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纪》梅花雀

23、第 23 章

　　等床上传来或轻或重的呼吸声，乐星澜低声问道，“你和他交换，真的只是因为太累了？”
　　隗霰反问，“不然还需要什么理由？”
　　“我觉得你对我有敌意。”
　　“那我还觉得你对我有成见。”
　　“那好吧，让我们停止这种没有意义的互相猜测，”乐星澜以手托腮，“我们现在是伙伴，需要信任。”
　　“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最不容易被怀疑的，就是身边的伙伴。”
　　“你认真的？”乐星澜直视隗霰的双眼，他想从对方的双眼中读出怀疑或是别的情绪，但他发现，他所能识别的，只是卷毛那种感情外放的类型。
　　而隗霰给他的感觉太远，以至于常常处于无法捉摸的状态。
　　拥有这样一个伙伴，带给他的是不安，不确定，天边的云是捉不住，也看不透的。
　　隗霰问道，“你如何证明你是真正的乐星澜？”
　　“我的能力就是证明。”
　　“但你今天什么也没发现。”
　　“要是我今天有所发现，你同样也可以提出这样的疑问，为何权玉杰追踪了这么久都没追踪到的人，会被我轻易发现，”乐星澜道，“而且你又怎样证明你是真正的隗霰？”
　　“我是不是真的无所谓，重点是你们相不相信我是真的。”
　　“我们又绕回了原点，”乐星澜吐出这句话，甚觉这一番话着实浪费时间和口舌。
　　“并没有。”
　　“哪里？”
　　没有？
　　乐星澜的话没有得到回答，他实在不觉得这一段简短的对话中有任何有意义的问题，也或者是言不尽意，他和隗霰的思维方式不相同，导致两人始终在鸡同鸭讲。
　　后面的时间很平静，外面的灯光亮了暗，守夜的人换成了虞嬗和卷毛。
　　卷毛被叫醒的时候，还打着哈欠，脸上显示着电量不足，有待继续充电，守中间段是比较难受的，睡到一半，硬生生被叫醒。
　　虞嬗也迷迷糊糊，从上铺翻下，踩到最后两级时，一脚踩空，撞到了木床的柱子上。
　　“我和你换张床，”隗霰拉住了又要往别的地方倒的虞嬗。
　　“换了床之后，我睡不惯。”
　　虞嬗说着，揉着额头往外走。
　　“又不是大姑娘，你别老这么惯着他，”卷毛开了句玩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虞嬗脚步一顿，在心里把大姑娘三个字鞭尸了无数遍。
　　一夜无事，这一天，小岛上没有出现新的尸体，岛民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把这件事彻底从日常生活中割裂出去。
　　这就好像你在路上碰到了车祸现场，却能忍住不把这件事告诉同事，不仅你忍住了，连所有围观的人都忍住了。
　　“谈论也是一种罪过，会被所谓的神明剔除，”卷毛道。
　　“那我们就会是下一批死者，”虞嬗的话让卷毛噎住，一股来自未知的寒意和恐惧袭向众人心头。
　　“但我们从昨天开始就谈论过这件事，今天却还好好的，”乐星澜提出异议，“会不会只是不允许公开谈论。”
　　“有道理，”卷毛赞同，“我们因为躲进了木屋才得以幸免，而酒鬼死在街道上，雨也下不到屋内，这位所谓的神明只能控制屋外的范围，看来能力也没那么强。”
　　虞嬗道，“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们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
　　除了那所谓的遗迹，岛上还真有一些年代久远的建筑残留，它褪去了曾经的华丽外衣，只留下被风雨侵蚀的柱子，和断壁残垣。
　　这座建筑一部分存在于地下，露出地面的部分大多已被破坏，也许它以前是个比邻居还雄伟的巨人，现在紧锁在树林之中。
　　这里的树木高大，植被繁茂，到处能看到棕榈树的大叶子，气候温热，受海洋影响，多雨湿润，走在路上，极有可能遇到局部有雨，旁边却不在下雨的情况。
　　虞嬗几人翻过一个山坡，来到那早被植物占领的遗迹，天空就开始下雨，雨点拍打叶子，很快，四周只剩下类似的声音。
　　这样的天气对乐星澜来说是个灾难，雨水会冲走许多味道，干扰他的嗅觉。
　　比这更糟的是，这里的雨很不安全，好在出门之前，虞嬗随身携带着一块金属，以备不时之需。
　　所谓的不时之需，当然是指战斗时用来扔敌人，而现在，这块金属被临时当作移动保护罩，将几人送入地下遗迹。
　　虞嬗能改变金属的温度，能改变金属的形状，也能改变金属的重力，被他操控的金属会像魔毯一样飞起来，但当加上一个人的重量后，会因为引力的原因被拉回地面。
　　这块脆弱的金属所能承载的重量只有一只猫，也就意味着他们得先让自己的重量变成五分之一，哦不，四分之一只猫，才能达到乘着魔毯在空中飞的效果。
　　下去的路上，卷毛问，“你指的猫是什么样的猫？”
　　“缅因猫。”
　　“哦，等你实力再增强个四五倍，我们就能开发一套组合攻击。”
　　卷毛的想法很美好，然而虞嬗又补了一句，“三个月大的缅因猫。”
　　“三个月啊，打点激素行不？”
　　“滚。”
　　几人顺着台阶来到地底，虞嬗撤去保护罩，雨水顺着台阶蜿蜒而下，在坑洼处聚集，又从两侧的排水沟流走，当年设计这座建筑的人颇费了一番心思。
　　缺少光照，外面又下着雨，整个地下阴暗潮湿，就连春日和海洋的暖风都救不了。
　　隗霰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勉强有了一点光线，一丝银光从几人眼前划过，刹那消失。
　　“那里有东西，”虞嬗道。
　　隗霰将火把移向刚才的方位，这次出现的不再是银色光芒，而是一条银色丝线，它的上方有更多的丝线，以某一点为中心，不断往外扩散，是个蜘蛛网。
　　在这张网的后面，还挂了一些小蛛网，残破地挂在那里，一根长线孤军奋战。
　　“阴冷，潮湿和死亡，”乐星澜道，“有蜘蛛在进食。”
　　卷毛随即问道，“有人味没有？”
　　“有你身上的体味。”
　　“没跟你贫嘴呢。”
　　乐星澜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争辩，“雨天的干扰太重，缩小了我的感知区域，我们最好分开行动，留两个人看守出入口，我和另一个人进入内部寻找。”
　　“那我跟你去，”卷毛自荐。
　　“不，你和隗霰留在门口，虞嬗和我一起进去。”
　　“你是怕我保护不了你？”
　　对于这种程度的激将法，乐星澜随便找了个借口，“你留在门口瓮中捉鳖，而虞嬗的能力适合偷袭。”
　　这也不全然是借口，只不过他还有别的想法，而他觉得不会从卷毛口中得到解答。
　　他还未忘掉昨晚的谈话，团队内的自我怀疑要不得，但要命的是，他也开始陷入类似的思维之中。
　　这是糟糕的状况，意味着他开始动摇。
　　“等等，这个你拿着，”在虞嬗要离开之际，隗霰塞给了他一样东西，冰冷的触感，环状物。
　　“我用不着。”
　　“它能帮你抵挡一部分物理攻击，里面充满着未知，你比我更需要它。”
　　“那好吧，”坚持了一会，虞嬗决定收下，“等我从里面出来，再将它还给你。”
　　说完，虞嬗将戒指戴上。
　　“你有事问我？”走过入口的房间，虞嬗最先开口。
　　乐星澜也懒得兜圈子，“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怀疑你的同伴，你会怎么做？”
　　“我每天都在怀疑我的同伴。”
　　虞嬗举着火把走在前头，声音掺着阴冷的空气，让乐星澜脊背发凉。
　　“怎么了？”感觉到乐星澜脚步的变化，虞嬗停下，侧过身，对他道，“是我的不信任让你受伤了？”
　　“不，”乐星澜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算起来，他和这帮人认识的时间也不过几个月，远远达不到了解的程度，甚至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十年前，一半是那个想要杀光丧尸的复仇者，一半是还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小市民。
　　他对人类具有与生俱来的善意，远胜于去怀疑别人。
　　“你会怀疑我，并不让人意外，但是其他人呢？”
　　“一样的，”虞嬗转过身，继续朝前走，“我还没告诉过你，千面曾经伪装过隗霰，除了千面，不知道还有多少类似的伪装能力，信任在这个时候不值一提。”
　　“如果我们连同伴都不能信任，还如何共同作战？”乐星澜感到了迷茫。
　　虞嬗的声音又传过来，“你如何确定我就是真正的虞嬗，而不是被掉包的虞嬗？”
　　“我记得你的味道，”这是乐星澜唯一能确定的事情。
　　“这东西用不着信任就能确定，不是吗？”
　　纵使千面能伪装他们的外表，却伪装不了味道，在缺乏信任的条件下，他们所能依靠的，就是自身对事物的判断，而不是那些玄之又玄的同伴情谊。
　　而且信任这种东西，针对的是某个具体的个人，现在连这个人的真实性都没有办法确认，何来信任。
　　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情感上赞同又是另一回事。
　　至少在这一刻，乐星澜还是无法赞同虞嬗所说的事情，这是人与机器差别最大的地方，机器会计算一件事成功的概率，并执行成功率更高的方案，而人会进行差别性的选择，具体表现为只听得到自己想听的话，或者虽然表示了理解，但依旧维持着原来的行事风格。
　　不仅是乐星澜，虞嬗也是如此，他们这支队伍经历过困难，却未必变得更团结，反而会有更多的问题凸显。
　　十个聪明人一起办事，反而不如九个听话的蠢货加一个聪明人的组合。
　　或许权玉杰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提前选择了不需要相互沟通合作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