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include the 200t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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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薤白在回学校上课之前，先去了一趟司半夏所在的妇产医院。
吴英泽最近已经在公司忙得没有人样了，薤白很担心司半夏一个人在医院无人照顾会很寂寞，所以拎上了她最爱吃的水果一个人跑去了住院部。
上次来这家医院还是为夏姐办住院手续的时候呢，一晃都两个礼拜过去了。
有谁会把漫长几十年的人生拆成以礼拜为单位的小模块儿来度过呢，像是这样每个礼拜都会发生点儿惊心动魄的事情，长此以往下去，薤白真的不好说自己到底是先崩溃还是先习惯。
医院算是第一个恢复社会秩序的地方，门口还是有很多武警在看守，不过来医院的人大抵都是些已经撑不住、需要得到救援的无助之人，除非过度悲伤，不然他们也不会不守秩序地胡闹。薤白穿过问诊大楼，到住院部去跟形形色色的人一起挤电梯、一起下电梯，最后一起穿过长长的走廊。
住院部的温度很高，导致本来冬天不该特别明显的味道在这里都变得十分明显，薤白仍然没办法熟悉这种味道，只能硬着头皮寻找着夏姐的病房。
夏姐当时正半卧在床看着平板电脑，薤白走进病房的时候反而是其他病人和家属们先注意到了他。
可能是这阵小小的骚动惹来司半夏的注意，她一抬头，看到薤白站在面前，瞬间眼泪就绷不住了。
薤白没想到自己光是露个面就会让她情绪出问题，他赶忙放下大袋小袋的水果，俯下身抱住司半夏的头：“抱歉隔了这么长时间才来看你，没事吧？姐夫一直跟我们说不用担心，但我还是想来看看。”
“我能有什么事！”司半夏攥着薤白的衣摆，半天才抑制住哭声，拉扯着他赶快坐下，“听说你受伤了？严重吗？为什么还不在家好好休息？”
“没有啊，我没事儿，”薤白握着她的手随意拍了拍自己的身体，“已经睡了好多天了，今天再不去上课，出勤率就成问题了。所以我上课之前来顺路看看你。”
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圆滚滚的肚子上，然后伸手想去摸摸看：“要一直住院到生产吗？”
“医生说要再观察两个星期，不过其实距离预产期也就不到两个月了。”司半夏见他犹豫，干脆抓着他的手附在肚子上。
肚子里的小家伙应该是感知到了什么，非常配合地伸了伸腿。
这一伸腿，司半夏的肚子就严重变形了，吓得薤白脸色铁青。
“哈哈，你没见过胎动吗？”这吓一跳的反应逗乐了司半夏。
薤白犹豫地说：“见过是见过，但是小旻她不是多活跃，而且她当时也没有到胎动最频繁的时候呢，就意外早产了。”
“对哦，抱歉我忘了……”
“哈哈，为什么要道歉，现在小旻很健康啊。不知道夏姐会有个女儿还是儿子。”薤白笑着，从袋子里掏出草莓，“对了，虽然还没有完全到草莓的季节，但是现在已经有很好吃的草莓了。我洗过之后带来的，直接就可以吃。”
他还特意挑出来一个大的递到司半夏的嘴边。
司半夏的兴致不高：“薤白……你真的，没事吗？”
“嗯？”薤白甚至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真的不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所以……”司半夏大概是想说“强颜欢笑”这个词，但她觉得说出来矫情，干脆话说一半。
薤白微笑着放下草莓：“我知道夏姐在担心什么，所以你可以放心，我没事，真的。等将来你出院之后我再跟你讲讲这两天我过得有多刺激。”
“我……我这话可能总是说得有点儿马后炮，”司半夏叹了口气，抓起那颗草莓塞进嘴里，“但是我真的很想帮上忙。我当然希望你能一直过的好好的，但假如要是再遇到什么问题，一定要联系我。如果只是因为觉得我帮不上忙就不联系，那我就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了。所以对你来说，我是局外人吗？”
“当然不是！”薤白非常用力地否认着。
“那要记得联系我啊，不光是有好事的时候，遇到坏事的时候更要联系我，那样才说明我们真的亲近。”司半夏将草莓的叶子摘下来在薤白眼前晃了晃，“商陆他习惯思考谁对他有用、谁有一定价值，但你不是那样的人，可别连这方面都被他同化。”
蒲薤白非常认真地思考着司半夏最后那番话的含义，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和商陆相处时间久了，或者说……跟商陆相同水平的人相处久了，薤白也产生了一种“我也是这个水平的人”的错觉。
那些天生自带才能的神仙们根本不觉得自身的能力有多么独特，因为那是与生俱来，他们早就习惯了该怎么将特殊的自己融入这个遍布普通人的社会中。
但薤白没有那份独特的才能，一旦产生“我也很强”的错觉之后，就会自以为是起来。
虽然他没有说，也绝对不会做类似这种过分的事情，但在他内心深处，的确已经将司半夏他们划作局外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蒲薤白感到非常难过。
他失落地走回停车场，开车回学校的路上故意听了一路两年前经常听的歌。
自从和商陆开始交往以来，薤白发现自己听歌列表都已经跟从前大不相同了，以日文歌居多，偶尔会混着两首欧美的摇滚乐，他翻了半天都没找到一首中文的，最后凭着记忆搜索到过去的某一首歌。
平心而论，他如今已经不会觉得曾经喜欢的歌有多好听了，旋律完全不抓耳，歌词也不知所云，但是听着听着，他就能回忆起曾经坐在保姆车里由司半夏载着他跑通告、奔波于各个摄影棚和剧组的那些年。
他真的很久没有回忆起那些年的事情了，好像如今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彻底脱了节，偶尔他都会纳闷儿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人活着，不能忘了本。
薤白听着那些毫无逻辑的歌词，回忆当初听着这首歌的时候，司半夏坐在驾驶席生气地教训着自己“不知道说点儿好听的话”。自己当初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听的话，不够圆滑也不够坚强，轻易就会被人戳中软肋，害怕受到伤害所以不得不把浑身的刺都竖起来，动不动就会火冒三丈，不然就是冷眼看人。
那样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意善待的刺儿头，到底是怎么能这么走运地遇到这么多好人的呢。
薤白无法想象两年前如果没有和商陆邂逅的话，如今的自己又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是不是早就妥协于哪个大佬，又或者缩在哪个角落里吸毒幻想着幸福生活了呢。
该死，想这些反而会让自己莫名开始思念起商陆了。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翘课去隔壁清华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学校门口停着一辆车牌号不太眼熟的保时捷Cayenne。
薤白开车经过的时候，那辆保时捷车主就跟故意碰瓷儿一样突然打开了门，砰的一下撞到了薤白的后车门，瞬间车里就响起了撞击提示音。
薤白是个不常骂街的人，但这次真的没忍住，“我靠”地低声暗骂了一句，然后靠边停下车。
这难道又是哪个杀人犯的惯用套路？吸引自己下车然后再把自己打晕了带上车？但有哪个傻子会在学校门口这么多人看着的地方做这种蠢事啊！？
他正研究着要不要坐在车里先把商陆叫来的时候，通过后视镜看到从那辆保时捷里走下来的人有点儿像是邓红。
薤白一头雾水地盯着镜子，越是看越是确信那就是邓红本人。
邓红穿得很低调，或者以她的身价和咖位来说、她穿得有点儿过度低调了。灰色的卫衣偏偏要买大一尺码的，拉链完全拉到头儿，长发也塞在衣服里面，再配上灰色的运动裤和米黄色的球鞋，怎么看都像是来慢跑的路人。
而且她也确实是跑着到薤白的车旁，猫腰看着后车门的刮痕。
薤白拉上手刹下了车：“我要是没认错的话，你是邓红吧？”
“啊，啊……”邓红抱着脑袋抬起头，“对、对不起！我没想到居然会撞上，我以为还有好远的距离呢！这辆车的车门为什么会这么大，我真的开不惯啊，抱歉！我、我赔你，我赔你一辆新的！”
赔一辆新的可真是太硬核了，薤白笑出声：“不用不用，我也是没太注意车距，都有错。你来这里是要找谁吗？”
“嗯，我是来找你的，但是发现好像进不去。现在学校管的好严啊。”邓红低头摆弄着手指，不再说话了。
薤白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对付小女生的经验，要说他身边的女生，个个都比他能说会道、思想水平那简直不是同一个高度，通常都是自己还找不到话题的时候，话题就被她们带着上天了。可是面对邓红，他发现气氛就会轻而易举地变得尴尬起来。
“我得……把车送到4S店。”薤白指了指自己的车门，“还得联系保险公司什么的。”
“嗯，真的很抱歉。”
“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如果是的话，你可以跟我一块儿去店里再说。”
邓红昂起头，双眼放光地看着他：“好啊。但是，我的车要放在哪儿呢？”
“你可以开车跟我过去。”
“……哦，也对哦。”
4S店非常近，薤白甚至都嫌弃它实在太近了，这不很快就得再面对邓红了吗？话说她为什么会突然找到自己呢？事情是什么事情，是跟商陆有关的事情吗？
她之前不是说了对商陆没兴趣的吗，不是说那些亲近都只是炒作吗？
难道现在后悔了？
难道现在想趁着舆论一边倒的声讨同性恋的这个节骨眼，来找自己谈判？
薤白越想越气，把车交给店里的人处理之后，走到邓红面前：“请问，你找我是什么事儿呢？”
“这附近，”邓红每次开口的那一刻声音都会很大，可是她又会被她自己的声音吓到，然后迅速将音量调整到最低，连神态都会跟着变得畏畏缩缩起来，“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甜品店，要不要去坐坐？”
到底是打算说什么呢？
薤白毫无头绪，但光是坐在店里等修车也不太现实，所以同意一起去甜品店。那家店步行需要十五分钟，是开在公寓底商，招牌是芋圆烧仙草。邓红不知为何就很兴奋，坐在角落的位置之后就开心地聊起她每次跟闺蜜来这家店的时候必点的招牌。
甜品上来之后，邓红还会详细介绍着炼乳要加多少才会更好吃，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薤白吃下第一口。
薤白隐约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儿眼熟，不过他不敢轻易妄想，所以就只是半信半疑地吃了一口。
其实就是普普通通的芋圆烧仙草而已，炼乳甜得惊人，完全不是薤白的口味。
不过他出于礼貌，还是笑着说“很好吃”。
邓红突然脸红，低下头大口吃着她面前的那份甜品。
“所以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呢？”薤白硬着头皮把那满满一碗吃完，继续问他最在意的事。
邓红欲言又止了一阵，突然指向街对面：“那边有一家奶茶店也很好喝，要不要去？”
可能是正值因为周一，店里没有其他人，街上也空荡荡的，所以薤白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阴谋，也不愿意把阴谋论和面前这个人结合在一起。“可以啊，但……为什么？”
“吃得太甜了会口渴吧。”邓红缩着肩膀搓了搓双手，小心翼翼地看着薤白。
薤白认命地点点头：“那好，走吧。”
街上没有太多人真的是帮大忙了，邓红全程都贴得很近，薤白即便是主动跟她拉开距离，也会被她再次贴上来。他不是个很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的人，哪怕只是手臂碰着手臂的程度，他都会觉得非常别扭。
说来也是奇怪，要是说他不喜欢身体上的接触，那又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脑子里动不动就是想和商陆贴贴的欲望。
要是……现在站在旁边的人是商陆的话，薤白觉得自己甚至会用手去碰一碰对方的手，然后手指捏着对方的手指，假装牵上手了。
“那边是我母校。”邓红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指向不远处的高中，“以前我们放学就会经常跑到附近的店里，我跟我闺蜜几乎每天都要买一杯奶茶，每周都要吃一次刚刚的甜品。”
薤白的思维停顿了一下，无意识地说了句“这样啊”，有些感慨似的叹了口气：“那咱俩的高中距离也挺近的。”
“诶是吗？你高中是哪儿的？”邓红再次亢奋起来。
“十一。”薤白抓了抓头发。
“哇，果然是学霸！”
“你是认真的吗……不是所很普通的学校吗，都算不上重点。”
“在我们看来已经是重点啦，哈哈我们放学经常能看到十一的学生呢！说不定我们以前就遇到过。”邓红脸颊潮红，用手揉了揉脸，“那你有没有喝过那家奶茶？”
薤白摇了摇头：“小时候走不到这么远。”
“两公里也算远吗，哈哈！”
“两公里……”薤白愣住了，他当初真的觉得很远，离开家和学校的话，哪里都是那么远。当初的他认为只凭自己一个人的话没办法走到任何陌生的地方，所以那时总会跟在周莨菪的身后，跟着他去旅馆开房，跟着他去台球厅抽烟，跟着他到KTV和那些狐朋狗友们聊天。
他停在奶茶店的门前，看着店里的柜台的样子，居然真的会觉得有一丝眼熟。
说不定他曾经真的路过这里、不止一次。
“这家店开了好多好多年，阿姨说她送走了好多毕业生呢。”邓红掀开透明的塑料门帘，走进去跟一位长相和蔼的阿姨打着招呼，“孙姨，我又来啦！”
“哎哟！邓红！快快，快进来，外面这么冷你怎么穿这么少啊。”阿姨热情地招呼着，然后看了看邓红身后的蒲薤白，紧接着笑眯眯地说，“今儿带男朋友来啦？”
薤白这才回过神，先邓红一步否认：“误会误会，普通朋友，哈哈。”
邓红表情一僵，然后朝阿姨点点头：“普通朋友啦，我哪儿找得到这么好看的男朋友，梦里吗。”
“你都家喻户晓了，还说这话？前两天你不是还在电视上唱歌了嘛，好久没听你唱歌啦。”阿姨和邓红闲聊了两句，然后问她今天想要喝点儿什么。
“我推荐你香芋奶茶哦，记忆里儿时的味道！”邓红首先给薤白推荐着。
薤白客气地笑着说“好”，但其实他儿时并没有喝过香芋奶茶。他对奶茶没什么好感，偶尔喝一次也单纯是去天津的时候想要知道商陆小时候都喜欢喝什么。
这么说来，商陆当初带着自己回天津的时候，也是花了好长时间带自己走过曾经商陆和朋友走过的地方、带自己吃了曾经他们读书时候喜欢吃的东西。
此时此刻的邓红完全是在做和商陆一样的事。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薤白隐约察觉到自己并非是自我感觉过剩，邓红的种种细节都在向薤白传达一个信息。不过那个信息被薤白主动屏蔽掉了，所以到目前为止两个人也只是吃吃喝喝。
香芋奶茶的味道充满科技感，但是薤白不会说“不好喝”，只会笑着说“味道好香”。
“里面还有椰果呢，你喜欢珍珠还是椰果啊？”邓红好奇的全是些无所谓的问题。
椰果还是珍珠？薤白两种都不喜欢。但看着她这么期待，他也不好意思说得太绝对：“相比之下……椰果吧。”
“哈哈我也是！”
两个人坐在奶茶店里的高脚凳上，邓红晃着双腿，看着门外的场景：“这么想的话，还挺神奇呢。”
“什么？”
“就是我们当初说不定还碰到过面这件事，你是哪届毕业的？”
“记不清了……”
“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我生日是九七年的！”
薤白又是一愣：“我也是。”
“哇我们居然同龄！那就更有可能了啊！可惜我当初没什么自信，走路都不敢抬头看别人。要是看到了，看到你的话，我说不定会想破了头也要找你要个联系方式。”
邓红的语气中充满遗憾，但这些遗憾是薤白觉得没必要的。
“当年我也走路不抬头来着，而且那时候的我，你即便看到了，可能也只会当成个路人。”薤白说完，立刻改口，“虽然现在也是路人吧。”
“你干嘛要这么谦虚呢，我觉得你很帅啊，很多人也都这么觉得。”邓红抱着奶茶杯子，压低声音说，“而且假如说，假如啊，假如你真的是个路人，那样我看到你，看到你之后就还想找你要联系方式……那样不就说明，我不是看上了你的长相吗。我觉得肯定有这样的人的，不是看上了你的长相，不是那么表、表面的，那个词怎么说？”
“肤浅？”
“对对，不是那么肤浅的、的，的理由。”邓红说不了太长的句子，也说不出太丰富的词汇。
但是薤白好像听懂了。
如果自己没有这幅外表，那么还能被人一眼看中的话，那反而更能证明些什么吧。
一见钟情之类的。
薤白觉得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对商陆一见钟情，至今也从未遇到过能让自己一见钟情的人。
不过人的一生终归是要有些遗憾的吧，没有遗憾的人生在如今的蒲薤白看来也是不完整的。
“至少如今我不是因为特别肤浅的原因才选择了现在的伴侣，”薤白微笑着说，说完自己又觉得心虚，“大概。”
邓红看起来又失落了不少，这明显的失落就让薤白更加确信自己心中的猜测了。
难道说一直以来自己都误解了邓红吗？难道说她从一开始在意的人就不是商陆？
十二月，北京的天冷暖不定，前一天还暖和得不需要穿太厚，今天就寒风刺骨了。薤白是在察觉到自己有点儿冷的时候，才注意到身旁的邓红时不时会冻得发抖。两个人从奶茶店走出来之后就开始顺着马路朝4S店溜达，没走两步就途径邓红的高中，她站在学校门口朝里面望了望，看起来像是很想进去看看。
“我们还是快点儿回去吧，外面太冷了。”薤白看着邓红那冻得通红的鼻头，出于好心，如此建议道。
“我初三的时候，学习其实还行。我属于比较笨的类型，学不好，只能努力。晚自习到十点，我爸每天都会去接我。”邓红冷不丁地说着。
薤白想起自己初三晚自习，似乎也是到十点来着，不过他都是自己回家，从读初中开始就天天自己上下学了。“你爸对你真的很好。”
“嗯，”邓红点点头，然后转身继续朝前走，“要是我有出息，能读好一点儿的中学，晚自习不用上到那么晚就好了。那样我爸说不定还活着呢。”
薤白步子僵住：“什么？”
“就有天晚自习啊，我爸来接我，路上被车撞死了。”简简单单的三句话，邓红语气平静地说出来，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一样。
薤白第一次听别人讲述悲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想到自己跟商陆说起养父自杀时候的场景，那时候商陆是怎么安慰自己的来着？
那时候……商陆是吻了自己吧。
这招也不能用啊。
“抱歉。”薤白有点儿难过地低下头，虽然这件事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但他就是能感受到邓红的悲伤。
邓红摇了摇头：“我其实每次回学校都会想到那天啦，跟你没有关系的。就是刚刚突然在想，要是我爸没出事，或者我……没有受到打击，那可能中考就能考到十一中了。那样说不定就能真的和你遇到了。哇，这就是命吗？从我父亲被撞死的那天开始，我的人生，就变了吗。”
这个角度非常清奇，薤白都不知道该安慰她的什么。
“可是又不是那样啊，如果那天我爸没出事，那我可能会考上十一中，和你提前相遇。但事实不是那样，我父亲就是倒霉，我没考上好学校，然后堕落到只能靠唱歌养活自己，然后，然后就……晚了一步遇到你。”
“邓红……”薤白已经彻底猜不到这姑娘到底打算跟自己说什么了，整整一上午他都猜不到她下一句话会说什么，每一句都在意料之外，甚至都在情理之外。
寒风吹来了一大片乌云，遮住了本来就不多的阳光。
马路上突然就变得更加清冷了，正巧又是没有太多车子经过的时间段，所以一切都显得那么凄凉。
邓红昂起头看着天，看着看着突然就哭了：“对不起，你应该会觉得很莫名其妙吧。”
薤白是真的觉得很莫名其妙，但教养告诉他，绝对不能这么轻易地肯定了：“没有，不会，你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想对我说吧。是什么，是我可以帮你到的吗？”
“我今天想和你一起来这里，不是为了想到那些堵心事的，虽然最难过的事情是发生在这所学校里，但是对我来说，最快乐的事情也是发生在这儿。我想和你在我觉得最快乐的地方，想和你……”邓红捂住脸，停在某个公交站的站牌附近。
站牌海报正巧就是邓红拍的公益海报，海报上的邓红笑得自信大方，看上去是真的有一种女神范。
只不过被资本家捧起来的女神，现实中也只是个会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又笨又蠢、胆小怕事的普通人。
想通这一点的瞬间，薤白竟然对邓红产生了一种超越所有人的同情。
他单手轻轻拍了拍邓红的肩膀：“我们回到车里吧，外面还是太冷了。”
“我喜欢你。”
果然是每句话都在意料之外！
薤白在风中凌乱了思绪，他张着嘴僵硬在原地，看到邓红重新抬起头。
“我喜欢你，从今年一月份商陆去参加那场晚会那天开始，你那天晚上开车去接他了吧，我看到你了，从车窗看到，一闪而过的那看到了。就真的只是因为那样，就真的只是看到你私下里的样子，只有一眼。传奇那首歌也是这么唱的吧，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我都没有多看，就只是一眼而已。”邓红带着一点儿哭腔，“可是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别人的了。我好搞笑啊，真的，我自己都要笑自己。为什么你要喜欢男人呢，有什么好的，女生难道不会更好吗。你不考虑考虑吗？”
好像这个人已经连尊严都不想要了，就是这么歇斯底里。
“我好羡慕那些小说里的女主，那些女主在死爹死妈之后就能遇到自己的命中注定，不都说小说源于现实的吗，哪里源于了啊到底。我到底……我……我不喜欢唱歌的你知道吗，我早就忘了喜欢唱歌是什么感受了！我也好想去上大学啊！不是音乐学院，就是普通的大学啊！可是我考不上，什么都考不上。大家把聚光灯打在我身上，夸我有气质。真的搞笑，什么鬼气质，他们只是为了赚钱，我也只是为了赚钱。可是不为了赚钱的话，我想普普通通的上大学啊。
“我想普普通通的遇见你，早在你被商陆迷惑之前，要是早一步遇到你，我就要用所有小手段。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天天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你，我想天天和你合影发到朋友圈，我想和你牵手一起逛街、一起吃零食、一起吐槽一部一点儿都不好看的电影！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行，为什么单方面的喜欢就只能这么倒霉呢！更过分的是你还把我当敌人，你还要和我保持距离，为什么啊，我就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为什么就不行！
“一见钟情有什么浪漫啦，我不懂，根本就是坑人的东西！”
邓红笨拙地说着这番话，其中好多字都已经被哭腔模糊掉了，但是蒲薤白全都听懂了。
“我啊，蒲薤白，我没有梦想，我没有什么梦想的。我就只是个小女生，想有天可以找个帅哥当男朋友，想和他天天秀恩爱。我没有梦想，什么过分的想法都没有，赚钱只要够吃就可以了，死不了就可以了……这世界为什么对没有梦想的人这么凶残，没有梦想就不能好好活着了吗……
“不努力就该活得憋屈吗，为什么啊，只是因为不努力而已，是犯了天条吗？”邓红最后的这个问题像是真的很想知道一个答案。
可惜薤白不知道那个答案到底是什么，因为他也曾经有过同样的问题。
不努力……就该死吗？
这些一定是商陆一生都无法理解的苦恼，而薤白则是怀揣着这种低级的苦恼，被高级的人类欺骗着、默认着这个世界很美好。
薤白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消极，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继续留在商陆身边，他配吗？
能够轻易和邓红共情的自己，这样一个平凡的自己，真的配得上商陆那种所向无敌的天才吗？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道别也好，接受现实也好，放下过去、面对现实也好，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再也别想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平凡怎么会是罪呢，平凡是恩赐啊。”
“永远爱你，我也是。”
薤白听着自己心跳的鼓动声，然后用心去听着脑海中浮现的商陆曾对自己说过的话，慢慢地开始对那些话产生了新的感悟。
他深吸了一口气，昂头看了看头顶的乌云，想到这两年来和商陆相处的每分每秒之后，开始觉得着阴霾的天气竟然也有别样的艺术感了。
心中的阴霾很快消失，薤白重新露出笑意，低头和邓红认真地对视着：“不努力也没什么啊，其实努力也会活得很憋屈，这是真的。人就是这样吧，因为有思想，有欲望，所以不同程度的努力会面临不同程度的憋屈。”
这次换作邓红愣住，她傻傻地眨了眨眼睛，歪头像是在思考。
“至于，你的告白……”薤白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真的非常感谢，谢谢你愿意告诉我，我还是第一次被商陆之外的人感动到来着。”
“真的吗……”邓红呆滞地问。
“嗯，”薤白拍了拍她的肩膀，“嗯。”
这么歇斯底里的告白，的确是蒲薤白人生中第一次经历到，而且……最重要的是，原来真的会有一见钟情，虽然自己没有过，但别人居然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感觉。
光是为了这个，薤白就已经足够感谢邓红了。
他觉得邓红说得没错，假如她真的考进了自己所在的高中，真的和自己相遇了，真的像现在这样歇斯底里地向自己告白的话……薤白认为，自己也一样会得到救赎，那一定会是一种全新的救赎，是真正意义上平凡的救赎。
可惜错过了，这就是命。
“但是，我希望你今后能遇到能够回应你的感情的人。”薤白没有道歉，他觉得自己不需要道歉了。
邓红恍恍惚惚地跟着薤白一起回到了4S店附近，恍恍惚惚地上了车，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给闺蜜发短信：“你教我的我都照做了，但还是失败了。”
她没有按发送键，泪水模糊了“失败”这个单词，然后她抱着手机趴在方向盘上，一遍一遍地默念着“哪怕你不是一个这么好的人”。
薤白送走了邓红之后，车已经重新被喷好漆了，提车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驱车到清华，笔直地开到数学大楼。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薤白站在数学大楼门口，用力深呼吸了一下，感受着这栋楼的气息。
就在这个别人梦寐以求的地方里，有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踏进这栋楼的人。那个人带着天生的从容感，把复杂的事情看得通透，并且习惯高高在上地俯视人群。
蒲薤白真的好奇自己到底是怎么爱上这样一个人的，同时也是真的好奇这样一个人到底是怎么爱上的自己。
不过他不会去质疑这份爱，已经没什么好质疑的了。
薤白跑着上了三楼，跑着到爱人所在的研究室门前，冲动地敲着门然后旋转门把手。
门都开了一个缝隙了，他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这么突然打扰恐怕很不礼貌，所以他放慢了开门的速度，弱弱地探进去一个脑袋：“抱歉，我没听到声音就擅自进来了，你们在忙吗？”
薤白第一眼就看到了研究室的商陆，和他对视上的那一秒，胸口涌动着的暖流迅速被心脏泵至全身，整个人都幸福得飘飘然。
“不忙，我们几个小姑娘正在聊恋爱话题呢，今天好歹要写出来一篇恋爱导论。你要来做参谋吗？”一个稍微有点儿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蒲薤白这才扭过头，看到冯树才正一脸学术地看着自己。
薤白抿了抿嘴，刚刚的幸福感很快就被困惑感取代，他皱着眉慢慢走进屋子，看了看这屋里的四个理科大神，心里默念着——
果然当初同意跟商陆交往的时候还是太草率了。
“什么恋爱话题？”薤白尝试着问。
商陆指了指甄远峰：“甄哥为了活得轻松，打算去美国娶了韩总。”
“牛逼，以后论文摘要你来写，绝对够猛。”冯树才吐槽着。
“诶……啊？等等，所以甄教授真的对韩总有、有……啊？”薤白懵了，手足无措地看着甄远峰。
怎想到甄远峰一改刚刚的看法：“不，看着你跟商陆，我觉得我的决定还是太草率了。”
作者有话说第200章 #include the 200t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