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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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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怀御对姚稚说是最多十日必攻下芷江城,实际只用时五日便攻入了城门。
芷江城非高城深池,既无护城河,守卫也不是固若金汤,芷江城外驻扎护卫的营寨一撤,城内无骁勇善战者对敌。
穆怀御更是攻其不备,连夜调配兵马,将城外围得密不透风,打得城内还在安睡的芷江刺史措手不及,彼时芷江刺史就算反应过来,再顽固的抵抗也无济于事,只能坐等着防线被攻破的那日。
兵马踏入溃败的芷江城那天,黑云压着整个城池上空,仿佛预兆着城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张胜一连几日不分昼日被穆怀御丢在兵营里刚训练完,又被他冷酷无情扔在战场上混战,好不容易平安活下来。
他提着长刀,大汗淋漓地随着部下走到城门口,看着头顶被大片乌黑云团笼罩的天,还没喘口气,便见一前部甲士匆匆骑马赶来。
“军管长,不好了,穆将军把芷江城内所有的在职官员都归拢到了一处,要挨个斩首!”
一大滴雨水正砸在张胜的额间,这一滴下来后整个天迅速往下密密麻麻落雨。
张胜顾不得擦脸,把长刀塞给身后的部下,对那甲士道:“快带路!”骑上了马就飞驰而去。
刺史府。
从打开的正门到入二进的拱门之间,随处可见躺在小道两边,被劈掉半边头的尸体、断肢、残骸,张胜踩过石板地上被雨冲刷的血水,走到了正堂前。
堂前的石板地上已经跪了快三排,四十几个尸首分离的躯体。
穆怀御正左腿踩在深褐色圈椅边缘,坐在檐下,他凝目看向雨中第三排倒数第二位被绑住手脚只能等死的官员,五指点着竖在身侧,一柄刀锋沾满血迹的环首刀刀柄,不厌其烦地再度问着。
“说吧,叶栖在哪。”
那位官员平日都不住在刺史府附近,和杨刺史连走都走的不近,哪里能知道叶栖在哪。
他亲眼看着一排又一排答不上来的人,都逃不过被他所杀,头重重朝着石板地磕去,真心实意的求饶,“将军饶命,饶命啊!下官真的不知道,真的……”
这匹没了缰绳束缚的野马,暴戾恣睢,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
不等他话说完,穆怀御便在那官员胆寒发竖的余光中,提着刀步步靠近,刀尖持续地刮擦着石板地,在雨中发出刺耳的声音,清楚感受到死亡的逐步逼近让那官员身心绝望,眼泪混着雨在他脸上倒流。
但穆怀御双目早杀出了阴鸷,杀一个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而已,他熟稔踩平那人的脊背,举刀劈下的瞬间那人便头颅落地,本能抵抗的背部僵直摊平,到再也感受不到世间的任何事物。
“主官还剩一个没杀。”
穆怀御坐回圈椅,左手拿起让人呈上的官员名录,右手捏住笔杆,像坐在军帐批阅公文那般平常,用笔尖又划去一个。
他说罢,把还滴着血的环首刀放在脚边,盯着跪成一排的最后一个活人,意简言骇道:“还不肯说叶栖被你关在了何处?”
杨刺史手脚被绑得严严实实,跪在露天的地上,豆大的雨洗刷着他早已湿透的头颅,遭冬风一吹,冷得他浑身打着寒战。
可他的心不冷,就算整个芷江城的人都被他杀绝了,也改变不了郑国师所算出的天亡大夏的命运,他们这一行妄想逆天而行复国的亡命之徒,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深信陛下之言,上天会庇佑宋国。此次被攻破城门若不是穆狸趁着吕将军撤走营寨,投机取巧,他们怎会输下城池。
只可惜,他得吕将军赏识,调往芷江任命刺史三年,不仅没为宋国腹背受敌带来变数,立功自效,反被他们所灭。
这条老命就算活着回去也免不了被人耻笑,连累京师的妻儿,不如在此落得个忠臣的好名声。
他伸长脖颈朝着那檐下的人,心一横道:“哼,没想到穆将军年纪轻轻耳朵就聋了?本官说了多少次,他留下此书便离开了,去了何处本官不知。”
“本官就只知道奉叶祭酒之命,转交断绝书,是为了让你退兵献降晃州城,谁知你禽兽不如!非但不念及与叶栖的师徒之情,反倒攻入城门,他知晓后必定会公诸天下,与你一刀两断,不复相见!”
穆怀御起身走入雨幕,杨刺史话音刚落,他穿的铁皮靴便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上,杨刺史整个人被他踹倒在地,脸瞬间被挤变形,牢牢压在冰冷的腥水中。
他脚跟左右用力,碾压着他那张破烂的嘴,“你以为本将会信你们的诡计?不过一个被胁制而写的破书,也敢拿到我面前来班门弄斧。”
杨刺史颇有骨气,吐了口嘴边溢出的血水,“穆将军还真是对他情深意重呐,断绝书都送到了眼前还是不信。”
“可惜啊,我们这没人胁迫于他。是你前师,在大庭广众之下,言说你兽性难改,不可教也!想必他早就动了写此断绝书的念头,那信本官也看了,真是字字,真心实意。”
“若本官是你,此刻必定赶紧退兵献降,说不定此事还能有所转机。”杨刺史疼得面部扭曲,狰狞出嘲笑道:“譬如,看在你摇尾乞怜的份上,勉强收回断绝书,继续维持这虚情假意的师徒情。”
不管叶栖有没有苦衷,他的话都如根尖锐的细针,穿过刀枪不入的铁靴,从脚底刺进直抵他的心窝,扎破了他埋藏在内心最阴暗的想法。
那鬼魅般的声音不断在告诉他,看吧,这便是你对他唯命是从的结果。
建功立业如何,名扬天下如何,找到了他又如何!四年前留不下他,三年间见不到他,今时也一样抓不住他。
他永远就只会抛下你,离开你,不要你。
穆怀御只觉唇齿间咬破了满腔的苦胆,他眉目难以自抑的往下压低,小腿发力杨刺史便被他踹飞了出去。
杨刺史的胃部像正面受到巨石的重击,他翻江倒海地呕吐,就地连滚了好几圈,面朝下撞得鼻血横流,门牙都磕掉了两颗才停下来。
“我还是那句话,不告诉我叶栖在哪,你们都得死。”穆怀御走到佝偻成一团的杨刺史面前,一字一句说着。
他提起环首刀将刀尖放在杨刺史脖颈侧边的地上,刀口对准,手起刀落之间他的头便被切割掉地,往后滚去的一瞬,还能明显看见嘴部还在一张一合说着话,直到声音渐渐没了,那张嘴永远的闭了嘴。
张胜用手抹了下被雨浸透的脸。
整个城内满不过百的官员,已经被他杀了一半,这要让师父大人知道了,那还得了。
可要让他现在顶着那双充满杀意的眼,上前劝言,他还真有些没胆。
于是张胜犹豫着干杵在雨中,没想出个法子自己先淋了个透心凉,最后他干脆咬咬牙,顶多再被丢进兵营整日训练,总比下面见面被师父大人砍去一条腿要好。
他抖着脖子,没勇气往前多走一步,便双手往前一拱,躬身劝道:“将军,剩下的五排都是城内副官,恐怕不太能准确说出师父大人在何处,就算知晓,将军何必脏了自己的手,不如让人暂且押下,严刑拷打一番。”
张胜明显感觉到那道一直落在将死之人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一时胆颤,声音都发着抖,“再者,师父大人此前有言,不该虐待……残杀无辜。”
这话说毕,他低着头感受着从天而降的冰雨不断从他脖颈冲刷而过,浸凉心神,好长一会都没听见将军的说话,就在他以为他听而不闻时。
穆怀御一甩刀刃上的血,将刀入鞘,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怕脏了手,那就把人都压到城门上。”
城门的高墙之上,云层像积在众人的头顶,黑压压不散。
不消片刻,雨势渐大,雨点不断砸在穆怀御黑沉的肩甲,他背身立于众多身着寒甲的士卒之前,听着一个又一个被压上前来的副官,嘴里始终说不出他想要的回答。
他左手往前挥动,身后两位负责压人的士卒立即领命,将人押上了墙面。
那日与杨刺史一同出营寨的别架,眼睁睁看着又二十多个大喊着饶命的副官,排着队被他们给推下了城门,活活摔死。
还有两人便要到了他,他宁死不屈的意志抵不过将死的重压已是摇摇欲坠,前面那位此刻还抖索着双腿,两胯之下涌出一股热骚味,淅淅沥沥在雨地上冒着热气。
穆怀御因为那强烈的气味回头,眼睛穿透雨幕盯上了那人。
别架不小心与他对视了一眼,脑弦断裂,他直瞪瞪看着那面高墙,“我……我知道,不要把我推下去!”
穆怀御的视线左移,着甲士卒便立即把人带到前来。
“说。”
“叶,栖确实不在城内了,他早在太子撤营的那日,就连夜随着他回了京师济州,现今恐怕已到了济州城内。”
士卒一松开禁锢,别架四肢麻软地跪趴在地上,脑袋被吓得不会打弯,用尽此生最快的语速,“所为,何事,小人真的不知!要我猜的话,小人觉着应该是为了回国商谈李国两月后欲攻黔阳之事。”
“不过,信!”别架急忙补充道:“信的确是他要托人转交的。”
穆怀御虽急不可耐,但也没昏了头立刻信他,他蹲下身子,伸手扯他的头发,打量着那张惊恐的脸。
“你敢有半字虚言……”
别架立即道:“小人不敢!”他唯恐穆怀御不信就错杀了他,指着那高墙道:“我若有一字之错,将军便把我丢下去!”
看他惜命的样子,光是这后半句都能知道他确实没敢说谎。
穆怀御松开手,起身朝着士卒示意,“带下去吧。”
张胜原地踌躇了一刹,问道:“将军,这人是放了?”
“我说话一言九鼎,既然他说出了叶长甫在哪,就给他匹马,不许任何人阻拦,随便他去。”
看着别架一被松开绳,便连滚带爬跑下了城墙,穆怀御转眼一圈,招了个眼熟的部下过来,吩咐道:“去发布安民告示,告诉百姓不必惧怕,我等入城不是为了烧杀抢掠,让他们饮食起居一切照旧。”
“在传我将令,告诉全体将士,不准伤害任何一个百姓。若让我发现谁敢动百姓一个子儿的财物,便砍去双臂双腿,丢到野外自生自灭。”
部下领命前去,穆怀御眼睛定到了张胜身上,张胜便心领神会,马上随他下了城墙。
穆怀御脚踩在城墙角的最后一层阶梯,大步走下去,“你去晃州城传信,告诉姚稚芷江已经拿下,让他加派兵马据守城内,早日恢复城内百姓生产,安定民心,以防宋国知晓城池已失,派兵反攻。”
他站在平地,刚转身道:“今夜安顿好将士,你便去选五十精兵装成商队,随我入宋。”
便听马蹄哒哒声入城门的同时,跳下来一个人,他回头的瞬间就被迎面抱了个满怀。
这气味熟悉到他不必看就知道是谁,当即皱起了眉头,用横在胸前的铁腕挡开了他。
穆逸被他一把推开,后退了两步,不像小时候那个只会生气和他打架的少年那般斤斤计较,而是就定在那看着他那张久别的脸。
似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化为一个笑容,他迈着四方步走到了穆怀御的面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多年了,让为兄好找。也不知道往我这里透个信。”
十九岁的穆逸已快到及冠之年,长开的面容有三分似湘王,却唯独少了湘王曾经手握重兵征战沙场的将军之气。他身似松柏,更像个整日搬文弄墨的书墨君子。
不过穿着依旧讲究,一身都是上好丝绸做成的衣物,连花纹都是用金银线织绣而成,大氅更别说,羽缎狐皮,一看就是个矜贵的皇亲。
此二人虽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又加上了久别重逢,但穆怀御对他可没什么胞兄之情。
他对他投来渴望亲情的目光,视而不见,疏离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穆逸正欲说话,护送他一路前来的萧文卓咳嗽一声,将伞撑在穆逸的头顶,道:“二位世子,现在雨大,回府再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