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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include the 194th ...

  •   地上的白骨突然开始抖动,分离的骨头再次拼凑成人的形状,骷髅一个接一个站起来朝自己摇摇晃晃走来,每走一步都会有碎骨头渣掉在地上。腐臭的气息蔓延,使得整个空间阴沉下来,他无法呼吸,直到窒息感将他拖入深渊。

      甄远峰猛地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来之后大口大口呼吸着,他按着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很长时间都没有恢复正常。

      噩梦啊,真是久违了。

      他掀开非常难得地盖住了全身的被子,下床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拉开用来隔出一个卧室的推拉门之后,看到客厅、书房、餐厅、厨房一体式的狭窄房间的单人沙发上蜷缩着一个人。

      甄远峰站在沙发旁边愣了一会儿,然后绕过沙发走到比他矮了几乎半个身子的冰箱跟前,拉开门取出一瓶可乐。

      可能是开瓶盖的声音惊醒了沙发上的人,甄远峰在喝可乐的时候听到身后有动静,于是平静地扭头看了对方一眼:“你怎么还在啊。”

      头一次在这种恶劣条件下睡着的韩建涛只觉得脑袋疼到像是要裂开,颈椎好像也快断了,反正浑身就没一处得劲儿的地方。他在听到甄远峰这句没什么人情味儿的话之后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对方:“你进门儿就晕过去了,我怕你死床上。”

      “你困你也晕,又不是大事儿,”甄远峰放下瓶子,指了指大门,“回吧,我这儿睡不下第二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人。”

      韩建涛很快因为这句话清醒过来,睡不下第二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人,这种说法也太精准了,他凭着跟这个天才将近十八年的交情来判断,这个房间恐怕有过身高没有超过一米八的访客。

      会是女人吗?

      什么样的女人会在这种垃圾堆里过夜呢?

      韩建涛深受挫败地叹了口气,站起来之后发现这房间又显得拥挤了不少:“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想过换套房子?”

      “没想过。”甄远峰有问必答,坐在灶台上打了个哈欠,环视着一眼甚至都能看到隔壁楼窗帘的狭小房间。

      “为什么?你就不想换个……至少能让你站直了腰的地方?”韩建涛早就习惯了和甄远峰的沟通方式,耐心地提着能够诱导出自己想要知道的结果的问题。

      “旁边儿那片新的楼盘,学校说可以给我提供一套,但是需要我多少交点儿房租。这里也不需要房租,免费住的,有时隔壁的老教授他老伴儿还会给我送饺子。我觉得这里条件很好,环境也很好。而且,”甄远峰说着,站直了腰,“这里天花板挑高两米八,完全可以让人站直。”

      无懈可击的答案让韩建涛再次沉默,他快速地眨了眨眼,又看了看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

      横竖全被塞满的书架、堆着五摞书的木桌、随处可见的草稿纸、墙壁上挂着的黑板以及沙发上落着的粉笔灰,这在韩建涛看来根本就不是能住人的地方,但居然成了甄远峰口中的条件很好、环境很好的住所。

      尤其是刚刚韩建涛把甄远峰扛进那个所谓的卧室里的时候,床垫子硬得像木板上铺了层被褥,而且就连床上也都摆了一圈儿的书和草稿,衣柜敞着门,里面除了被塞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之外,就是书。

      书书书,到处都是书,是不是这个人只要有书就能活?

      韩建涛想到这儿,突然灵机一动:“要是搬到大一点儿的房子,你就能摆下更多的书了。”

      甄远峰大概是真的心动了几秒,不过很快又恢复冷静:“图书馆又不远。”

      韩建涛气到冷笑,他第一次发现想给人送钱居然难如登天。想必甄远峰一点儿都体会不到韩建涛的心情,表情依旧平静,然后拎着可乐又打算回到卧室了:“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韩建涛是带着一肚子闷气走的,关门的时候故意用很大力气,从那个又黑又小的破电梯里出来的时候,他站在一楼的楼道口,心情终于平复了一点儿。

      有什么好气的呢,那人天生如此,将近二十年都没有过变化,跟善变的人类仿佛不是一个种群,这些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

      韩建涛站在楼道里看着外面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的天,冷静下来之后才察觉到不对劲。

      那人困到站都站不稳,怎么好好的睡着一半,突然就醒了呢?

      韩建涛很希望自己是多心了,可又实在放心不下,于是转过头重新回到四楼,再次推开甄远峰的宿舍门。

      这说出去估计能让人当成笑柄吧,自己在外高冷了这么多年,居然可以对一个永远不可能对自己产生什么多余感情的冰柱子过度照顾。韩建涛琢磨着自己也可以放弃颜面了,他稍稍推开甄远峰卧室的推拉门,朝床上看了看。

      甄远峰蜷缩着躺在床板子上,被子也没盖,枕头都枕歪了。

      这人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话说别人家的高智商都特么有强迫症和洁癖,为什么这人就一点儿没继承这些天才的优良传统呢。

      不过仔细想想这些又似乎是对gay的刻板印象和标签,韩建涛都不知道自己该抱着什么心情来直视甄远峰私生活里的邋遢样子,思来想去,唯一的感慨就是“这还真特么是个直男啊,而且还是对生活没有半点儿仪式感的那种”。

      对甄远峰来说活着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就只是可以呼吸的程度吗?

      韩建涛坐在卧室的地毯上,回忆起自己上一次坐在这种狭小、无光、味道令人窒息的房间里,恐怕还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按耐住所有的脾气,拉起被子给床上的人盖好,正想要关掉床头的台灯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对方的头。

      惊人的高温让韩建涛愣住,他这一次是认真地摸了摸甄远峰的额头,才发现这人居然正在发高烧。

      真特么的,他妈的。

      体温计在哪儿?退烧药有吗?可以用的毛巾在什么地方?除了可乐之外这人还有能喝的东西吗?

      这总共只有20平的房子,愣是让韩建涛翻了几个小时都没能找到一个他想要的东西。挂在厕所的毛巾已经发硬了,冰箱里除了最后一瓶可乐之外就只有过期五年的榨菜和一些不明物体,烧水的铁壶里有一层很厚的水垢,木桌的抽屉里除了纸就是笔。

      这屋子要是让韩建涛来住,一晚上就想死了。

      回去卧室看甄远峰的状态,韩建涛发现这人已经开始喘粗气了,这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于是立刻打了120等待救护车。

      “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救护车调不过来,好多地方都有人叫救护车,你看病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很急吗?”接线员的声音不耐烦与担忧参半,听起来让人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同情。

      韩建涛挂断了电话,然后打给了自己的私人医生:“不好意思这个时间打给你,你在休息吗?”

      “没事儿韩总,您太客气。怎么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我,是我一位朋友,刚刚突然开始发高烧。”

      “哦哦,现在去医院也挺费劲的,先给他喝个退烧药缓一缓。他神智怎么样,还清醒吗?”

      “在睡觉,可是呼吸很急促。最重要的是他家里什么药都没有……”

      “您在哪儿啊,我这就过去吧。”

      “在清华教师公寓,我给你发地址过去。”韩建涛发过去地址之后就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他盯着床上的人愣神,看着对方难受的样子,第一次产生了恐慌感。

      这么多年了,除了同学聚会,韩建涛每年能见到甄远峰的机会就只有五一假期的第六天。一上午的时间也聊不到多么细节的问题,何况无论怎么问,甄远峰都只会针对当前的情况来回答。

      所以“你最近还好吗”,对应的回答就是“最近具体是指什么时候”,紧接着韩建涛就会说“自从上次见面到现在”,然后对方就会说“那不算是最近吧”。

      韩建涛不敢多想,假如说甄远峰在此之前也经常一个人生病卧床,那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卧室外响起敲门声,韩建涛过去开门,看到私人医生拎着小箱子站在外面:“韩总还有朋友是清华教授呢,太厉害了。”

      韩建涛请医生进屋:“高中时的同学了。”

      “我天,这屋子,看来是住着一位很厉害的教授啊……”医生说得相当婉转。

      “的确很厉害,在数学界人尽皆知。”

      “数学家?那智商肯定很惊人。”医生侧身走进卧室,俯身看了看甄远峰的情况,“烧得挺厉害,这样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我先给他打一针退热的。”

      “你是开车过来的吗?”韩建涛看着医生给甄远峰的屁股消毒、注射退烧药之后,思考片刻,向医生问道。

      “是啊,现在打车也不好打。”

      “我记得你的车是辆VAN吧?”

      “对,转运病人比较方便。”医生笑着点点头,“要把他带去医院吗?那我问问哪里还有空床。”

      “比起医院,我倒是想把他带去一个人能呆的地方。”韩建涛叹了口气,“我把他背下去,麻烦你把我们送到我家了。”

      “哈哈,环境舒适的确很重要啊。但是背下去得注意保暖。”医生起来到衣柜里寻找着厚一点儿外套,“数学家原来是这种感觉的,衣柜里也都是书……嚯,这些书我连名字都看不懂。”

      韩建涛抱起甄远峰的上半身,接过医生递过来的外套给他穿好:“你再翻翻的话,说不定还能翻到他的奖牌。”

      “这么厉害的数学家,完全可以住个更好的地方吧?”医生纳闷儿地问,“难到工资不高?”

      “工资不高,一个月只有几千块,研究成果不是国家的、就是学校的,给他自己留下来的只有外行听都没听说过的荣耀和贫穷。”韩建涛在医生的帮助下把甄远峰背了起来。

      医生走在前面开门,然后感慨:“我还以为我们医生是最惨的呢。”

      “比惨那可真是没有最惨。”韩建涛想起那些被利用过后惨死的科学家,那些人甚至连荣耀都被剥夺了。

      凌晨五点,外面天还是漆黑一片,韩建涛看着躺在后车座上瑟瑟发抖的甄远峰,心里揪得难受:“车里的暖气还能再开高一点儿吗?”

      医生一边操作一边安慰:“高烧寒颤是正常现象,一会儿给他裹严实了就好。”

      韩建涛无意间叹了口气。

      “我听说韩总前些天在央视跟人大闹了一场啊?”医生突然说起八卦来转移注意力。

      “也不算是大闹一场,只是单纯用了点儿强硬的手段让他们插播紧急节目而已。”

      “哈哈,听说上头的人都对韩总刮目相看呢,毕竟前两天那种局面,大家都当缩头乌龟,根本没人敢站出来。”

      韩建涛觉得这事儿也是讽刺至极,他一生都活得战战兢兢、看人脸色,想着为了仕途、为了地位所以不得不去做到最好,但多年没有惊人的成绩。

      反而是这一次纯粹出于私心的破罐破摔的举动,竟然成了被上头特别称赞的英勇行为。

      可那些真的有所作为的人,比如甄远峰、又比如商陆,他们恐怕会因为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靠山而成为上面的人的眼中钉吧。

      回家之后韩建涛把甄远峰安置在自己的卧室里,在看着医生给甄远峰抽了管儿血之后,谨遵医嘱地用毛毯和羽绒被把甄远峰裹起来保证温暖。

      “验血结果大概要等两个小时,出结果了我给您发到手机上。再有什么其他症状的话随时叫我。”医生简单嘱咐了两句,然后带着那管儿血离开了。

      一路上这么折腾都没有被吵醒的甄远峰,看起来更像是昏迷而不是昏睡,韩建涛坐在床边继续愣神,直到窗外天色开始亮起。

      其实他家有两间客房,都是用来招待朋友的,男性朋友一间、女性朋友一间。来来往往的有不少人住过,按照朋友们的反馈来说,住起来算是很舒适。

      如果甄远峰也是自己无数朋友当中的其中之一,那今天也应该被安置在客房、而非主卧。

      韩建涛已经看不懂自己的内心了,他在确认甄远峰已经退烧之后,终于能够松一口气。到厨房去拿瓶水过来的功夫,回来他就看到甄远峰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甄远峰歪着头问:“这是哪儿?”

      “我家。”韩建涛把水拧开递给甄远峰,“你突然发高烧,我叫我私人医生给你打了一针。我觉得把你带过来更方便照顾,就……把你移动过来了。”

      甄远峰迷茫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没发烧啊。”

      “退烧针出效果了吧,”韩建涛干脆把水直接递到他嘴边,“喝口水。”

      甄远峰结果水瓶,喝了一口,然后环顾了一下房间,想说什么但最后又没有开口。

      “再睡会儿吧,医生刚才给你抽了管儿血拿去化验了,验血结果要等会儿才能出来。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甄远峰倒不是固执,他其实没觉得自己哪里难受,困和头晕这些往常也都会出现,以前去医院检查的时候人家医生也只是说注意休息、多吃优质蛋白。

      “没有就好……”韩建涛是不相信的,他总觉得这是甄远峰在故作坚强,“去洗个澡吗,换身衣服可能会睡得舒服一点儿。”

      甄远峰看起来还像是没睡醒,举着水瓶愣神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

      反应居然迟钝成这样,韩建涛越来越担心,伸手把水瓶子拿回来,然后扶着他躺下:“有事就叫我。”

      “哦。”甄远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这一次韩建涛没有再走开,他始终坐在床边注视着甄远峰的脸,不敢错过任何一处细节。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一个小时后意识到甄远峰似乎睡得很不踏实。

      是在做梦吗?韩建涛看对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表情看起来也十分痛苦,他心急得跟着皱起眉,可又不知道这时候应不应该叫醒对方。

      这么一想,韩建涛发现自己是真的对甄远峰私下里的样子一无所知。

      除了可乐和食堂的牛肉炒面之外喜欢吃什么?睡觉的时候是什么姿势?被吵醒的话有没有起床气?

      像是这样不经同意突然把他带到别人家里,会不会感到不爽?

      不爽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生气时候是什么样?总是听说他骂学生,听多了的话韩建涛甚至还会羡慕那些被骂哭的学生们来着。

      自己就从来没见过甄远峰有过特别生动的表情。

      甄远峰的脸肉眼可见地变得愈发狰狞起来,韩建涛放弃了思考,伸手晃了晃对方的肩膀:“远峰?”

      床上的人双手揪着胸前的被子,像是无法呼吸那样捶着胸口。

      “甄远峰!”韩建涛见状,立刻加大力度,甚至用力拍打着对方的脸颊,终于把他叫醒了。

      睁开眼的甄远峰看起来还没能从噩梦里脱离出来,眼神带着惊慌和茫然。

      “你刚刚在做梦,”韩建涛拂去对方额头的汗水,“醒过来就没事了。”

      甄远峰用力喘着气,终于稍稍恢复了些:“这是哪儿?”

      韩建涛一愣,耐心地再回复了一遍:“我家。”

      “那些人呢?”

      这就让韩建涛听不明白了:“谁?”

      “实验室里的那些,那些人……”

      韩建涛瞬间感觉到有些耳鸣,他眉头紧蹙地追问:“实验室?你梦到实验室了吗?”

      可能是“梦”这个字眼让甄远峰又想通了什么,逐渐呼吸变得平静下来:“哦,对,我……已经出来了。”

      “远峰,你要跟我说说你梦到了什么吗?”

      “实验室里的那些人,”甄远峰看来也是需要排解一下,“那些人不是被毒气弄死的,他们应该是在做中和毒性的实验,需要往实验室里注入大量的氮气。氮气浓度一旦超过80%,人就会有缺氧的症状,所以恐怕那些人单纯是憋死的。”

      韩建涛完全听不懂,但他隐约能察觉到对方说的是研究所的那个不能见人的实验室:“你在那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尸体。”甄远峰说得很平静。

      但这种平静实在是太过诡异了,韩建涛听得心惊胆战:“尸体?那里居然有尸体……?”

      “哦,这是不能说的事情来着,抱歉,你就当没听到吧。”甄远峰挣扎着坐了起来,揉了揉脑袋又揉了把脸,“你其实没必要把我带到这儿,我经常发烧,也用不着看医生。”

      这两句发言简直是一把将韩建涛推到心门外、顺便还在门上加了道锁。

      韩建涛恼羞成怒,单手扳正甄远峰的肩膀:“这话是什么意思,有没有必要不是你来决定的。你难道就打算把你经历的那些事都憋在心里了吗,你到头来还是会找人倾诉一下的吧?我不知道你心理承受能力有多强,但是至少我知道真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的人、根本不会做好像自己要死了一样的梦。”

      “我也不觉得我心理承受能力有多强,看到一堆尸体在脚下,即便是我、也还是会想,可能有一天,那些尸体里就有一个会是我。”甄远峰似乎也有点儿生气了,“但这话说了也没意义,倾诉也不是解决办法,无法解决的问题就只有面对和逃避,不存在其他的选项了。”

      “这是什么谬论,问题是问题,心情是心情,你不能把两件事放在一起看啊!”

      “心情随着问题波动,那当然是同样的一件事。”甄远峰掀开被子,眼看着就要下床。

      韩建涛也不再跟他客气,双手把他重新按回床上:“你的心情不可能只会随着你遇到的问题而波动吧,难道就没有别的可以让你转移注意力的事情了吗。需要我回你家把你写到一半的论文拿回来吗?还是地上那些草稿呢?还是墙上的黑板?”

      “我心情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没必要管这么多吧。”甄远峰烦躁推着韩建涛的肩膀,“我很感谢你这次帮忙,之后我也会想办法回报你,你不需要再帮……”

      “有关系。”韩建涛用力掐着甄远峰的肩膀,越来越不想听对方跟自己划清界限的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道,“你心情怎么样,跟我有关系。”

      甄远峰脑子像是卡壳了一样,表情都顿住了。

      韩建涛沉默了几秒,突然毫无征兆地低头吻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一次又一次向自己强调“甄远峰是朋友”,结果还是做出这种举动。这下大概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将近十八年……唯一一个不是为了得到名利、权益而选择靠近自己的朋友,或者说是将近十八年来唯一的一位朋友。

      韩建涛从十三岁意识到自己喜欢同性开始,直到如今三十六岁和数不清的男人上过床为止,还从来没体验过会让自己心情变得如此复杂的吻。

      没有技巧,没有激情,就只是嘴唇贴着嘴唇,韩建涛竟然感觉到心脏快要炸了,脑子乱成一团。

      他其实还可以再没有下限一点儿,他可以趁着这一次的破罐破摔而再强硬一些,可以吻得更深来感受一下这个人的味道,或者趁人之危干脆脱掉衣服干上一发,让这人彻底从态度中立变成恐同分子。

      韩建涛真的很想,但又真的不想。

      最后“不想”的那一方战胜了,韩建涛迅速地离开甄远峰的双唇,直起身尴尬地抓挠着脖子,随后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在屋子里转圈,思维混沌得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都不敢看他的反应,尤其是眼神。

      “所以……”甄远峰却没有沉默很久,“你是那种是个男的就行的人?”

      韩建涛后背一僵,最怕的事情发生了,甄远峰朝着离奇的方向误会了:“不、不是。”

      “哦,那是说,你在美国呆了几年学会了用这种方式来打招呼?”

      韩建涛都搞不懂自己在尴尬个什么,他转过头看着甄远峰:“你觉得这是打招呼?”

      “打招呼、或者是安慰的方式,我只能这么理解了。”甄远峰的表情一如往常,没有多一丝厌恶,但同时也没有多一丝暧昧。

      什么都没有,那反应平淡得像是两个人刚刚只是握了个手。

      韩建涛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到庆幸还是失望,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点点头:“算是一种安慰。”

      “如果是一种安慰的话,那你也没必要说我心情怎么样跟你有关系吧。这是一种崭新的安慰方式吗,我不怎么上网,不太了解如今现代人都是怎么与人交往的。”甄远峰叹了口气,盯着韩建涛,稍作思考,“还有一种推测,你该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就是、搞对象的那种意思。”

      韩建涛表情开始变得呆滞起来,他摇了摇头,然后歪头沉思着,突然试探性地问:“如果我要是肯定了,那你会怎么想?”

      “我大概会想……原来这世界上还真的会有人喜欢上我这种无聊的人,还不止一个。”甄远峰也歪了下头。

      “不止一个?”韩建涛抓住这个重点,“还有其他人吗?”

      “当然有,大学时有个学姐每天早上帮我在图书馆占座,读博的时候有个女助教每天给我带便当,做科研那些年有个海洋学家天天接送我回家,当教授之后有两三个女学生总是缠着我给她们讲题。她们平均缠我两到三年,跟我告白,我也都答应了,但最后也都是她们主动提出分手。”

      甄远峰这段语气毫无起伏的自白让韩建涛三观都跟着震荡了一下:“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只会对跟我表白的人说,”甄远峰枕着手臂,叹了口气,“想要让大家做好心理准备,我是个很无聊的人,不光是我这么说,曾经的前任们也都这么说。大家一开始抱着兴致勃勃的心情来,也搞不懂她们到底想要什么,反正我没能给她们,所以她们就都走了。走的时候的理由也都差不多,跟你在一起就像是单身一样,甚至比单身的时候还要更无聊了。”

      韩建涛神情木讷地看着甄远峰,他有点儿摸不清楚对方跟自己说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以自己是有戏还是没戏呢?

      “那你也和其他的前任说过这话?说过……就是、自己是个很无聊的人、你早晚也会觉得我很无聊这种话?”

      “说过啊。”

      “她们是怎么回答的?”

      “她们说不可能,也有说不在乎的。我的前任五个里有四个都是单纯喜欢高智商,有几个夸张到看着我写题就能直接高潮了。但是事实证明她们并非真的不在乎,只是最早的时候被荷尔蒙支配,丧失了理性的思考罢了。”

      韩建涛终于冷静下来,他重新坐到床边,平静地点点头:“也是有这种可能。”

      “你也是吗?”

      “是什么?”

      “被荷尔蒙支配,你也是吧。因为最近没有男朋友,所以对老朋友产生了过剩的好感。”甄远峰打了个哈欠,翻身侧躺着,看起来像是在酝酿睡意,“也不怪你,这一次发生这种事情,你的参与感太强了,所以把那种刺激的感觉和对我的看法绑定在一起了。等过一阵子,事情的风波彻底过去,你也就能忘了。”

      韩建涛的心情瞬间跌入低谷,他失魂落魄地扭过头看着甄远峰那半睡半醒的样子,心口开始隐隐作痛:“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

      “我刚刚……吻你,你有什么感觉吗?”

      “没什么感觉啊,我好几天没好好喝水了,嘴唇太干,基本已经丧失感觉了。”甄远峰客观地评价着。

      但这份客观彻底击碎了韩建涛的希望,他怀抱着最后的侥幸,继续问:“视觉上没有什么冲击感吗,我是个男的,靠近你……你不觉得恶心?”

      甄远峰沉默几秒之后才开口回答:“倒不会说是恶心,只能是有点儿违和。”

      韩建涛咬着自己的舌头,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至少甄远峰那之后也没再说什么“跟你没关系”之类的话了,仅凭这一点,韩建涛就觉得自己的心脏还有跳动下去的价值。

      无法成为异性恋、天才、普通人的韩建涛,在追求高尚的路上,半途又被低俗的欲望牵绊住了。他实在羡慕那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忘情接吻的商陆和蒲薤白,羡慕到愿意拿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来交换。

      实际上他也真的拿出来了,所有的资产拿去买下了央视的黄金时段,认识自己的人都觉得自己疯了。

      可是这个举动没有换来他想要的低俗,反而是曾经求而不得的高尚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真是……造化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要说心理承受能力,那估计这一部里没人能比得过商陆。只要不是蒲薤白出事,那商陆就可以自行消化负面情绪。
    马上到十二月份了,今年的目标都完成了吗?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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