站下去,也无济于事,不得已,只能转身离开。

      可才走了一小段路,她的眼泪便决堤而出,身子飘零欲坠,再也走不下去。

      纳兰嘉看了眼张静姝,又瞥了眼停在炮营集结地不远处的马车,恐张静姝再纠缠下去,生出什么事端,便道:“来人,把她赶出去!”

      一名士兵得令,追上前去,按住张静姝的肩膀,将她强行带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再也看不到了,马车后的阴影中,才走出一个人,他的目光依旧停驻在她离开的方向,千般不愿,万般不舍,不肯就此离去。

      宋煜率领一队禁卫军,行至他身旁,沉声道:“九殿下,走罢。圣上给你的时间,到了。”

      朱九默立片霎,转身登上马车,在车门关上前,他回过身问宋煜:“他让你带我去哪儿?还回宫么?”

      宋煜沉默半晌,直言道:“凤阳高墙。”

      朱九闻言,怔忡地望向天宇,心里一片荒芜。

      高墙……

      原来他最后的归宿,是那座高墙啊……

      高墙,先祖所建,专门囚禁有不臣之心的皇室子弟。

      在先帝时代,有位皇子被判关入高墙,在跨进高墙大门前的那一刻,他以头触柱而亡,宁死不愿进高墙。

      一入高墙,永不得出。

      生不如死啊……

      朱九自嘲地笑了一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来,宋煜,本王给你出个主意。不如你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刀了结了我,然后回去跟他说,我在半路病死了,也省得你千里迢迢地奔波一场,我痛快,你也痛快,他更痛快,皆大欢喜,如何?”

      宋煜自然不敢接他这个话,只作没听见,道:“九殿下,请上车。”

      朱九敛了笑,朝张静姝离开的方向又望了一眼,仿佛道别,轻轻地道了句。

      “姝姝,我走了……”

      张静姝猛地顿住步子,回过头去四下张望,可身后并没有人,再远处,是行伍严整的水师军队,她方从那里被赶出来。

      分明没有人。

      可她分明又听到了朱九在唤她。

      难道是幻觉?

      可能……是幻觉罢。

      张静姝痴痴立在原地,满腹酸楚,一霎又落下泪来,哽咽着道:“朱九,你这个混蛋……”她摸上小腹:“我们有孩儿了,你知道么?你为什么不来见我?恁时你还让我跟了方奕,你是不是人?你把我当什么?若让我再见到你,我一定要你好看……我要拿杀猪刀狠狠教训你,你这个大猪头……”

      张静姝正自说自话地哭诉宣泄时,忽闻有人呼唤“张姑娘”,急忙擦去眼泪,收拾情绪,见是孙校尉匆匆寻来,忙招呼道:“孙校尉,今晚一切顺利么?”

      孙校尉点头道:“还算顺利。”待到近前,见她双眼通红,一副哭过的模样,不由浓眉一皱:“军中有人欺辱你么?”

      张静姝连忙道:“没有,海边风太大,沙子迷了眼,不要紧。”

      孙校尉不疑有他,直道:“侯爷担忧你一个人乱走,出点儿什么岔子,让我来找你。”

      “他醒了?”张静姝问。

      “刚醒。”孙校尉道,“走罢。”

      二人回去时,方奕正坐在海边的大石上闭目养神,身上披着一件棉袍,面前支起了一堆火,供他取暖,数名官兵护卫在侧。

      江上波已不在此处,想是见到方奕的人找来,便自行离开。

      毕竟以他的身份,定然不愿跟这帮朝廷官兵有太多交往。

      闻得脚步声传至,方奕张开眼,似乎想站起,挣扎两下,又虚弱地坐了回去,见张静姝身上仍着湿衣,遂将棉袍脱下,递给她:“披上罢。”

      张静姝摇头:“我不冷,你快穿回去,你已受了伤,别再着凉了。”

      方奕仍伸着手:“听话。”

      张静姝无法,只得接过棉袍裹上,瞬间身上大暖。

      方奕道:“我要去办件要紧的事,再进宫面圣,我派人先送你回家。”

      张静姝点了点头,等了片刻,见他无话,便朝他望去,想问问他是否还有其他安排,却见他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物什,似乎看得出了神。

      “那是什么?”张静姝先前便感到奇怪,此刻将心里的疑问说出了口。

      方奕恍然回神,却将左手握紧,似怕被她看见手中之物。

      这欲盖弥彰的举动更激起了张静姝的好奇心,不由靠近了些,将头凑过去看:“到底是什么?”

      方奕将左手背到身后,挡住她捉贼一样的视线,叹了口气:“孙校尉,你先退下,我跟她说点儿私事。”

      孙校尉便即引众官兵退至二十步开外等候。

      张静姝的眼珠轱辘地转,满脸写着“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的狐疑表情。

      方奕垂眸望向火堆,炽热的火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晕开一片淡淡的嫣红,瞧来竟然有些靡丽,三春桃花一般。

      张静姝蹙起眉头,心生不妙之感,探手朝他额头摸去,果然——

      火烫无比。

      她噌地站起身,解下棉袍,强横地披回他身上,怒道:“都烧成这样了,还逞什么能?”

      方奕抬起头,许是烧得糊涂了,竟然笑得春光灿烂,眼波流转地望着她。

      “我可不是逞能,你拖我下山,我答允你的事,做到了。”

      张静姝一愣:“什么?”

      方奕从背后拿出左手,伸到她面前,慢慢地张开手心。

      他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支光洁如新的纤细银簪,簪头是朵并蒂莲,莲花瓣上,还有几点未来得及擦拭干净的血迹。

      他就是用这支发簪刺死了萧濯。

      这支发簪是……

      张静姝木愣愣地盯着方奕手里的发簪,耳朵深处轰鸣作响,只觉今晚那些炮弹又十倍地在脑袋里炸裂开来。

      “这支簪子,这支簪子……”她战栗得竟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是你落在云空寺的。”方奕头昏沉沉的,眼也有些花,恍惚见簪头的莲花瓣上似还有血迹,遂又将簪子拿了回来,捏起一片袖子,仔细地擦拭。

      张静姝看着他认真擦拭发簪的模样,愈发心乱如麻:“你一直……带着它?”

      “是啊,一直贴身带着。”方奕的声音低了下去,“不曾有一刻离身。”

      他将发簪一遍遍擦得干干净净,又检查了几遍,直到再找不到半点儿脏污,这才满意,嘴角微弯,露出一个轻轻浅浅的笑,重又将发簪送到张静姝面前。

      “正义,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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