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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好人 ...

  •   第二十四章好人

      夜半三更,剑圣办事府。

      慕容寂和白重锦守在前厅,宫宜与众多镇民一起宿在后堂。

      前厅是比较危险的地方,倘若有妖魔来袭,前厅可谓是首当其冲的。宫宜与镇民们所处的位置,则相对安全一些。

      此时,宫宜抱着剑,倚靠在厅柱上打盹儿。迷迷糊糊间,他却听到好像有人在他附近说话。

      那声音极低,听不大清楚,过了好一会儿,宫宜才分辨清楚字句来:

      “......我......我是好人么?”

      “你说,我是好人么?......”

      “......”

      宫宜莫名其妙,强撑着倦意睁开眼:

      却只见一道灰扑扑的影子站在侧门,正逮着一位起夜的镇民讲话。

      那镇民看不清正脸的神情,但通过其身体的颤抖频率来看,显然很是惊恐。

      宫宜:“......”

      宫宜呆了一瞬,紧接着下意识就要去抓剑。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动,就被一双修长形状优美的手按住了。

      慕容寂和白重锦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慕容寂的脸色微微凝重,白重锦也蹙着眉头。

      方才在察觉到有异物靠近时,他们就赶了过来。慕容寂更是直接施加了一层幻术镀在整个办事府上方。此时妖物自以为袭击的镇民,也只是一道虚影而已。

      “看它要做什么。”

      慕容寂以口型示意宫宜。

      宫宜脸色泛白,点了下头。

      “我是不是好人啊?”

      白惨惨的影子哑声问。

      镇民抖若筛糠,颤抖回答:“不、不是......”

      一个专取人性命的妖物,竟然会询问这种问题,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镇民的回答,也自然是情理之中。

      可是,在听到这个回答的瞬间,这灰白色的妖物竟重重战栗了一下,仿若受到了什么沉重的打击一般,站不稳地退后了一步。

      它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同时薄袍下的身体骤然拉长,像藤蔓一般箍住了镇民——

      镇民惊恐大叫,但是没有用,藤蔓收紧后,“血肉之躯”依然四分五裂,鲜血迸溅。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妖物呢喃着说:“没良心啊,没良心啊......”

      慕容寂:“......”

      白重锦露出饶有趣味的神色:“有趣,有趣。”
      “它说的这话......倒是很有意思。”

      慕容寂亦蹙着眉头,若有所思道:“再试探它一次看看。”

      妖物无法往里走,白重锦和慕容寂设下的结界将它拦住了。但是慕容寂很快捏造出另一个镇民的幻影,睡眼惺忪地揉着脸,往侧门走去。

      “我......我是不是好人?”

      见有人来,妖物呆呆滞滞,再次问出那个问题。

      镇民同样表现出很惊恐的样子,只不过这一次他回答说:“是......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妖物裂开可怖、獠牙森森的口,竟是在笑的:“好,很好......”

      它衣袖中的藤蔓生长,揪住了镇民的一只手臂。在惨烈呼嚎中,手臂被活生生拔下来。

      妖物痴迷地说:“我是好人,那你求我罢......求我救你!”

      “......”

      宫宜:“.........”

      白重锦:“.........”

      众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展开,不由一时都惊讶得呆住了。

      唯独慕容寂忽然想起在不久前,乱葬场里看到的两类尸首情形,倒与此时景象对应上了!

      ——如果回答不是好人,则直接绞碎身体,立时毙命;

      可如果回答是好人,也多半在这妖物自顾自创造出的“生死危机”中活生生流血而死。

      “难怪那晚镇民们会那么害怕。”

      宫宜呢喃说:“我问了他们‘难道你不觉得我们是好人?’,又说了‘你要不要我们救?’......虽是无心之言,但是与这妖魔之状,竟是对上了!”

      ——也难怪隔着门板,男人就给直接吓昏了过去。

      “现下怎么办?”

      白重锦问:“我看这妖物修为不低,如果要剿除,恐怕要引到别处去动手。否则容易伤及无辜。”

      “别慌。”

      慕容寂却说:“此事的终结也许不在除妖本身。人心与妖魔,也指不定哪一个更加可怕。”

      说着,慕容寂收回对沉睡镇民的所有幻象保护,只令他们直面这索命的血色大妖。

      “你——”

      白重锦见状,呆了一呆,瞬间急了:“慕容好友,这样很危险!你做什么?”

      没有幻象缓冲,镇民们看到这形容可怕的妖魔,指不定会失去理智,直接冲出去或自乱阵脚,造成更多的人数伤亡。

      “无碍。”

      慕容寂却比了个手势,示意他镇定。而后他转向已经苏醒过来,也察觉到了周围正在发生什么镇民,缓声开口说:

      “想必现在的情形,诸位也都看到了。怎么,在如此险境下,也没有人愿意告诉我陈长修的故事究竟是怎么样的么?”

      四周是“咚咚”撞击着,不知何时就会破门而入的妖魔。镇民们惊恐地四面环顾着,漆黑浓郁的夜色中,好像永远也等不来一场天亮。

      一个男人颤抖着说:“仙师......你答应过我们的......答应过我们会保全我们性命的!!”

      慕容寂冷冷道:“那是建立在你们没有对我们有所隐瞒的情况下......!”

      “......”

      沉默的对峙中,不知道从何处先爆发出了一抹哭声。那声音尖叫道:“是那个疯子......是那个疯子回来找我们索命了!!!”

      ***

      原来,在天才陈长修发现自己被顶替多年,和彻底被撵出青北镇之间,还发生了一些事。

      这些事,是小乞丐没有讲述的。

      发现自己落选的真相之后,陈长修与当地豪绅决裂。他决意要去更上级的仙宗管辖处,揭发青北镇的勾结。如果跨一级不够,那就跨两级......陈长修相信,总有一处剑圣办事府,是会管这件事的。

      哪怕一直找到最北边的金月王都,剑圣本人的定居之所,他也在所不惜。

      可是,就在陈长修决定启程的时候,青北镇发生了一件事。

      这件事耽误了他的行程,也影响了他的一生。

      ——青北镇,发现了身体里有魔种的小孩。

      这在当时是很恐怖的一件事。因为青北镇地处南北修真界之间,常年遭受妖邪、魔修的骚扰,对一切与妖魔沾上关联的事物都无比敏感。

      而且一个从小到大一直很正常的孩子,怎么会突然就变了呢?

      他的嘴巴里长出了尖锐的牙,脸庞变得丑陋恐怖,皮肤上也覆盖起皲裂、烧焦了一样的“壳”......当出现这些症状的时候,通常魔种小孩的理智也会丧失掉,成为一个活脱脱的下等魔修的模样。

      镇民们无法解释这件事情,也觉得十分恐惧。

      他们解决这种恐惧的方法,也十分原始,十分决绝——那就是把小孩,以及和小孩有牵连的一切人全部杀掉。

      他们觉得魔修是不会凭空产生的,一定是有人传授了他什么,令他走进这妖魔邪道。

      无法确定是谁,那就把有可能的人都杀掉吧。

      如此野蛮,如此残忍,都是因为无知。

      镇上有不无知的人吗?有的。

      陈长修。

      陈长修博闻强识,见识广博,加上潜心修行多年,曾经见到过关于魔种的片段记载。

      但是当文明与无知碰撞在一起的时候,无知的力量野蛮而庞大,通常受伤的,是文明。

      因为替那个本身也是受害者的魔种小孩说话,陈长修竟一起被打成了“魔修的细作”。落入生命存危,人人唾骂的境地。

      以前支持他寻求公义的人倒戈了,以前夸赞他常年为镇子付出的人开始恶语相向了,他曾经所做出的的一切牺牲奉献,都随着那句“小孩不是魔修,只是魔种” 一笔勾销。

      仗义执言的人会受到惩罚,这个世界告诉了他答案。

      可是,陈长修是个百折不挠,坚强不屈的人。

      从前这份品格令他落入绝境不倒,一次次爬出污潭;但这一次,这份品格令他万劫不复。

      在受到排挤之后,只要陈长修及时抽身而出,北上去找剑圣门府,顾好自己的事情,也还或许不至于让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

      但是对于陈长修来说,他修行是为了救人,放着近在眼前的生命不救,去追寻所谓的“大道”和“修行”,本身就是一种悖论。

      他不愿退让,一次次地替那名小孩解释,替那户人家解释,什么叫“魔种”,什么叫“魔修”,什么叫“身不由己”......

      原本处于舆论不利地位的豪绅,就此获得了翻身的绝佳机会。他们趁机把陈长修打成“魔修的内应”,“妖魔的口舌”......
      乃至于那一次,他之所以九死一生能够从妖魔手下逃脱,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二十年为人为民,一朝名誉扫地。

      陈长修被赶出青北镇。在事情发生后不久,他的父母因郁结伤身,又无人照料,双双病死。连尸体都没有人去收。

      他的发妻也因为独自出门砍柴,在山上遭遇劫匪,不久后面目全非的尸身被人发现在溪流中。

      ——那条陈长修无数次习剑修行的溪流。

      陈长修平淡而麻木地接受着这些事情。

      他曾经被魔修奇刑拷打,百般折磨,也没有觉得怎么样。到而今,却头一次感觉到了比修为尽失、根骨齐断更痛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真的落为了“凡人”吧。

      所谓天才,也落到了连自己最重要的人也保护不了的境地。

      陈长修继续在青北镇周边留守着。有边境的小魔小妖前来骚扰,他替镇民们赶走;有求学无门,想要请他教授术法的青年来拜师,他也收下;有无依无靠无处可归的孤儿,小心翼翼地喊他爹,他就把最好的香米和存肉做给他们吃......

      总归,他不能背叛他的梦想。只要有人愿意相信他,他就愿意待人好。

      陈长修最初的目标,也就只是“当一个好人”而已啊。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当一个好人是多么地悲凉,多么地讽刺。

      “长修兄:

      你托我所问之事,我已告知宗门长老。长老十分震惊且重视,答应今年五月之初,将再次派人前往青北镇暗.访。介时无论如何,都会还你一个公道。

      但是,长老同时告诉我,以往每年的五月,亦会派人到中选弟子所在的城镇调查,以防录错人、顶替之事。为何你从未知道?过去每年的五月十号至十五号,你都在忙些什么,是否在镇上?

      愚弟,
      南丹敬。”

      曾经受陈长修所托,答应给他帮忙的修士终于回信了,但同时,也告诉陈长修一个他根本接受不了的事实——

      他问他,过去每年的五月十号,你在做什么?在哪里?

      陈长修捏着薄薄纸张的手轻轻发抖。

      ......那个时候他在山上,帮镇民们采摘蓝果。

      五月月初,是镇民们栽种的蓝花树结果的日子。那时,他们总会满脸笑容地过来请陈长修帮忙——
      那蓝果树长得太高啦,山上的凶兽太吓人啦,只有你们这些修为高强的人才能取得下来......请帮一帮忙吧。

      不用很久,只需要五六天。你不在家的时候,你父母妻儿我们也会帮你照顾好的,请他们到我家里去住吧......

      那时的陈长修,总是会答应去做这些他力所能及的小事。

      可是没有想到,就是这些小事,让他万劫不复。

      乐于助人的天才,他太好了,好到让镇民们不愿失去他,也不敢失去他。

      办事府的修士们尸位素餐,陈长修承载着青北镇镇民的全部期望。如果他们失去他,那再来了妖魔袭击怎么办?来年的五月蓝果成熟了谁帮忙采?......去更大更好的宗门,对陈长修自己固然有利,但是于普通青北镇镇民却是实实在在的打击。

      于是他们所有人一起,编制了一场只瞒着陈长修的谎言。

      他们所有人一起,沉默而心照不宣地,把陈长修留在了青北镇。

      镇子上的每一户人家,都是那群豪绅的帮凶。

      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开始,陈长修疯了。

      也是从那一天起,青北镇有了百年难得一遇的,顶级妖邪袭扰之患。

      ***

      宫宜听完全部的事情经过,身体都是抖的。

      怯懦着说出全部的女人,不住哽咽道:“我有罪,我自私......但是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不说,只有我说,我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不像他陈长修有本事,离了青北镇还能去别的地方......我有孩子,有双亲,我只能待在这里......如果青北镇待不下去,我就是死路一条!”

      慕容寂没说话,闭了闭眼睛。

      白重锦倒吸一口凉气,握着步厘剑的手微微发颤。

      “我犯了错,让我去死罢......”

      那女人抽抽噎噎说:“可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请你们保护我的孩子,不要让他受到牵连......”

      “陈长修也有幼子与血亲。”

      许久,慕容寂很轻声地说:“他吃了许多苦,也没有得到善终。”

      “对不起......对不起。”

      那微弱的、发着抖的声音一遍遍重复。

      宫宜神情十分愤懑,可是他也清楚,这蓬头垢面的女人已经算是“有良心”的了。

      毕竟很多从犯,很多一起把陈长修推进深渊里的人,他们就在此地,但是他们睁着麻木冷淡的眼睛,连一声“抱歉”都没有说出口过。

      “他本来就是魔修的人......”

      不知是坐在哪个角落里的男人,他撇着嘴,小声嘀咕说:“不然他为什么会变成妖魔?那么多人不是他杀的?......从前我们就错信了他!早该将他绑了烧死才是!!”

      慕容寂一直算得上克制平定,但唯独听到这句话,他倏然虚虚一抬手,令那男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人群里挑出,直怼到和那血口妖物面对面的地方——

      如果不是隔着结界,他此时已经头身分离了。

      男人被吓得吱哇大叫。

      “陈长修第一次被抓走时,身体里就被下了妖蛊。”

      慕容寂冷声说:“妖物们放他回来,是以为在他回城之后的当天,就会抵不住身体的痛苦大开杀戒。它们也好进城来分一杯羹。但是他为了你们,一直活生生忍了八年!直到最后信念崩塌,才终于妖物化——”

      “可是,让他信仰崩塌的人是谁?——是你们自己!落得今日这个境地,也是由你们自己咎由自取!!”

      慕容寂平常不说话时,寡言冷清,很少引人注意;但当他一旦翻脸,此时全场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办事府拥挤的前堂中落针可闻,“噼里啪啦”的闪电中,天空缓缓落下雨水。

      “慕容好友......!”

      许久,还是白重锦低低开口,上前一步拉住了慕容寂的手。

      他察觉到慕容寂似乎有些失控了,但是不清楚原因。

      慕容寂手指冰凉,他轻轻用力,挣脱了白重锦的拉扯。

      ——白重锦不知道,如果不是幸运,如果不是偶然,他此刻牵触过的手上,也会覆有焦黑粗粝的硬壳......

      他的好友慕容寂,亦是一枚青北镇镇民人人憎恶、人人恐惧的魔修种子。

      “你到院子里来罢。”

      深吸一口气,慕容寂说。

      而后,他只留了一道背影给白重锦,自己走到外边去了。

      除妖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尤其是像陈长修这样,起先是修行之人,后因各种原因堕入妖邪的。除了简单粗暴的剿除,还需要更进一步地度化。

      “一会儿你从左边起剑势,我在右边布下剑阵。”

      院落中,慕容寂说:“陈长修如果入阵,便能困住他。”

      慕容寂在地上简单给白重锦比划了一下思路,白重锦神情略微凝重地点头。

      “但是如果这样......”

      听明白慕容寂的意思之后,白重锦语气迟疑道:“如果这样,你的压力会非常大。不仅需要布剑阵,还要对抗陈长修的灵力冲击,不如我们一起......”

      白重锦话还未说完,慕容寂便已打断他,干脆无比道:

      “这样安排是最好的。而且,我可以。”

      慕容寂和他不弃剑的传说,早已传遍了修真界。白重锦一挑眉,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青北镇——

      不就是为了结识这位“百年难得一见的剑修”么?

      也好,今夜也正巧让他见识见识这位绝世剑修的剑法!

      打定主意过后,二人很快行动。

      白重锦的步厘已经十分著名,几乎人尽皆知。包括他拔剑时,那剑底至剑尖儿将泛出何等清澈明亮的光华、将发出何等让妖魔惧退的尖啸,宫宜与慕容寂都有过耳闻。

      此时亲眼见他在面前出剑,慕容寂的感想是:

      ......这位剑圣少主的浮夸排面,真是比传闻中只多不少。

      是他但凡使出一招,都能叫方圆百里内的人知道“剑圣少主在咱们这儿出剑啦”的地步......

      相较而言,慕容寂的剑势就低调安静许多了。

      他师承藏锋山庄,习的也是藏锋山庄的宫氏剑法。但难能可贵的是,慕容寂的不弃剑有剑魄。

      他只抽出剑身,往上面抹上鲜血,深深往地面一插——

      不弃便立时发出忠诚应召的清啸,雪白光华洞彻云霄。

      与此同时,纷繁剑影自地底冲出,围绕着慕容寂,形成一道强有力的困敌剑阵。

      高手与高手的搭配就是这样省心,几乎只需要传递一个念头,一个眼神,彼此都能够把计划中的安排发挥到最漂亮的效果。

      妖魔化的陈长修除了那身灰白的道袍,已经看不出丝毫人形了。包括脸上的五官,也相当模糊不清。

      白重锦以剑势逼迫、引诱他,令他一步步走向慕容寂的阵法。

      稍时,“轰——!”的一声,终于敌入囚.笼,成了。

      慕容寂被顶.撞得颤了一下,脸色稍有些苍白,但是握剑的手还是十分的稳。

      妖魔入阵时那一瞬间的威压和灵力对抗,他竟果真顶住了!!

      “慕容好友,令人佩服啊。”

      白重锦心悦诚服,真诚地发出这一句赞叹。

      ——除了他爹,剑术上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认可一个人。

      慕容寂微微颔首,示意事情还没有结束,不可掉以轻心。

      剑阵内,陈长修笨拙地碰撞着结界,似乎想要出去。但是又因丧失了灵智,迟迟找不到突破口。

      “好人......我是好人么?”

      他一遍遍念叨着,含糊不清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或许是真的很在意吧。曾经视之为信仰的东西,坍塌过后,也执着地追逐着幻影。

      包括他袭击人,要人承认他是“好人”的行为,也是如此。

      当别人不承认时,他会受不了刺激发狂,直接将否认者碎尸万段;当别人承认时,他也会想起伤心事,效仿镇民从前对他的态度:你要我做好事,也就是需要我。

      那么,你处于生死存亡的危机之间吧,流着鲜血等待我吧,渴求我去救赎你吧......然后在不可挽救的生命消逝中,与所有人一起堕入地狱。

      “......陈长修?”

      隔着重重剑阵,白重锦试着呼喊陈长修的名字。看他是否会有反应。

      “......我是剑圣之门的少主,这些年来我剑圣之门多有不足,存在疏漏,损害了你,抱歉了。”

      白重锦神色认真而慎重,一字一句致歉说:“我回去后定然彻查青北镇办事府一脉。所有在招收弟子时徇私枉法,贪污受贿者皆废除修为,逐出门派。你所受之苦,都会得到偿还。”

      囚住妖魔之后,要做的第二步通常就是度化了。

      只不过这种度化一向十分有难度。

      毕竟了却妖物心中憾事,让他们放下遗恨地离开人间,总是很难完成的。

      正所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度化者非妖魔,又怎么能够猜测到妖魔心里的遗憾事?

      白重锦知晓陈长修的生平,此时猜测他的遗憾也多半是和“未能入剑圣之门修行”,“被人顶替多年”等等有关。

      “好人......好人......”

      但是,即便他这样说,陈长修也只一昧在剑阵里转圈圈,仿佛无动于衷。

      “......”

      白重锦有些苦恼,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那这样,我回去后,还令人把你的名字加进我宗门的内门弟子名单中。令人撰你生平,你所作所为,所付出所呕心沥血,都将为世人所晓,受世人传颂。”
      “——我还你清誉。”

      “啊——!!”

      结果,白重锦这么说了之后,陈长修不仅没显露出半分“受到安抚,想要去轮回”的模样,反而更癫狂了。
      好似被外界对话吵到,急迫地想要自阵法脱身一般。

      “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永世不再入轮回。”

      所有人都正苦恼的时候,慕容寂低哑开口,倏然在白重锦身侧说道。

      那是很轻很淡的声音,如若不是隔得近,白重锦险些没有听到。

      但是,就是这样低沉微哑的声音,令陈长修微微一震,周身撞动阵法的动作都凝滞下来了。

      “我令你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永世不再入轮回。”

      慕容寂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道:“如此,可如你心愿?”

      “......”

      白重锦呆住了,不可置信地望着慕容寂:“好友,你......”

      慕容寂却置若罔闻,只一步步地朝陈长修走去。每走一步,便问他一句:“这人世,不要再来了。陈长修,如此,可是你心愿?”

      来生投个富贵人家,千好万好,度过一世,总是大多数人的心愿。

      可也有人,在这一世见过了人间的恶,见够了人世的伪善,他太失望了。

      他不愿再来了。

      俗尘龌龊肮脏,配不上修行者玲珑剔透的心。

      陈长修已经扭曲异化的脸孔忽然僵硬,他的身体颤抖起来。尽管很难分辩,但是那一刹白重锦与慕容寂竟然都看懂了——

      他是在干涸地流泪。

      慕容寂的不弃剑在手中握紧。他点点头,很缓慢地轻声道:“好,我明白了。”

      “......我剑术很好的,比起八年前的你也许不差多少。”

      慕容寂哑声说:“不会有什么感觉,你也不会在此地受最后一次苦。”

      ......如果遇到得再早一些,说不定你我还可以一起比剑的。

      慕容寂在心中无声说。

      他闭了一下眼,挥剑手落。

      最后,慕容寂的脑海里没有陈长修头颅滚落,身躯倒下的画面;也没有妖血喷洒,妖蛊满地乱爬的恶.心印象。

      每每回想起青北镇的这段经历,慕容寂总是只记得在城头的告示栏上,在千万篇骂言中。

      那个画像中的人,是拥有一张很清俊的脸的啊。

      第二十五章变故

      “后来,青北镇这个地方灵力干竭,出不了任何修士。又因地域冷偏,少有别地修士愿意驻扎。短短三五年间,竟因妖魔小打小闹的骚扰,就沦为无人之地。原始镇民们或背井离乡,或沦为妖魔口中餐点,无一善终。”

      看到往日镜里出现的这段旧事,慕容寂多有喟叹,感慨说。

      “其实,当初他们若对陈长修抱有稍微的几分信任或感念,以陈长修的性格,或许在求学之后依然会回到青北镇来。”

      慕容寂淡声说:“但是,他们偏偏把自己的最后一条路走死。所谓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也是由他们自己丢弃的。落入这般境地,也许是上天的惩罚吧。”

      在白重锦的视角里,往日镜里这一段后面接的是青北镇沦落之后,他是如何绞尽脑汁外派修士驻守,保住南北修真界联系的加班记忆......

      萧墓看了会儿,坦诚来讲,他觉得那夜夜烛火长明,对灯看公文的辛酸记忆很有意思。但是出于修养,以及对白重锦的礼貌,他没有笑得太明显。

      “我有几分好奇。”

      萧墓想了想,问说:“当初在剑阵前,你是如何想到陈长修的遗恨与心愿的?”

      ——不愿再入人世,只盼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心愿。

      “很简单。”

      慕容寂说:“因为,那也是我的愿望。”

      “......”

      萧墓拧了一下眉头。

      “萧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正常人一样渴望生存的。”

      慕容寂漫不经心地说,他笑容里,也含着几分嘲讽:“在我很长一段人生里——包括现在,都只是因为还不能去死,所以勉强活着罢了。”

      “活着,对我而言是很没有意思的事情。”

      “......”

      萧墓举动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是又好像能看出来,他不大高兴。

      “对了,还有一些白重锦不知道的事。”

      慕容寂的注意力全在往日镜里,倒没注意到萧墓的不悦。稍时,他发现往日镜里的记录残缺,补充道:

      “那个顶着奇怪头颅的小孩,其实就是陈长修救下来的魔种孩子。陈长修自己的孩子亡故了,但是他对这些需要帮助,依偎在他身边的孩童都很善意耐心。”

      “他在疯掉之前,给那个孩子缝制了一套骇人恐怖的假皮囊,并叮嘱他:希望他以凶残的面目生存于世上。人太好了,就会和他一样。”

      “......”

      萧墓一顿,脸上流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

      慕容寂微笑道:“很没想到是么?一个好人最后留给孩子的忠告,竟然是‘不要再做好人了’。可真是具有讽刺的意味。”

      “但是,他这一生,确实因为行善事而未得善终。”

      细想过后,萧墓又有些释然。喟叹道:“所有人都辜负了这位修士:富贾、妖魔、最后是他守卫的百姓......他有如此体悟,倒也不令人意外。”

      “可惜,那个孩子最后跑掉了。”

      慕容寂说:“他身体里的魔种,在陈长修死后第二日便再次复发。在镇上人发现他的身份之前,他偷偷跑掉了......不知道他最后成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或许是成为了一个低等的魔修,或许是在失去理智之前,独自死去了......”

      萧墓轻声说:“毕竟修真界这么多年,只听说过你一个——”至今保有理智的魔种。

      而且,还干掉了所有加害者,独自走上了铺满尸首与白骨的王座。

      “啊,你是说这个吗?”

      闻言,慕容寂却半分没有愉悦之情,只微微笑了一下。

      他有些神情奇异地抬起手,令萧墓看到他宽大漆黑的袖袍下,那苍白的皮肤。

      只见犹如没有血色的小臂上,布满了交错纵横的疤痕。

      层层叠叠,几乎可怖到丑陋碍眼的地步。

      “这些......在我变疯之前,留下的、我并非自愿变成那样的证明?”

      慕容寂轻声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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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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