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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include the 215th ...

  •   还没有过去一个上午,商陆觉得自己从薤白那里积攒的力量就已经快要被耗没了,他在收到常山的消息之后告别了会客厅的各位官老爷,心里无论再怎么疲惫都要保持着笑容,并且步履还要保持从容。

      从后门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商陆在看到常山和韩建涛哥俩儿正插着口袋等着自己的时候,终于收起了笑脸,放松下来朝他们走过去。

      “哟,老板下来啦,怎么样啊老板,来年的生意都谈成了吗。”常山用玩笑的语气调侃着。

      商陆走过去一脸为难地看着他们:“挖苦?”

      “不是,就找个乐子。”常山拍了拍商陆肩膀,“牛逼啊你小子,一会儿去李奶奶家可就靠你瞎白话了。”

      “李奶奶是谁啊?”商陆皱着眉问。

      韩建涛在旁边解释:“是最上头那批,虽然退休了,但很多领导都还听她的话,包括我的领导在内。对了,刚才我们走了之后,你们又聊什么了?”

      商陆抱着双臂回忆了一下:“都是在说客套话,没具体聊什么。刚刚来的那个人是电视台那个局子里的头儿,是不是韩总您的领导?”

      “对,今年我正式入编,请他吃过一顿饭。明天我还得去跟他拜年。”韩建涛说着就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爸特意把我支开,我还想着今年能在常家碰面的话,是不是不需要特意登门了。”

      “原来如此,”商陆这就理解了为什么韩部长要把儿子支走,也理解了常部长为什么要让自己留下,“韩部长叫韩总离开八成是为了给韩总的领导留个面子,刚刚看他们上的茶就能感觉得到,这个局长看起来很不受待见啊。把我留下八成是想让我知道他们之间的从属关系?然后再下来偷摸告诉你们?”

      “可以,我们终于有个可以倒腾清楚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的人了,”常山拍了拍商陆肩膀,“下一场李奶奶家,就看你发挥了。”

      “等会儿,在那之前你先解释解释你是怎么知道常部长喜欢茶的?”韩建涛拉住商陆的胳膊。

      商陆觉得这件事也很难解释:“我要是说我爬的数据,你们是不是不相信?”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调查了很久常部长日常接触到的网络消息和网购数据,然后摸索到了几家茶行。我挨家儿去跟老板聊天,其中有个老板没聊两句就开始吹他认识一个大人物,跟我吹了半天。”商陆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毫无炫耀之意,甚至自己还挺反感自己做出这种侦探的行为,为的居然只是研究到怎么讨大佬的欢心。

      韩建涛听得是一愣一愣:“你还真的是下功夫了……”

      “我们以为你瞎猫碰死耗子。”常山在旁边笑着说。

      “哪有那么多死耗子给我留着,”商陆越说越头疼,“但时间太短了,我只能估测到常部长的喜好,其他人还没开始研究。所以李奶奶喜欢什么呢?”

      这就是常山和韩建涛的知识盲区了,两个人茫然地看着商陆,眨眼又眨眼,半天没说上来个所以然。

      韩建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往年我爸会送她保健药品,听说她好像很不服老,当然了也不光是她一个人向往永生,但她会表现得更明显一点。”

      常山点点头:“我这次准备的也是燕窝什么的。”

      但是这对商陆来说并不算什么有用的情报,他疲惫地叹了口气:“走吧,不是说不能赶上饭点儿吗,可是下午去又现得不够重视人家。”

      三个人开着三辆车,但实际上从常家出发到李奶奶家根本就是一脚油门的距离,从东边的车库移动到南边的车库,商陆下车之后看着车库那些已经看腻了的豪车,心情越来越丧。

      现在所做的事情,可真的是毫无意义。

      他跟在常山和韩建涛身后,逐渐放空大脑,然后回忆起薤白的样子。

      薤白现在应该正和商洋一起打着游戏呢吧,打游戏反而更有意义一些吧,至少可以快乐啊。

      商陆想着,视线落在正门前的庭院里。

      这院子明显比常家大了些,而且绿植似乎更为讲究,商陆对绿化没有什么了解,但至少他知道在北京这严冬当中能够保持绿色的植物一定不多见。

      常山按响门铃之后,来开门的便是家政阿姨。

      “琴姨,您过年好啊。”常山首先打着招呼,“我们来给李奶奶拜年。”

      家政琴姨笑得没有非常热情,但那是接客的笑容,不越界也不失礼:“常少爷,您也过年好。李常委正在跟人聊着,要不先到小厅里等等吧。”

      这句话一出口,商陆在心里吹了个口哨,心说这家的家政都很自视清高啊。

      常山尴尬地笑了一声,将手里的礼物递过去:“那还麻烦您去和李奶奶说一声,就说今年常山和韩建涛一块儿来打扰。”

      空着手的商陆站在那两个人身后,漫不经心地多留意了一眼门前的院子,发现那些沿着砖缝长出来的杂草和野花居然都没有被拔掉。

      琴姨接过礼物之后终于让他们进了门,然后说是去跟李常委讲上一句,把他们三个人放在玄关就离开了。

      韩建涛凑到常山的耳边:“从小我就好奇为什么他家这家政这么有主见。”

      “小人而已,以前我哥带我来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常山明显也是一肚子气,嚼舌根的时候声音都没有控制下来。

      商陆听着两个人咬耳朵,视线却是在环顾着玄关的装潢,不得不说这家人的玄关终于没再给他一种钱多得难受的感觉,一切都还算是朴素,富有但是不张扬。尤其是门正对面的那副水墨竹画,跟这新年气氛一点儿不搭,但是看上去也不至于让人压抑。

      “请进吧。”琴姨这时候也迈着小碎步回来,为他们准备了客用拖鞋,但只是弯腰放下了两双,另外一双就在柜子里,并没有帮商陆拿下来摆好。

      常山都气笑了,侧过身朝琴姨指着商陆:“这位是我带来的,冬天怪冷,您也赏给他一双拖鞋吧。”

      “哎哟,真是不好意思,家里像是没有尺寸合适的鞋了,我再去找找。”琴姨脸上一点儿没有抱歉的表情,说完这话之后还看了看商陆的反应。

      商陆没什么反应,他对这事儿也并不在意,所以朝琴姨笑着说:“我看着木地板也很干净,没拖鞋也无所谓,我也习惯光脚踩地,问题不大。而且看您穿得单薄,屋里肯定很暖和。”

      琴姨没有说什么,只是朝商陆笑了一下,看起来似乎有些轻蔑。

      于是商陆也不再多说,光脚踩着木地板,跟随着常山和韩建涛一起朝会客厅走去。

      这屋子里没有地暖,地板踩着冰凉,商陆穿的袜子也不是什么加厚款,所以走两步就觉得脚底板发麻。他还是头次这么不受待见,心里感慨着那些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被瞧不起的人恐怕走到哪里都是一种全新挑战。

      从玄关到会客厅要经过一个走廊,拐弯到开放式会客厅时,终于有了种敞亮的感觉,两面全景落地窗组成的玻璃墙让视野格外通透,而且无论看到哪里、余光都能瞧见窗外那片打理得非常考究的院子。

      商陆一眼就被庭院中盛开的白花吸引了,他心里格外震惊,原本还以为上头的官员都喜欢图个吉利,通常会喜欢大红大紫、金光灿烂的东西来着。但这户人可真是不太常规,一切都很素雅就算了,大过年的还搞个白花,看着有点儿丧气。

      但商陆知道那是不太常见的白色山茶花,以前他还跟朋友争论过这花和日本的椿花是不是同一种植物。

      “李奶奶,您新年好啊。”在商陆走神的时候,常山和韩建涛都已经开始跟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的老太太打上招呼了。

      李奶奶没有站起来,坐在沙发上笑着和两个人握了握手,寒暄了句“这么冷的天你们没必要来”,然后叫他们快坐下聊聊。

      厅里原本还有其他李奶奶的客人,除了范建国之外、其他人看起来都不算是脸熟,常山他们也不怎么认识,所以大家互相之间都只是客气地互道新年好。一阵子热闹的打招呼声结束之后,常山想趁着这点儿气氛赶紧把商陆介绍一下,结果转身一看,发现商陆正盯着窗外愣神。

      “咳,给李奶奶介绍一下这个杵在这儿的大电线杆子,”常山大概是忍住了想要狠狠踩商陆一脚的心情,扯了扯商陆的衣袖,“这是我们公司的新任副总,在清华甄远峰教授指导下学数学的研究生,商陆。”

      商陆这才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竭力控制着表情,露出一丝浅笑,朝李奶奶略微歪头,稍稍鞠躬说了声:“您过年好,抱歉,院子里的山茶花实在开得太漂亮,看得有点儿入神了。”

      李奶奶的表情明显一顿,眼神很快从充满距离感切换到有些亲近感:“可不是嘛,今年开得格外好呢。”

      “明明是天天都零下十度的寒都北京,但还能盛开至此,一定是因为您家日夜温暖。”商陆进一步加深笑意,语气也尽可能的温柔下来,“抱歉,我是不是说得太夸张了?哈哈,因为感觉真的很暖和。”

      “不叫夸张,我为了这些花,可做了不少研究。院子里也有小太阳,让气温保持在十度左右,这花在南方开得可旺盛了,但移植过来的时候年年冬天都不尽人意,今年可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李奶奶话多了起来,甚至起身溜达到可以看到院子全景的一扇窗前,然后招呼商陆过去看。

      商陆走过去但依旧保持一定距离,顺着李奶奶的指引看向角落的一些朱顶红恒绿,还有些点缀用的腊梅。

      “你看,控制好了温度,这些花都长得不错。”李奶奶一脸陶醉地看着庭院中的园艺。

      “很漂亮。”商陆由衷感慨着,“虽然改作盆栽搬进屋里也是一种选择,但还是在院子、长在土里看着最完美。”

      李奶奶笑得心满意足,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请教了好些做绿化的专家,他们总是建议我搬进屋里。我心说,如果这花只能搬进屋里才能活,那我不如不养。这将来啊,我还是想去江浙那一带,那里的气候更适合这些。”

      “听说同样的植物,在北方永远都不会开花,但在南方四处都是。”商陆笑呵呵地附和着。

      “可是真的,每年去那边都会感慨,那儿的花可真是好看啊。”李奶奶说着,回过头稍稍打量了一下商陆,“你这怎么没有拖鞋呢。”

      “哦,帮我们开门的那位阿姨说去帮我找合适我穿的尺寸了,但我觉得也不碍事,反正屋里暖和。红花莲都能在院子里开花,那我商陆在屋里也不会冻着的。”商陆看似像是随口一说,但随口一说就轻轻松松抓住了李奶奶的心。

      李奶奶拉着商陆的胳膊把他带到铺着地毯的沙发跟前,让他坐下后又叫了一声:“小琴。”

      这时候会客厅的其他人就已经坐如针毡了,他们看不懂商陆这到底是有目的地下棋还是单纯地跟李奶奶真的聊到了一起,但他们能看懂的是李奶奶不再是莫得感情的皮笑肉不笑,而且现在是真的有了点儿脾气。

      范建国对商陆的出现并不惊讶,也深知对方恐怕随随便便就能给李常委留下很不错的印象,他开始犹豫自己接下来到底是要给商陆甩脸色、还是应该笑脸相迎。

      琴姨在听到李奶奶叫她之后,很快就走了过来:“李常委,您叫我?”

      “不是去给商陆找拖鞋了吗,还没找到呢?”李奶奶有些刻薄地质问。

      商陆露出为难又慌张的表情:“啊,找不到的话也很正常,是我太高了。哈哈,高了就是有很多不方便。”

      周围的人也就着身高这个问题聊了起来,各自说着自己遇到的高个子的人,说他们在经过矮门的时候次次撞头。大家声情并茂地讲述着各种趣闻,然后哄笑一阵,想要缓解李常委的脾气。

      但是李常委对自己的家政不依不饶:“L码怎么会没有,为了迎客特意准备的,你找不见,那是让我把脸放在哪儿?”

      虽然看不出琴姨的脸色如何,但光是看表情和鬓角的汗水的话,能看得出来她已经被吓惨了。她连忙道歉,承诺再去好好找找,但这一次很快就捧着拖鞋回来了。

      “不好意思让你看到小琴粗心的一幕。”李奶奶轻轻拍着商陆的手背,“刚刚听小常说你是在研究数学?是本身就喜欢数学吗?”

      商陆把双脚踩进拖鞋里,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侧过头对李奶奶笑着说:“只是跟数学有点儿缘分罢了。”

      李奶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万事皆由缘产生,是这么个道理。”

      众人又就着缘分的话题多聊了几句,聊到谁与谁的相识是有着怎么样的巧合的时候,范建国语气内涵地提到他家小女范小芃至今都没能找到一个有缘的伴侣。

      范建国提女儿还未出嫁这事已经成了年年的固有话题了,万一哪天他女儿真的嫁人了,那众人心里可能还会觉得遗憾,毕竟这样一来大家就少了一个可以聊的、又很安全的话题。

      大家聊着今年的结婚率和生育率,聊某一代年轻人对结婚越来越抗拒,聊谁跟谁又离了婚、冷静期那段日子又同居在一起,乍一听像是八卦,深究下去就全都是人际关系网。

      往往这个时候他们会习惯性地问一问在场还未婚的男性,离婚一次的常山和至今单身的韩建涛自然就成了今年被“攻击”的对象。至于纯新人的商陆,大家只会试探着问“商陆什么时候结婚啊”。

      这话题的走向就像是正中范建国的下怀,他端着咖啡杯假装毫不关心,实则竖着耳朵等待着商陆会有什么说辞。

      “目前来看我还不够格呢,我男朋友很保守,觉得交往两年还不能谈结婚的事。”商陆的语气十分平静,表情自然得仿佛这社会本来就是能够同性结婚的一样。

      会客厅里男女老少十四人,在听到商陆这话之后先是惯性地哈哈大笑,但笑着笑着突然觉得不对劲,还有几个人是在这个时候才回忆起来到底为什么觉得商陆眼熟的。

      在他们看来,商陆就是持续了几个月的同性恋话题的“罪魁祸首”啊,怎么这“有罪之人”还把这罪行当作骄傲拿出来炫耀了呢。

      李奶奶却暖暖地笑了两声:“那你可是找到好朋友了,我看啊,随随便便就结了婚的,也不见得就是幸福的选择。你看看小常不就是,说结婚随便找个人就结了,孩子都大了,说离就离。”

      躺枪的常山连咖啡都喝不下了,表情麻木地看着李奶奶:“您说归说,别揭我短儿了好不好。”

      韩建涛在旁边忍着笑意,低下头捂住嘴。

      “不过可真没看出来你男朋友居然是个保守的人啊。”范建国可谓是迎着尴尬而上,他也不是非要在这儿把商陆踩下来,而是想要冒死试探常委对同性恋到底是什么态度。

      这将决定着他今后对同性恋是什么态度。

      “我怎么没听懂范总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商陆脸上的浅笑没有褪去,语气也还是一样的温和。

      旁人也向着商陆,一起追问范建国:“是啊建国,你是认识人家男朋友还是怎么回事,哈哈。”

      范建国运了口气,感觉周围这帮笑面虎简直讽刺至极,明明平时都会一起对异端分子冷嘲热讽,甚至不少人都是当初做出让蒲薤白淡出娱乐圈的决定的人。但是现在他们发现蒲薤白的男朋友商陆走到常委的面前跟那万年只会嘲讽别人的刻薄老婆子谈笑风生,瞬间就都转变了态度。“谈不上认识,有所耳闻的程度。”

      “范总,您不记得了吗?我们去年到北大剧社挑演员的时候,遇到的那位叫蒲薤白的研究生,他就是商陆的男朋友来着。”韩建涛故意把范建国拖下水,让他不得不面对众人的审视目光。

      “哎哟,”李奶奶突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拍了拍商陆的手,“这么一看,你清华,他北大,你俩也是挺般配啊。怪不得那个叫邓红的孩子说什么世界上最好的蒲薤白和他的商陆呢,这也是据可循的嘛。”

      李奶奶用热情的语气说出这话之后,气氛终于轻松起来,大家附和着说出各种好听的话,还要死皮赖脸地跟蒲薤白和商陆扯上点儿什么关系,最后落在“有缘”这个话题上,还说要以咖啡代酒,一起碰个杯的。

      商陆看着这一屋子的伪善者,一时之间精神有些恍惚,曾经他也做过类似的假设,如果自己成为了上层人士的话,大家都会向着自己说好听话。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假设居然是真的,而且自己还没有爬到上层,不过只是跟上层的人搞好了关系罢了。

      这些人的笑脸,到底有几分真诚呢?

      可是真诚又不重要。

      商陆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端着那用来装咖啡都显得过分奢侈的水晶玻璃杯,跟众人一起隔空碰杯,喝了一口。

      那咖啡也是微苦带着果酸,非常香醇的味道,但喝过之后又不会留下油腻感,绝对是上等的咖啡。

      如果说这咖啡是在高中和朋友一起喝到,或者是在大学跟室友一起喝到,再不然又或是在家里和薤白一起喝到的话……那商陆一定会被这咖啡的味道所感动,幸福得冒泡。

      但是现在,他只觉得这咖啡在这种地方好喝得理所当然,没有任何惊喜,也没有失望。

      说着不留下吃饭,但李奶奶坚决不放行,她甚至都同意让常山和韩建涛先走,也要让商陆留下吃午饭。常山本着不违背父亲的要求的原则,狠心抛下商陆一个人,头都不回就跟韩建涛一起向李奶奶道别了。

      商陆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常山卖了,坐在餐桌前看着一桌子陌生人盯着自己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该用哪只手拿筷子。

      留下来吃午饭的人不多,刚刚会客厅那十四个人已经走了多半,只剩一些看上去岁数偏大的大爷们了。

      “中午也没准备什么好吃的,除夕夜包的饺子挺多,早上也没吃完,中午就继续吃。”李奶奶招呼着大家一起动筷,说着没多准备,但除了饺子之外还有一圈儿凉菜热菜,看上去五花八门。

      商陆是等大家都动筷子之后才开始吃的,一直要应付着各种人的各种问题,搞得他也没多少胃口。

      “现在咱都是自己人,”李奶奶看大家都吃上两口之后,端着白瓷小酒杯,若有所思看着商陆,“我们就想听听你对这阵子网上声讨同性恋的现象是什么感受。”

      “是啊,没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我们也纯粹是好奇。”另外一个大爷说,“我们这不是当事人,天天看着都心里难受,但是看你好像很从容啊,我们虽然话里没说,但心里都可敬佩了。”

      商陆没有放下筷子,嘴里还嚼着饺子呢,就被这种重量级的问题轰击,可见李奶奶也是挑准了时机才问的。

      “是这样的,我吧,语文不行,”商陆突然转移话题,“所以可能成语的用法也拿捏不准。”

      一桌六人沉默地盯着商陆,一时之间就只有商陆嘴里还发出吃饭的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但是从去年年末,到如今,社会上发生的事情,让我想到了一个成语,”商陆伸出筷子又夹了个水饺放在碗中,慢悠悠地说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包括李奶奶在内的几位老人家互相对视了一下,交换着内涵的眼神,其中还饱含欣赏。

      “你是甄远峰教授的徒弟,将来说不定还会遇到类似的危险事情,”另外一位看上去最严肃的大爷开口对商陆说,“危险的事情我们向来是不主张公开给群众的,新闻自由当然很重要,但国家不是过家家,自由过头会出问题。可是万一将来又像这一次一样,不小心公开给了群众,不小心又闹出了乱子,那到时候自然也会有一些方法来缓解群众的焦虑。最理想的就是不牺牲任何群体,我们会竭尽全力避免不尽人意。”

      商陆点了点头,一边感叹着这人说话足够谨慎,一边暗自庆幸着这帮人不知道这次的事故是因为自己想要利用群众。

      “好,你是聪明人,”大爷欣赏地点点头,朝商陆举了举杯子,“认识一下吧,我姓宋,目前是在国防担任部长。”

      商陆吓得差点儿被饺子噎到,他抬头和宋部长对视了几秒,然后举起自己手里的茶杯:“实在是抱歉,我开车来的,只能以茶代酒。”

      “我不介意,原本就是一直想找机会见见你,这次居然能在李常委这里见到,也算是我们的缘分。”宋部长朝商陆笑了笑。

      商陆心情复杂地舔了舔嘴唇,用自己的杯口碰了一下对方的杯身,然后将茶一饮而尽:“宋部长,今后还请您多多指教。”

      “彼此彼此。”宋部长喝干杯子里的酒,又朝李常委点了点头。

      李奶奶拍拍商陆的后背:“也是为难你们天天要忍受网上的人的无端指责了。”

      “我本身并不在意,”商陆决定实话实说,“这话说来可能显得我故作清高,但其实他们也不可能影响得到我的生活。”

      李奶奶难得大笑了一声:“你还真的是挺有意思的年轻人。我们都知道常山、韩建涛和你,你们三个人是来干什么的。想得到我们的庇护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你们要记住面子是相互给的,你们不做得太过分,那我们也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回去就叫他们不用担心我们。”

      “谢谢李常委,有您这话,我真的松了口气。”商陆也笑了笑。

      “叫什么李常委,多生疏,就叫我李奶奶。你才多大?”

      “我就快二十三了。”商陆在说出自己的年龄时充满感慨,想当初他与薤白刚刚相识那年,才刚二十。

      就快三年了,还真是发生了不少事。

      “太年轻了!”一桌子中老年人突然就绷不住了,大家羡慕又嫉妒地看着商陆,互相感慨着,“这还真快赶上我孙子辈儿了。”

      商陆发现这群爷爷奶奶在得知自己才刚二十出头之后,又变得热情了不少,甚至还主动给自己夹菜夹饺子。

      “多吃,快,你这正是吃得多的时候。”

      “你男朋友多大了?也是二十三吗?”

      “你们父母已经同意你们在一块儿了吗?中国不让结婚也是挺遗憾的,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不在意这个,可考虑到一些复杂的因素,又不能做太大的改变。”

      “好么,你们是不知道吗,主旋律就是不同意同性结婚,社会发展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在顶头的人不乐意看见同性牵手的。”

      “这个极端的人吧,就是有极端的想法,容不得半点儿自己不喜欢的元素。”

      大家七嘴八舌地聊起来,又是提问又是替商陆鸣不平的,这种场景让商陆更加坚定了心里的假设。

      “原来大家真的没那么反感我们啊……”商陆假装深受感动,低头小声地念叨了一句。

      “就像你刚才说的,其实你们选择什么样的伴侣,也影响不到我们的生活啊。”李奶奶笑呵呵地说,“除了那些满脑子里只惦记着赚钱的商人,和捕风捉影的媒体人。他们才是真的可恨,总是曲解我们的思想,甚至还有人总想钻空子。”

      商陆感觉这话也是怪有意思,明明自己也是个商人,而且还控制着小部分媒体。但是显然这一桌人已经把自己当成内部人士了,或者说,他们都觉得自己是他们的孙子。

      吃饱喝足之后,商陆终于要和李常委他们道别,走之前李奶奶送他到地下车库,问起“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花”的事。

      商陆站在车前,朝李常委真诚地说:“您家院子真的打理得非常漂亮,但是这么漂亮的院子,石阶上长着的杂草野花却没有被拔掉。所以我想,说不定您很珍惜这些寒冬中努力盛开的花。”

      李常委先是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后心满意足地笑着拍了拍商陆的胳膊:“好好干,大胆干,将来你李奶奶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商陆谢过对方的承诺,鞠躬告别,上车之后发现李常委一直目送着他离开车库。

      “老板,怎么样啊,中午的饭吃得还合口吗?”常山几乎就是在商陆离开车库的同时给他发了消息。

      商陆把车开到不挡路的地方停下来,给常山回了个电话:“常爸爸,您能不能别挖苦啊,我这日子已经过得够苦了。”

      “哎哟哎哟,我可不敢挖苦,将来还指望着老板能带我高飞呢。”

      “常总,玩儿我有意思是吧。”

      “可太有意思了,哈哈。”

      商陆笑着叹了口气:“您这是在哪儿,我要去哪儿跟您碰头呢?”

      “我们这就打算去姓窦的那儿了,文联的人。我把地址给你发过去,不远,你到了咱就一块儿进去。”

      “所以这位窦先生……有什么需要我提前知道的事情吗?”商陆活动了一下肩膀,收到地址之后再次启动车子。

      “跟李奶奶比起来就是炮灰,但他认识作协的人,拿下来的话将来那些自以为是的作家也不敢给咱脸色了。”常山听起来像是个打了个哈欠,“速战速决吧,这晚上还得回我家吃饭呢,怎么说四点多就得回去了。”

      商陆感觉自己叹气的次数都多起来了:“我知道了,一会儿见。”

      他挂断电话之后又趁着等红灯的功夫看了看微信里被置顶的薤白的对话框,发现没有新消息之后,有些失落地主动发过去一条:“跟商洋玩儿嗨了?”

      薤白很快回复:“嗯嗯,你吃午饭了吗?”

      “吃过了,在一个常委家,你敢信。”

      薤白发过来震惊的表情:“这是怎么回事儿!你这怎么突然就爬到头儿了呢!”

      “哈哈,别紧张,退休的常委,按理说已经没有实权了。”商陆笑着趴在方向盘上,看着手机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这时绿灯亮起,商陆身后传来鸣笛的催促声,他烦躁地起步开过马路,抵达常山指定的地点之后才能看看薤白给他发的什么消息。

      “那也很厉害了啊!真的没想到常总居然可以够到这么高的地方!那你一上午都在跟政治家打交道吗,累不累?”

      商陆深吸了一口气,犹豫着敲了一个字:“累。”

      然后又觉得一个字不足以形容他的疲惫,所以又发了个“好累”。

      薤白连续给他发了好多小狗的萌图,然后回了句“辛苦了”。

      商陆笑了一声,给他发消息说:“不想看狗,想看你。”

      等到常山走过来敲商陆窗户催他下车的时候,商陆才收到薤白发来的自拍照,背景是白色的墙壁,表情是自然的笑意,脸颊是明显的红色。

      商陆笑出了声,把照片保存下来,然后给薤白也回了一个自拍,外加一句:“走了,继续去征服下一个大爷。”

      “你还真是抓住一切时机来搞对象啊。”常山一脸看不下去地吐槽着。

      商陆收起手机:“我这叫给自己充电回血。”

      韩建涛多少还是有点儿羡慕,甚至下意识地看了眼他自己的手机,发现跟甄远峰的最后一次交流还是凌晨的那条“我困了,先走了”。

      他们在窦委员长这里并没有停留太久,下午来的人果然都是文娱圈子里的熟人,熟人之间说话自然也是轻松了不少,所以商陆也没再刻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和用词。

      当常山、韩建涛和商陆三个人一起走进屋里的时候,文娱圈的人就都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大家在心里暗搓搓地感慨着今后娱乐圈恐怕又会多出一大势力,并且这新势力恐怕会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席卷而来。

      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地上前去握手,示好的、没示好的,全都是对手。

      离开今日最后一站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去。商陆精疲力竭地靠着车门,看着同样是身心俱疲的常山和韩建涛:“今后不会都是这种日子了吧。”

      “好歹也得这么坚持几年……”常山无力地点点头,“现在你们明白我当初为什么不争不抢了?”

      商陆昂头用力长叹了口气:“懂了,懂了是懂了,不得不做也是不得不做。”

      “你俩别感慨了,再不赶回去我们就是最后露面的了。”韩建涛挥了挥手,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晚上的聚餐果然也是意料之外的“热闹”,白天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人集聚一堂。晚饭则是以半自助的形式在餐厅和会客厅之间设立了餐桌,大家时而坐下,时而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动,互相有目的性的找人交谈着。

      所有人都喝酒的情况下,商陆也就没办法继续推脱,在跟传说中的大哥常青和二哥常海碰杯敬酒的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个没完。

      聊得正是兴起的时候,商陆不打算这么快就离席,可是长时间的震动让他产生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所以只得向常青他们道歉,然后起身跑去没有人的院子里,在寒风中接通了来自父亲的电话:“喂?”

      “哦,你手机没静音啊。”

      “啊……没有,震动。怎么了?”

      “你妈跟薤白都决定不告诉你,可我还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一下。”

      商陆眨了眨眼,心跳突然剧烈搏动了一阵:“什么事儿啊?”

      “也没什么,就是薤白他下午突然开始发烧,吃了退烧药也不见好,一直都是38度往上,看着挺难受的。”商博强的语气很平静,“也不是想叫你担心,就是觉得这种事需要让你知道。”

      商陆的脑子顿时开始嗡嗡作响,他这时回想起下午薤白发来的自拍,才意识到那通红的脸颊并不是害羞,而是单纯的高热。“怎么……为……你带他去医院了吗!?”

      “我们也是刚刚发现的,叫他来吃晚饭,发现他躺在床上起不来。他下午自己出去了一趟,说是自己去医院看过了,不是流感,就开了点儿止吐止泻的药就回来了。”

      “止吐止泻?”

      “是啊,从上午开始频繁跑厕所,我们才刚知道是上吐下泻的。”

      商陆揪着胸口处的衣服,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我不是叫你回来,也不是说你应该回来,但我不喜欢他们这样瞒着你,瞒着就很没必要。你不用担心,有我们照顾他呢,你看你工作的情况,再做决定吧。”商博强的语气相当稳重,说完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而商陆攥着手机,浑身都被冻得麻木。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我都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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