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纪》梅花雀

153、第 153 章

　　预期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他的背部撞击到了坚硬的地面，那朵花却扑了一个空，碎粒从墙面簌簌抖落。
　　刚才被撞击的本该是他，有人将他带离了那个地方。
　　“虞嬗？你还活着，”隗霰从没想过还能见到他，鹿谜不会对他说谎，外头没人了，就是没人了。
　　“现在没空叙旧，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话音落下，尸花从眼前消失，布满结晶的房间消失，光线也消失，这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物体的空间，时间在这里也失去了效用，但他明白，不可能消失的。
　　“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咳咳，”虞嬗重重咳嗽一声，隗霰这才发现他的背部受了伤，伤口从肩膀划到腰部，几乎致命的伤口。
　　“不，你别说话。”
　　“你先听我说，”虞嬗道，“这是我的能力，能够从一个时间点穿越到另一个时间点，但依旧无法回到过去的时空，等我的能力结束的那一刻，你应该还在那间屋子，它会一直在那里等你，这是它此刻唯一的目的，只要它能吃掉你，它就赢了。”
　　虞嬗继续道，“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只能任由它吃掉，在研究的过程中，我发现血液与骨有着奇特的感应，血液能运用和复制骨的能力，那间房间是它的进食场所，也是你唯一能战胜它的地方。”
　　“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隗霰抱着他，如果这世上只剩他一个人活着，那还有什么意思。
　　“我希望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能活得很好。”
　　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隐约间，他看见了那座遍布水晶的房间，它企图从裂缝中挤进来，那条裂缝又被补上。
　　虞嬗伸手在怀里寻找，隗霰问他，“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他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手帕里裹着的是一株梅花，“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愿我们终有相会之时。”
　　“别说了，别说了。”
　　裂隙从一条变成很多条，就像是格栅条纹，它们在挤压着属于他和虞嬗的空间。
　　“我很庆幸在有生之年能遇到你，”虞嬗的语速比刚才更慢，“可惜时间太短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没跟你说。”
　　“虞嬗——”
　　外头的景色重新涌入这里，属于他们的最后时光流走，尸花毫不犹豫地向他攻击，它在等待的时间里，已经预感到了不妙。
　　最后一块水晶被补齐，血液融入水晶，或许因为这是虞嬗的心，血液融合的异常顺利，他得到了控制时间的能力，血液向外流淌，他又接触到了更多的心，涌来的不止有他们的能力，还有属于他们的记忆和情感，涓涓细流汇成江海。
　　他碰触到了一颗心，有点熟悉，满脑子都是猫，一定是姜繁，还有那个遍布数学模型和时装搭配的心，这是顾新停，除了考古就只剩下考古的，一定是虞嬗的父亲，不过在某个角落，他听见了一声叹息，为了那个与他渐行渐远的妻子。
　　他是不是该同情一下虞嬗，毕竟他完全没被想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庞大的洪流涌向他，他能看见属于人的悲欢离合，属于人的痛苦无奈，还有他们深藏于灵魂的呐喊。
　　他该如何描绘这些人？隗霰觉得他的能力实在有限，他只能通过生物学家的记忆去描述人类的器官组织和生理活动，通过医生的记忆去描述人类所遭遇的身体痛苦，通过社会学家去描绘这个社会的运作规则，通过心理学家了解这个时代的痛苦和人类的情感，通过政治学家去描述更接近本质的问题，通过自然科学去满足人类的好奇心，通过很多很多的人去描绘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和活着的意义。
　　他借用了别人的能力，为生于这个时代的人建立一座图书馆，在这个图书馆里，每个人都能为彼此相互补充，不断修正。
　　他此刻就站在这座宏大的图书馆里，看着那一直通往无限宇宙的图书馆，这座图书馆没有尽头。
　　在图书馆的一角，隗霰取下一本书，书封上写着两个字——虞嬗。
　　他翻开这本书，却发现书里头是空的，一个字也没有，他又取下一本书，书封上写着屠文韬三个字，里头有他的出生年月，他在哪家医院出生，和他的父母之间的互动，哪一年谈恋爱，这些信息清清楚楚。
　　他不断地翻找，他找到了属于胡饼的书，范炀的书，那些他所熟知的人，他们从出生到死亡的信息都在书上，可唯独没有虞嬗的。
　　寂静的图书馆回荡着清晰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在靠近，他回过头，看见本该被写在书上的人向他走来。
　　“亲爱的，你为什么看到我就跑？”
　　隗霰看见他，想起来了，这一切都起源于一只外星生物，它以智慧生物的绝望为食，但它没想到在这颗星球遇到了一个硬茬子，隗霰在夺取了它的能量之后，获取了历史重演的能力，但悲剧也在此，他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却没办法消灭这一切的源头，尸花、他和那些骨粉，他成了无法杀死自己的怪物。
　　“你不在图书馆里，”隗霰转过身，看着他。
　　“你希望我变成一本书？”
　　“没有，”隗霰从未想过还有这么一天，他们以这种方式见面。
　　虞嬗却看向了上空，那些书一本本飞出来，自动展开，那些文字飘向空中，他们已然死去，但他们又会获得新的生命，这就是历史重演的能力。
　　等这座图书馆消失，新的轮回又将展开，他们又会变成红尘众人，面对亲人的生离死别，他早就受够这些了。
　　虞嬗又转移目光，看到了书桌上放着的花瓶，瓶中插着一枝梅花。
　　“没想到你还留着。”
　　“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的与你有关的东西。”
　　虞嬗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书桌前，往上一坐，从就近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开。
　　隗霰清楚这座图书馆，它就像是隗霰的身体，在这里摆放的每一本书他都知晓，所以他知道虞嬗在看哪一本书，那是他自己的书，那本空白的书。
　　他只翻看了数页，就用力往两边掰扯，一本书被一撕为二。
　　隗霰扑过去，扑了个空，“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样你会无法重生的。”
　　撕碎的书页化作齑粉，消散在空中，将隗霰最后的一点希望打碎。
　　图书馆转化的速度在加快，隗霰伸出手抓在虚空，他想要再遇到这个人，即使会再次分离。
　　虞嬗身旁的书架开始消失，连带着他们脚下的地板，如果连虞嬗此刻坐着的桌子也消失，这次重演将彻底完成。
　　隗霰想让能力倒退，但这种强大的能力怎么可能说倒退就倒退，一切不可逆，虞嬗会彻底离开他。
　　“亲爱的，送我一个离别之吻怎么样？”
　　虞嬗跳下桌子，就在那一刻，桌子也彻底消失，他们站在了一片全新的土地上，这片土地将会有新的生命孕育，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他吻上隗霰的唇，一股血腥味在嘴边弥漫，在血与血的交融中，他读到了虞嬗的心，也知道了虞嬗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想推开他，他也这么做了。
　　虞嬗抵住他的额头，对他道，“这是唯一结束一切的办法。”
　　他当然知道，可他不愿意接受。
　　“那就带我一起离开，无论去哪里，我都希望那里有你。”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虞嬗道，“你我都是无神论者，死了，就真的死了。”
　　“那就庆祝灵魂不灭。”
　　“灵魂不灭。”
　　在穿越时间和控制物质转化的能力相互融合后，虞嬗找到了唯一一种可以消灭这种怪物的办法，他获得了一种可以毁灭任何物质的能力，包括他自身，能力名为湮灭。
　　许多年后，人类重新建立城市，工厂隆隆作响，各种法案被确立，又被废弃，人类内部爆发过战争，但现在是和平的。
　　C大校园内，姜繁抱着猫进了校门，却和一个大块头撞上，那大块头一转身，瞪着他，“看什么看，没看见男人穿女装啊。”
　　姜繁想笑又不敢笑，他怀里的猫可不客气，伸爪勾住衣服上的领结，然后勾住了。
　　两人都想分开猫爪和领结，可互帮倒忙的两人没有取得任何成效，姜繁坚持道，“这么丑的衣服，剪了就剪了。”
　　“要剪就剪猫爪子。”
　　“这是我女儿的武器，不能剪。”
　　屠文韬被猫奴姜繁惊呆了，这时从店里头走出来一个人，嘴里正叼着烤串，“你们干嘛呢？大街上拉拉扯扯的，都有人开始拍照了。”
　　果不其然，当天的校园论坛上，姜繁、他的猫和屠文韬热度蹭蹭往上涨。
　　屠文韬悔不当初，要不是觉得自己有必胜的可能，怎么会跟别人打赌，赌输的条件还是穿女装，要是放在平时，隗霰会劝住他，给他一通分析，不让他赌这种有坑的赌。
　　想到这里，屠文韬突然愣住，隗霰是谁？
　　“胡饼，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隗霰的人？”
　　“谁啊，新的打赌对象？”
　　“不是，是一个认识的人，我总觉得应该跟他很熟悉，是很好的哥们。”
　　“不记得。”
　　屠文韬又去问了范炀，范炀道，“人生中总会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自己认识某个不存在的人，我还觉得自己认识一个叫虞嬗的人，可我打听过了，没这个人。”
　　这时旁边的胡饼用力拍他，“别想那些虚的了，我找到愿意和我们联谊的女生了，你们全都要去，”他顿了一下，看向范炀，“你还是别去了。”
　　“凭什么不让我去？”
　　“你去了，我们还有希望吗？”
　　“是哪里的？你别被骗了，”卷毛提醒他。
　　“一个学校的，就是数学系的。”
　　“数学系有女生？”范炀惊讶。
　　“你这就没见识了吧，”胡饼对即将到来的联谊充满了期待，至于后来，当他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内部消化之后，又是另一回事了。
　　另一边，姜繁结束早课，推开实验室的门，“虞嬗，你又在实验室里合成了什么？”
　　后头走来一个人，问他，“你刚才在对谁说话？”
　　“虞嬗啊，”姜繁又强调了一遍，可说完，连自己也开始怀疑，他的人生中应该没有遇到过一个叫虞嬗的人，可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认识，而且这个人曾经是他重要的朋友，甚至超过如今的舍友。
　　“我们这没有这个人，你又在做梦了。”
　　在一个无法用现有单位描述的遥远的星球上，虞嬗和隗霰面面相觑，听着耳边传来的各种鸟语，陷入了沉默。
　　他们已经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可没想到一架飞船劫持了他们，并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然后把他们扔到了一颗全然陌生的星球，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人看起来很像人类，至于是不是人类，虞嬗得取得一些皮肤组织，并做一些检测才能确认。
　　但现在，比起确认这些长得像人的生物的归属，他们有更急迫的需求，他们饿了，肚子咕噜噜叫着，让主人给它们寻找食物。
　　而就在不远处，他们看到了一个免费分发食物的地方，他们的运气很好，这里的人看上去也很守秩序，排了长队，却没有人插队，于是他们也默默缀在了队伍末尾。
　　隗霰观察前面的人，见他们不用开口就能要到食物，松了一口气，这样就能避免暴露身份，不过那个舀汤的女人会对他们说话，同一句话不断重复，连词都没有改变，隗霰猜测可能是描述食物的话语。
　　终于轮到他们了，隗霰接了碗，女人舀了一勺汤放在他的碗里，同时对他也说了同样的话，说完，对他点了点头。
　　两人领完食物，隗霰道，“她刚才对我们说了什么？”
　　“大概是小心烫之类的。”
　　“刚开始我也这么想，不过当她站在我的面前，对着我说的时候，我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是什么，等我们弄清楚这里的语言不就知道了。”
　　这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隗霰本就研究过文字，学一门新的语言完全不在话下。
　　难的在于他们如何在这颗星球下生存下去，总不能一直靠救济。
　　他们先是假装哑巴，在当地寻找一些看上去比较容易交流的人那里收集信息，又在当地寻找招聘广告，这倒是很容易寻找，可当他们表达出了想要工作的愿望时，店家一律表示拒绝，其中的一位店家打了个电话，叫来了当地的警察。
　　警察对他们说的语气很特别，就好像他们还是在上学的少年人，于是在几天后，他们的信息进入了领养系统，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被人领养了，只是因为教育一片空白，领养人很是担忧他们的学习进度。
　　但这样的担忧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们发现他们领养的孩子学习能力异常强大，仅用一个月就完成了小学、初中和高中的学业，只是在文字拼写上比较困难，还需要继续学习。
　　虞嬗和隗霰的领养人并不相同，但他们还是取得了联系，并且交换了手机号码，手机里只有当地文字，这让虞嬗很难受，他觉得用图画写字，比用当地的文字更快，于是他们开始了写写画画的交流方式。
　　在偶然的某一天，他们的领养人又发现他们领养的孩子会说话，不过他们并没有怀疑这两个孩子的可疑身份，只当他们是生活在别的星球久了，不会说这里的话。
　　这个星球的人知道外星人的存在，并且这里还有一个联盟，用来管理各个星球间的矛盾，当时劫持虞嬗和隗霰的，即使属于这个联盟的飞船，他们经过测试，发现这两个人来自玻璃心人星。
　　没错，就是玻璃心人这么操蛋的名字。
　　“我觉得叫玻璃心人不对，玻璃是非晶体，”虞嬗给隗霰发送了一张画。
　　隗霰又回了一张，“管它呢，反正我们活下来了。”
　　在玻璃心人星上，玻璃心人的寿命远长于人类，但繁衍困难，而且生存率也格外令人担忧，原因是他们格外容易被感染，被各种负面情绪感染，要想生存，就必须时刻注意心理的洁净程度，一个不慎，就会发生变异，变成那种入侵人类星球的怪物。
　　午休的间隙，隗霰和虞嬗坐在天台上，隗霰问道，“你说，当时我们为什么活下来了呢？不是说变异的过程不可逆？”
　　“血、肉、骨，这是那只怪物的组成部分，但光是有这些是不行的，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是一具行尸走肉，它还需要灵，才能变成真正的生命，我想成为一个人，这就是我们活下来的理由。”
　　他们在这里学习，工作，但隗霰还是想寻找曾经生活过的星球，却悲哀的发现联盟没有关于这颗星球的记载。
　　“也许我找到了，他们也还没生出来，”隗霰只得如此安慰自己，“但至少这回他们可以不用面对末日，我们做到了。”
　　“我突然有点想煤球了，”虞嬗道，“它的打架技巧还有待磨炼。”
　　“我们再养一只猫吧。”
　　几经寻找，隗霰终于找到了一种和猫很像的生物，真的很像，就是会说话，还不能养。
　　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下，和遥远的人类星球一样，阳光对这颗星球是温柔的，隗霰拉开窗帘，让屋子变得更通透，虞嬗不满地揉了揉眼睛。
　　“还早呢，再睡一会。”
　　虞嬗拉上被子，缩成一团。
　　“我今天要出差，”隗霰坐在床边。
　　“是新发现的那个太空坟墓？”
　　这回虞嬗从被子里钻出，露出了脑袋和肩膀，距离有点远，他又挪了几下，直到他伸手就可以搂住隗霰的脖子。
　　“是的。”
　　“早安吻，”他伸出手，搂住隗霰。
　　隗霰落下一吻，又在他耳边轻声道，“愿你的心澄澈光明，不会被绝望所浸染。”
　　虞嬗回以同样的话语。
　　“愿你的心澄澈光明，不会被绝望所浸染。”
　　这是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听到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