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菩萨蛮·晴方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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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张长宁。
张是张衣的张，长宁是长长久久安宁永乐的意思。
这名字是皇帝叔叔给我起的。
阿娘说，我随她，打小运气不好，出生的那天险些因为难产导致母女双亡。
是爹爹和司命叔叔不顾天罚，逆天而行，才保下了我和阿娘。
皇帝叔叔抱着那时连哭都没力气哭的我，对爹爹和阿娘说：“希望这孩子日后能少些波折，长长久久安宁永乐才好。”
阿娘于是拍桌定案，用着虚软无力的声音坚定道：“殿下说的是，这孩子便叫长宁。”
听司命叔叔说，当时为救阿娘和我差点没了半条命的爹爹，瞬间就黑下了脸。
我爹爹是个神仙。
他在天上时，是赫赫有名的柏麟帝君，代替天帝执掌天界，人人畏他敬他远他。
他倒也不觉得高处不胜寒，修了千万年的无情道，一心为公。为了三界，先是肢解了好友罗喉计都做成毫无记忆的战神，后又因为恢复记忆要杀他而被贬下界的战神受钻心剜骨之痛来到凡尘，要渡战神再度成仙。
我爹爹把计划都列的好好的。
——他下凡，被少阳派的恒阳真人所救，用十年重修气海，再一步一步引着凡身的战神消除戾气得道成仙。
我时常想着，若爹爹没有遇到阿娘，是否一切都会按照他的心意来。
然而没有如果。
我爹爹偏是遇见了我阿娘。
“可能有些人生来就是要相见相遇相爱的。”
司命叔叔总是这么同我解释爹爹和阿娘的会面。
我很平静地反问他：“可司命叔叔你说过，我阿娘的命数里本不该有爹爹啊。”
不同于爹爹，我阿娘是个凡人。
她是个十足的凡人，不是天上的神仙渡劫，身上也没有半点灵力修不来仙。
她活在红尘中，和这人世间万千的女子一模一样。
她唯一与她们不同的，便是她活的太清醒，也太想清醒地作为一个人活着。
我阿娘生而知之。
可她所知的，却与这世道格格不入。
她觉得人人该生而平等，平等是每个人最基本且不可被剥夺的权利。
她觉得女子也该如男子那样读书写字，而非困囿在小小的后院中。
她觉得商贾也是立民之本，而非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她觉得很多很多。
可她觉得的很多很多却都是别人觉得不该如此的。
所有人都在否定她，嘲笑她，讽刺她，畏惧她。
渐渐地，阿娘竟也这样开始觉得了。
可就在她要被同化地认为自己的确是个疯子时，皇帝叔叔出现了——或者说，那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叔叔出现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皇帝叔叔比我爹爹更像一位神明。
因为就在我阿娘自己都要认为自己是疯子的时候，是皇帝叔叔捡到了她的手稿，认真地看完了她写在上面的陈书，并且像一道和煦的光一样宽容而赞许地接纳了阿娘一切的激进、大逆不道和不同。
阿娘约莫是同我一样的想法。
于是她用力地抓住了这道光，将这道光奉若神明，努力地往上爬。
阿娘对那时被贬罚到杭城的皇帝叔叔承诺：“我愿为知己者死，从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之后的阿娘也确确实实如她所说那般，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照着司命叔叔的说法，我阿娘最后应官拜宰相，广立学校，打击门阀，重用寒门，立女子为官，桃李遍地，福泽后世，一生为皇帝叔叔呕心沥血，百死不悔。
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
所以我是阿娘的意外。
爹爹也是。
听了我这么说，司命叔叔摇头晃脑的：“小殿下，您可以换个词来说啊。”
“换个什么词？”我问他。
司命叔叔笑眯眯地：“您大可以说，您是帝后娘娘的惊喜，帝君也是。”
2
我叫张长宁。
张是张衣的张，长宁是长长久久安宁永乐的意思。
我还有个小名，叫遂遂，遂是遂心如意的遂，是爹爹取的。
因为某些人尽皆知的原因，爹爹从不叫我长宁，只喊我遂遂。
阿娘和我对此都还算接受良好。
就是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
阿娘究竟爱不爱爹爹？
爹爹爱阿娘，这是毋庸置疑的。
否则他一个好端端的神仙，威名赫赫的帝君也不必一直留在人间，更不必和一个凡间女子成亲有了孩子，甚至还为了救妻子和孩子差点没了半条命。
爹爹的情话不多，但所作所为却都在向所有人表示他对我阿娘满的几乎都要溢出来的爱意。
但阿娘她爱爹爹吗？
当听到我的这个问题时，原本正在我一旁喋喋不休同我科普爹爹和阿娘过往的司命叔叔吓得忙伸手捂我的嘴。
“嘘嘘，小殿下您可别乱说啊，娘娘自然是爱帝君的！您可不能听了外面的什么谣言就信以为真啊！”
“可是我好像从未见过阿娘对爹爹有过这般的举止。”我说。
若将我阿娘的心分为七份，那其中四份都必然装着天下，装着家国，装着百姓，装着皇帝叔叔。
而剩下的三份，一份化作了巨剑，直指眼前不平的世代。
一份化作了春雨，落进了地里，与同她志同道合的同僚一起糅做了整个国家的地基，任由他们踩着他们扶摇直上。
最后的一份则凝作了月光，温柔地披撒在阿娘在意的人身上，为他们照亮脚下的路。
而爹爹不过只是阿娘心里七分之一的其中之一罢了。
这样的阿娘，真的爱爹爹吗？
可若是阿娘不爱爹爹，皇城中那么多爱慕追捧阿娘的人，为何阿娘又独独选择了嫁给爹爹呢？
我想不明白。
我问司命叔叔，他支支吾吾的，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自然是喜欢你爹爹的。”忽然地，一双手从我身后搂住我的腰，将我一把抱起。
嗅着那带着几分苦涩的药香，我不用回头就知道将我抱起来的人是谁：“阿娘。”
我扭过身，环住她的脖子。
一直陪我坐在院子台阶前的司命叔叔也忙起身，行了行礼：“帝后娘娘。”
“坐着吧。”阿娘向司命叔叔点了下头。
她抱着我坐下，身上是还没换下的宰相官袍。
“阿娘今天下朝好晚。”我说。
阿娘替我顺了顺衣衫，解释道：“这几日耒州水患，殿下便多留了我一会儿。”
她的神情有些疲惫，我看得出来。
于是我眨眨眼，说：“皇帝叔叔果然是一刻都离不了阿娘啊。”
我知道说什么话能让阿娘开心。
夸她破案如神，阿娘会开心。
夸她惊世骇俗，阿娘也会开心。
但是最让阿娘开心的，是夸她受皇帝叔叔的信任倚重。
再没有什么事能比阿娘听到这句话更开心的了，若是有，那便是阿娘得到了皇帝叔叔的亲口夸奖。
我有时候也会想，比起爹爹，阿娘是不是更喜欢皇帝叔叔呢？
我这么想，也就真的问出口了。
坐在一旁的司命叔叔战战兢兢的，不停地向我做口型，问我怎么能问这样的问题。
阿娘倒是表情淡淡。
很多人都说我像爹爹，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稳，但很多时候，我却觉得自己更像阿娘。
“长宁，这是不一样的。”阿娘似是笑了下，“这世间的情感有千万种，喜欢同喜欢也是有区别的。我对殿下是敬，是慕，是高山流水，是心向往之，是一片丹心，亦是九死不悔，任何人都比不得他在我心中的重量。”阿娘用那双微狭的凤眸静静地看着我，因为极致的理智而显得有些冷漠的眼神中略显柔色，“可我喜欢的，只有你爹爹。”
“你司命叔叔应当同你说过，女相张衣虽桃李天下，但一生无夫无女。”
“早在向殿下宣誓效忠的时候，我便已想过，这辈子不会成婚，也不会生子。这世道对女子向来苛刻，纵然我一身才华，可一旦我成婚生子了，在一部分人的嘴里也定然会成为男人的附庸。有些人就是如此，明明自己像条虫一样地活着，无论你为他们做了多少，只要你是个女人，便会被他们全盘否决。我做事，要么不做，做便要做绝。若是成婚生子给了他们在背后胡说八道的由头，那我就索性都不要了。”
说到这里，阿娘弯了下唇角，轻挑的眉眼戾气横生，傲慢至极。
我的爹爹、阿娘都是清高傲慢的人。
我爹爹的傲慢，来源于他的身份。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君，天生神胎，自然地便对活不过他年岁零头的普通凡人不抱有平等之心。
毕竟就算是普通凡人也不会将蜉蝣视作平等的存在。
可阿娘的傲慢，却刻在思想中。
她就像是这个时代的叛逆者，平等地看不起这世间除了皇帝叔叔外的所有人。
包括高高在上的神明，包括她的丈夫。
而作为半人半神的我来说，我想，我到底是更像阿娘多一些。
我就这么仰头看着阿娘。
她应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低下头来朝我一笑，眉间丛生的戾气散去，又变回了最初那冷静至极的笑容：“当然，本该是那样的。”
我点点头：“但可惜，阿娘遇到了爹爹。”
“可惜。”阿娘也点点头。
我能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惋惜。
我想，若是早早能知道未来的话，阿娘必定是不想遇到爹爹的。
因为在有些人的心里，男女之情所在的地方终究是太小了些。
“不过。”阿娘又说，“我和你爹爹终是遇见了，而关于男女之情，我也只喜欢你爹爹。”
阿娘朝我挑了挑眉，“若要在殿下和你爹爹之间做出抉择，我只会选择同你爹爹一同去死。”
我了然地望了望阿娘身后不远处那根柱子。
一角熟悉的白色衣角暴露了出来。
我于是捧脸，刻意将冷淡的声音念得软乎乎的：“阿娘真的好爱爹爹呀。”
阿娘点头，将最初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自然是喜欢你爹爹的。”
一旁是司命叔叔夸张地揩着眼泪，边奋笔疾书，边嘴里还不住地嘀咕：“呜呜呜呜太感人了，娘娘对帝君的表白真是太感人了，我一定要都记下来了！”
爹爹在柱子后站了许久，终是装作若无其事、恰巧路过的样子走了出来。
他咳了两声，可脸上却怎么藏也藏不住地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用饭了，今天有你们爱吃的珍珠鸡和明珠豆腐。”
阿娘抱着我站了起来。
爹爹接过了我。
爹爹把我递给了司命叔叔。
爹爹牵起了阿娘的手。
“你这几日应是就要出发去耒州了吧。”
“对。”
“我陪你一同去。”
“好。”
我被司命叔叔抱着，看着爹爹牵着阿娘手的背影，眨了下眼，对着仍在嘤嘤哭泣的司命叔叔说：“司命叔叔，阿娘真的爱爹爹。”
尽管她连爱都不愿意说，只愿用喜欢代替。
尽管在她的心中，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国家和皇帝叔叔。
尽管她甚至不能多陪陪爹爹，马上又要去耒州治理水患。
尽管她傲慢的连天上的明月都要为她低下头来——
可，她的的确确是爱着爹爹的。
所以她嫁给了爹爹，生下了我。
所以明明是皇帝叔叔赐的名，她却又默许爹爹给我起了小名。
所以从来不肯服输的阿娘在爹爹面前服了软，说了软话。
所以——
傲慢至极连神明也不曾放在眼里的女相接住了从天上掉下来的明月，藏进了心底。
那地方不算大，却终只是为了他一个人空出来的位置。
“阿娘是真的爱爹爹。”我又说了一遍，“爹爹也是真的爱阿娘。”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菩萨蛮·晴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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