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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include the 101st ...

  •   赵问荆隐约记得自己曾经有位当医生的朋友在某次一起喝酒的时候哭着趴在桌子上说:要是有下辈子,死都不当医生。

      那次似乎就是朋友在值夜班的时候赶上了车祸后受伤的人集中送往他值班的急诊室。前前后后五个人,刚安置在床上就死了三个,剩下的两个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高位截瘫,一个脑功能百分之八十丧失。

      车祸就是医护人员的噩梦,即便是白天也像是黑夜,外面空气状况极佳,有人结伴跑步,有人在河边看钓鱼,有人在路边吃烧烤,但那些和谐的景象和医院没有半点儿关系。

      后来赵问荆和那个朋友没了联系,是他主动放弃联系的,因为从朋友那里赵问荆无法汲取任何正能量,甚至每次聊天都会感到巨大的压力。那种压力不是源自生活琐事,而是来自□□的死亡。

      赵问荆始终觉得事故这种玄学的东西,最近几年距离自己十分遥远。认识的人里也没有听说过遇到多大的事故的,吃饭喝酒醉了之后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都已经算是不得了的大事件了。车祸?天方夜谭。

      但还真就有这么多倒霉的人,这一次还就真让自己给碰上了。

      赵问荆和常山两个人一起从北京赶去天津的一路上都没有太多交谈,两个人沉默地看着手机,确认着事故的最新动态,看着伤亡人数一个一个的增加,心里很不是滋味。

      “要不是因为蒲薤白被卷进去了,我们是不是根本不会关注这种惨剧啊。”下车的时候,常山突然感慨,“又不是什么自然灾害……生死关头这个词啊,我一直当是笑话呢。你说这个蒲薤白,他是不是招惹什么神仙了?”

      “头一次知道你这么迷信。”赵问荆苦笑了一声,“有的人就是倒霉吧,喝凉水都能呛死的那种,不也有这种新闻吗。”

      “唉,早知道蒲薤白是个瘟神,那当初就该劝商陆离他远点儿。”常山说着,自己拍了自己一巴掌,“我这说得都不像是人话。”

      “你自己知道就行,”赵问荆叹了口气,“我吧、一直觉得商陆这小子运气很好,那碰上一个运气不好的,两个人一块儿说不定还能中和一下。人的这个命吧,啧,我虽然不信命,但有时候感觉好像真有什么冥冥中注定的事情。”

      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赶到了第一中心医院的急诊室,看到候诊区甚至有伤员直接躺在地上,胳膊以一种非常扭曲的方式耷拉着,看着让人心脏揪得难受。

      不忍归不忍,两个人还不至于对不相干的陌生人泛滥同情心,所以忍住即将要皱起的眉头,朝更往里面的方向望去。

      都不需要来回寻找,两个人一眼就看到了蒲薤白,那人就跟发着光似的,哪怕从头到脚带着血,都挡不住魅力,简直和这个人间地狱格格不入。

      “薤白!”常山一嗓子喊了出来,大半个候诊室的人都看向了他们,但蒲薤白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微微低着头愣神。

      赵问荆察觉到不对劲,小跑着过去,蹲在蒲薤白的面前昂起头想看看他的状态。

      这么凑近了看的话,两个人注意到薤白身上的伤口简直是触目惊心。

      头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止住血,脸上的血痕已经被氧化为发黑的深红色,嘴唇惨白导致下嘴唇的伤口十分明显,半袖衫没挡住的两条手臂上也有淤青和划痕。

      最让人不忍的就是右脚,鞋不知道是被脱掉的还是单纯地掉在了哪儿,裸足的情况下脚背肿得像是穿着鞋那么高,脚踝也是青紫了一大片。

      常山在看到这样的蒲薤白时,脑子里彻底没有了刚刚那些迷信的想法,“瘟神”这个形容瞬间被抛至脑后,他就只觉得心疼。“怎么回事,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呢!”

      他就不信整个医院还找不出来一个能给蒲薤白看病的人,常山怒气冲冲地环视着整个急诊处,手里紧握着手机,脑子里已经开始过滤自己所认识的名医列表了。

      赵问荆没有像常山那样立刻失去理智,他把自己身上的西装脱下来披在薤白的肩膀上,并询问着:“薤白,能说说发生了什么吗?商陆妈妈呢?”

      薤白的眼神看起来很恍惚,像是没办法聚焦一样,但在听到赵问荆的问题之后,表情逐渐惊慌起来:“妇产医院,妈妈在妇产医院,要有人赶紧过去……”

      说着,薤白的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他抓住赵问荆的肩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赵总,要快点儿去妇产医院才行,她情况很危险所以转院了!”

      “我知道了。”赵问荆为了安抚薤白,轻轻拍着薤白的手,随后扭头喊着气急败坏的常山,嘱咐他快去医院看看张巧智。

      不过赵问荆心里其实稍稍松了口气,他觉得薤白并没有跟着去妇产医院的话,那可能现在坐在这里确实是在排队候诊的:“别担心了,你在这儿先接受治疗,没大碍的花我们在一块儿过去。”他这话也只是安慰而已,毕竟他一个完全不懂医学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蒲薤白的右脚怕是已经骨折了,估计接下来就是问诊、拍片子和住院了吧。

      怎想到蒲薤白的下一句话却是:“还有小洋,小洋现在也很危险,要动手术,要……赶快手术。刚刚有医生进去了,我在等消息。”

      怎么连商洋都被卷进去了呢!

      赵问荆看着蒲薤白那个想要在不知所措之中打起精神来的勉强样子,终于也心疼了起来,他握着蒲薤白的手,尽力地安慰着他,同时心里又是感慨万千。

      明明薤白自己也受了重伤,但他就仿佛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一样。

      急诊室的消息还没有等来,但他们好歹等来了一个抱着急救箱的小护士。护士在看到薤白身边终于有了人之后,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我也只能做一些止血和消毒,接下来还是要去外科挂号才行。不开单子的话,也没办法随便拍片子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内伤。”

      赵问荆也从护士那边拿来一条消过毒的毛巾,把薤白脸上和脖子上的血痕擦掉:“这大晚上的也没法挂外科了吧?”

      “有外科急诊的,我带您过去挂号吧?”护士急忙说。

      “不用,你在这儿照顾他,我自己去挂号。”赵问荆朝挂号窗口快步走着,排队挂号时还给助理打了通电话,让对方也尽早过来帮个忙。他虽然没有对这场事故抱有太多想象,但目前为止好歹人都还活着,这可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他也就只是挂个号的功夫,重回候诊室,发现薤白已经不在原来的座位上了。“人呢?”赵问荆很少会有自言自语的时候,但今晚的情况实在超过了他可以平静接受的范围,于是只能靠着碎碎念来平复心情。

      刚刚还在给薤白处理伤口的护士从远处急急忙忙跑来:“蒲薤白跟着他弟弟到手术室那层了,您也跟去吧?”

      “他弟弟?”赵问荆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是商洋吗?”

      “是啊。”护士跑在前面指路。

      “商洋现在是什么情况,手术是指什么手术?”

      “没开颅也不能确定具体的情况,但CT结果的话有多项阳性,脑出血是可以肯定的了。具体是哪里出血好像看不太清,但现在也来不及做MRI了。不过我也是听得断断续续。”护士解释着,二人就到了当栋六楼,走廊的尽头便是手术室。

      手术室门外一位医生正在举着片子给薤白解释商洋的情况,赵问荆快步过去参与他们的对话,听到医生说:“手术风险很高,情况差不多的手术我做过十一台,有五位没能撑下手术台。”

      “保守治疗呢?”赵问荆一听这死亡率,立刻插嘴问道,他其实没有真的很关心商洋的死活,他前后也没见过商洋几面,只是知道商陆有那么个存在感不太高的弟弟罢了。但是赵问荆刚刚和商陆的父亲通过话,口口声声说叫他放心,怎么说也不能让人家儿子死在外人的判断下。

      保守治疗,只需要撑到商博强到场就可以了。

      医生愣了一下,看了看蒲薤白,又看看赵问荆:“保守治疗,其实没有任何必要了,拖一分钟风险就会倍数增加。实话说,这手术即便是非常成功,患者的预后恐怕也不会很好。不过还是有康复的可能性的,这就是要看家属的抉择。”

      赵问荆最烦医生的这种撇清责任的嘴脸。

      “但是我其实对患者有些私心,这话我身为医生是不该讲的,但……”医生放下片子,叹了口气,“既然有那个可能,不管你们怎么想,我都是想去尝试一下的。”

      “手术吧,”沉默许久的蒲薤白突然开口道,“手术吧,如果他的家属怪罪下来,我来承担责任,绝对不会让医院被责难。”

      赵问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目光重新审视着身旁的蒲薤白,明明这个人看上去就算下一秒昏倒都不奇怪了,但表情却非常坚定,像是真的已经预见了所有不好的结局、但还是决意要前行一样。

      “好,因为是紧急的手术,联系不上父母双方也已经没办法了。”医生朝薤白点点头,“如果出了问题,我们一起承担责任,大不了就上法庭,让法官来判决。”

      被剃光了头发的商洋很快就被推进手术室,路上蒲薤白一瘸一拐地跟着,在手术室门前,蒲薤白低头很轻很轻地亲了一下商洋的额头:“我等你,等你回家一起吃饭,你爱吃的东西,我全都给你准备着。别害怕,小洋,一定会没事的。”

      蒲薤白最后和医生对视了一眼:“文哥,麻烦你了。”

      “不麻烦,倒是你亲了商洋这个画面……啧,挺带感。”胡跃文戴上口罩,朝蒲薤白竖起大拇指,然后开玩笑地说道,“我要是有机会能看到商陆,我一定告诉他。”

      赵问荆一头雾水地看着那两个人互动,等到手术室的门再次被关上,他才走过去问薤白:“怎么你和那个医生还认识?”

      “不知道认不认识,我还是没想起来他是谁……”蒲薤白按着头上的伤口,“这要不是因为我还记得赵总,我都怀疑自己是失忆了。”

      旁边的护士打断两个人的对话,“手术估计要很久了,我先带你去外科看看你的脚和头上的伤吧,我看你那伤口又开始流血了,恐怕需要缝针。”

      赵问荆也嘱咐薤白快点去:“你去吧,我在这里等消息。”

      但薤白依旧不愿离开:“我手机不知道掉哪儿了,万一有什么消息的话……”

      “可以联系我啊!”护士自告奋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赵问荆看着护士那个过度兴奋的样子,立刻看穿了护士恐怕就是蒲薤白的粉丝,他突然就有点儿不放心让薤白一个人离开了,所以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助理的所在地。

      不过恰逢此刻,走廊尽头处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赵问荆抬头便看到商博强和另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身影。

      “薤白,赵总,”商博强最后小跑了两步赶上前,第一时间注意到蒲薤白的惨状,立刻眉头紧蹙,催促地语气说着,“怎么在这儿站着,是没人管你还是怎么回事?”

      薤白在看到商博强后,情绪有了些波动:“爸,您快到妈妈那边,妈妈现在是在妇产医院,医生说很危险……”

      “我知道,刚刚常总联系我了,”商博强说着,和赵问荆点头代替打招呼,然后搀扶着蒲薤白,“你妈现在稳定下来了,我还和她通了话,她让我先来看看你和洋洋的情况,所以不要担心你妈了。你做检查了没有?”

      听到张巧智平安,蒲薤白高高悬起的心也算是稍微有了点儿着落,不过紧接着他又指向身后的手术室:“小洋、小洋颅内出血,情况很危险,刚刚被送进去手术。”

      赵问荆在旁边认真看着商博强的表情,发现对方在听说亲儿子情况危险的时候,表情并没有太大动容,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握了握蒲薤白的手。

      “薤白,人各有命,到头来谁都没办法为别人负责,唯独只能靠自己。洋洋从小到大没有哪个阶段是活得顺风顺水,但是大大小小的手术都撑过来了,可能就是命硬。而且就算是你在外面担心,也没有任何作用,不如好好的,现在好好的,先去休息一下。”

      商博强这番话让赵问荆深感意外,好像这一整晚发生的所有事都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同时也理解了商陆平日里为什么总是那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态度。

      就算是父亲没有爱过儿子又如何呢,基因就摆在那里,他们可真不愧是父子。

      不过如果站在蒲薤白的处境来想,能够得到伴侣的父亲的安慰,一定会安心下来吧。赵问荆下意识地认为蒲薤白是在为这场车祸感到自责,他以为蒲薤白会认为“只有我还好好的站着实在是抱歉”。

      结果就连这一点,赵问荆都没猜对。

      蒲薤白反过来握住商博强的手:“唯独只能靠自己这个我不认同,给小洋手术的医生被称作教授,同样的手术他做过十一台,有一半都成功了。那应该是个很好的医生,所以这不能归结为命。”

      商博强也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爸,您还是快点儿到妈妈那儿去吧,小洋的手术恐怕还要等好久才会出结果,这里我和凡哥留着等消息。”蒲薤白似乎已经度过了刚刚精神恍惚的状态,声音和逻辑都变得清晰起来。

      商博强抬起头看了看身旁那个身高直奔两米的大高个子,然后不再犹豫:“那,梁凡,你留这儿,我们保持联系。”

      “我知道了,舅舅您快去吧。”大高个儿连忙点头儿。

      赵问荆发现自己看不懂局势,未免有些尴尬,待商博强走后,干咳了一声,看向那位大高个儿:“你是……表亲?”

      “是啊,我是商洋他们的表哥,您好,我叫梁凡。”梁凡客气地朝赵问荆点头问好,“这阵子跟博强舅舅一块儿出差,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薤白,我先带你去处理一下你身上的伤吧。”

      “对对,你们快去,对了我还挂了号,”赵问荆把单子递给梁凡,“商洋这里我守着,梁凡,留个联系方式吧,一会儿有事儿方便联系。”

      赵问荆目送梁凡和护士搀扶着蒲薤白一点点走远,他自己终于能坐在椅子上松了口气,然后联系着常山:“老常,听说张巧智没事了?”

      “什么没事儿了,你听谁说的没事儿了!”常山那边语气很焦急,“羊水都破了,但是没有开指,生反正是生不下来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受了惊吓,根本没力气生。可是孩子没足月儿,刚做了检查,说心肺功能不全,多半保不住,医院建议引产。但是张巧智怎么都不同意!就是不愿意签字!”

      “等会儿,商博强刚刚来这边说他还跟张巧智通过话……”赵问荆再次紧张起来。

      “是通过话,张巧智跟他说让他先去看看薤白和商洋的情况,骗他说自己暂时没事儿。我看不懂他们!我一外人都要急疯了!把我认识的所有干医疗方面的朋友都拉进了一个群问他们现在还能怎么办,但是怎么感觉他们当事人一点儿不着急呢!”

      赵问荆发愁地拍了一下脑袋:“都叫什么事儿,怎么一家子都是一个脾气。刚我问阳起石,阳起石说商陆也是一脸淡定,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心态平静。他们是一家子都缺少什么感性的基因吗?”

      “唉,光是我们外人急又有什么办法。那薤白怎么样了?他头上不是也受伤了吗,别回来他也搞个脑出血。”

      “应该不会,脑出血的话他现在肯定也走不动路了。可我又觉得不好说,感觉他右脚都肿成那样了他还能走路,这个人的意志力也超神了吧。”

      “都不是什么正常人,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似乎是跟赵问荆吐槽了两句释放了压力,常山的语气也没有最开始那么暴躁了,“明明是到了生死关头,他们一点儿紧张感都没有,这难道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外人感到安心?”

      赵问荆想到了刚刚商博强对蒲薤白的那番话:“恐怕是已经看透了生死有命。”

      薤白走去急诊室之后没过多久,手术室的门就被打开,一位护士急忙出来:“商洋家属在哪儿?”

      赵问荆赶忙上前:“商洋怎么样?”

      护士摇了摇头,语气里有些焦急:“不太好,主刀医生叫我来和您讲一声,要让商洋的家属快点儿到场,恐怕一会儿会有病危通知书发下来,需要签字的。还有,手术的单子也快出来了,您准备好去一楼缴费吧。”

      赵问荆点点头,立刻给梁凡打了电话,之后不出五分钟,反而是蒲薤白“跑”了回来。

      “你怎么……他们怎么连个拐都不给你呢?”赵问荆感觉自己快要被折磨得神经衰弱了,他不知道蒲薤白疼不疼,反正他看着已经疼坏了。

      “小洋怎么样?刚刚听到你们讲电话说情况不太好。”蒲薤白急着问。

      “你就别担心别人了行不行,那个高个子的表哥呢?”赵问荆只觉得混乱。

      “他去缴费了。”蒲薤白余光看到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紧张地盯着走出来的护士。

      不过护士只是拿来需要缴费的单子:“到一楼去交钱,别都过去,留一个人在这儿。”

      赵问荆按住蒲薤白肩膀:“你在这儿好好的,可别再走动了。我去交钱。”

      赵问荆是跑着去的,他已经忘了自己上次这么赶赶喽喽地干一件事是什么时候,但他现在就一秒不敢多耽误,怕的不是手术室的人出什么事,而是手术室外的那个傻子会不会突然晕过去。

      他还在一楼遇到了梁凡,个子高果然很显眼,两个人碰头交代了一下各自手头儿的任务。

      “我来给商洋交钱,你那边儿怎么样?”

      “要缴费之后给薤白拍片子,医生说他的右脚肯定骨折了,拍片子确诊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手术矫正。我又来问了问病房还有没有空的,先加钱预约一下。”

      这个梁凡看着傻了点儿,没想到办事很有条理,赵问荆朝梁凡点点头:“病床备两张,商洋肯定需要,有备无患。”

      梁凡表情僵硬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谢谢您。”

      “……什么?”

      “就是,谢您吉言。”梁凡说完,突然情绪就绷不住了,捂着脸也挡不住泪。

      这么高的人就连哭都很高调,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赵问荆看到对方哭出来之后,这持续数个小时茫然感和局外感也突然消失,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

      下午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几十个人被卷入其中,很多家庭因此而受到重创,这些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赵问荆走过去,拍了拍梁凡的肩膀,说不出任何劝慰的话。

      梁凡抹着眼泪:“抱歉……舅舅刚刚嘱咐我无论如何都不准哭,但我就是,做不到。”

      “哭是正常的,凭什么不让人哭。”赵问荆露出不忍。

      “上个月我跟舅舅去出差之前,新买了游戏,”梁凡哭着笑了一声,“我还跟小洋说等他考完试再带他玩儿。”

      赵问荆点点头:“还有机会,也有希望。”

      梁凡吸着鼻子,跟着点点头:“那我去问病房的事了。”

      “好,我先回去。”赵问荆在走之前用力拍了一下梁凡的背,“想哭就哭吧,哭过之后再振作起来好好面对。”

      赵问荆很想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再说给蒲薤白听,他想告诉蒲薤白,软弱是可以的,撑不住的时候是可以倒下的,没人会责怪他,也不会有人对他侧目。

      但是重新回到手术室门前的时候,赵问荆看着蒲薤白那笔直的身影,又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是对薤白的一种亵渎。

      兴许那人就是单纯的坚强吧,比任何人都要习惯了痛苦的人,也比任何人都习惯与痛苦共存。

      “商洋的手术费已经交上去了,还有几款药和几包血浆,还好这孩子不是什么稀罕血型。”赵问荆走过去说给薤白让他安心,说着,他突然觉得余光里有个非常突兀的身影。

      赵问荆一扭头,就看到商陆正朝这边走过来。

      “商陆?”赵问荆总感觉惊大于喜,“你还挺快啊,是飞机在空中超速了吗?”

      蒲薤白也跟着下意识地转过身,赵问荆这才终于从薤白的脸上看到了动摇的样子。

      原来如此。

      赵问荆看着商陆大步走过来将薤白抱住,看着薤白最后晕倒在商陆的怀里,这才懂了薤白的极限是在哪里。

      蒲薤白也是个会示弱的正常人,不过那仅限于爱人的怀里。

      只是商陆真的已经成熟到可以承受住这样的压力了吗?

      赵问荆很不放心,所以在看到商陆跟着被抱上担架车的蒲薤白离开的时候,忍不住想要确认一下:“商陆。”

      但那小子回过头,表情带着从未有过的稳重感:“我马上回来,今天真的是麻烦赵总了。”

      这才……出差到日本不到两个月而已,赵问荆出神地看着商陆离开时候的背影,困惑大于震撼。

      还真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长吗?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呢。

      赵问荆很少会遇到让自己看不懂的人,通常他不会去揣摩一个未成年的思想,因为孩子的大脑尚不成熟,未来发生巨大变化的可能性很高。但是成年人的大脑,却是有规律可循的。

      在此之前,他一直将商陆判断为未来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成年,想着在对方成长为男人的最后几年,他可以左右商陆的思想,让对方成长为自己所期待的样子。

      但他从商陆的身上看到了成年人的影子的那一刻,他并没有觉得欣慰,没有任何的成就感。

      因为商陆的成长和自己没有半点儿关系。

      那个自己一直期待着的小屁孩儿擅自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男人,赵问荆对这个男人的性格没有一点儿心理把握。

      有意思。

      赵问荆想着,笑了声,自言自语地念叨着阳起石对自己说的那句话:“还真的是回来镇场子的。”

      商陆没有离开很久,半个小时后赶回手术室门口,和赵问荆以及梁凡碰头。

      “商洋怎么样?”回来之后,商陆跟两个人点头代替打招呼,看起来三个人都没有闲聊的心情。

      “还没消息。”赵问荆摇头,继而问,“薤白呢?”

      “刚被拉去CT室拍了片子,还在等结果,过会儿护士会把结果发我微信里。”

      “你不去陪他吗?”梁凡问。

      商陆犹豫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病危通知书需要直系家属来签字,我在这儿等商洋吧,赵总,凡哥,你们能去帮我照顾薤白吗?”

      “我去吧。”梁凡拍了拍商陆的肩膀,“我知道病房在哪儿。”

      “我以为你会守在薤白床头儿呢。”赵问荆和商陆独处的时候,不再有所忌讳地说。

      “他……肯定是希望我能在商洋身边。”商陆无奈地叹了口气,“而且不管怎么说,手术室里的是我弟弟。”

      赵问荆也叹了口气:“听你父亲说,你弟弟从小就动过不少手术?”

      “是啊,出生之后就不太健康,我妈说是我把我弟的健康值都吸走了,小时候都不让我去医院见他。”商陆抱着双臂,靠着墙,语气里倒是没什么伤感的,“但是他却很想要个哥哥,有事儿没事儿都要缠着我。我啊,以前也是挺烦他的。”

      “挺符合你形象。”赵问荆笑了笑。

      “但是我也不讨厌他,可以的话,我也是希望他能好好的。”商陆拿出一直夹在腋下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被包装好的东西,“有的人吧,就是比较感性,从几岁开始就理解了世界不是围着自己转,身边还有亲人。可我不是那种人,我花了好多好多年,才意识到我有个弟弟,那是我的家人,要和我分享父母的关注。”

      “这是什么?”赵问荆朝那个礼物努努嘴。

      “漫画。”商陆用那本书扇着风,“商洋之前想要,我就顺便给他带来了。”

      赵问荆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就只好盯着手术室的那盏灯。

      那道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走出来的人是辅刀的医生,旁边跟着个护士,手里拿着病危通知书。

      “硬膜外出血和蛛网膜下腔出血同时发生,现在大面积的血块已经清除了,但突然爆发炎症反应,现在正在做心肺复苏。”见惯生死的医生语气有些淡漠。

      商陆看着病危通知书,接过护士手中的笔,然后签下自己的名字:“我知道了。”

      “我们会尽力而为。”医生大概是也没见过哪个家属这么淡定,反而热情了起来。

      “那就麻烦医生了。”商陆朝医生点了下头,看着手术室的门再次关上。

      赵问荆拍着商陆的肩膀,以表安慰。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自发地想要尽到做哥哥的责任吧,”商陆感慨了一句,“希望不是最后一次,呵,再多给我几次机会吧。”

      那之后赵问荆又注视着商陆签了三份病危通知,历经六个小时十七分钟,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把表哥名字记错了,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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