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纪》梅花雀

106、第 106 章

　　“你弄疼我了，”他的声音带着些委屈，这是平日里，隗霰绝不会说的话，虞嬗后来才明白，这个假的隗霰偷取了他的记忆，顺道也读取了他的想法，制造出的隗霰是记忆与幻想的结合体。
　　虞嬗努力催眠自己，这不是隗霰，这是一个冒牌货，“那是什么东西？你窃取记忆的程度？还是我忘记原来世界，腐化堕落的程度？”
　　“和我在一起不好吗？”他的声音近乎温柔，他学得很像，那声音就像针戳在他的胸口，“我们会永远留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什么也不用担忧，也不用承担未知的命运，这是无能者最好的结局。”
　　“你说的我都懂。”
　　即使是假的，也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
　　“但我终于看到了历史的一角，我不能停下。”
　　床头的铃安静了好一会，又开始作响，假的隗霰似乎感受到了虞嬗的坚决，开始为自己寻找出路。
　　“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在那里，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有人在挣扎，至死都在挣扎，而在这里，我们的隔壁住着一个人，还有人在等着她回去。他们做的事情未必总是有意义，也未必会得到最好的结果，就像家门口的小花，一场暴雨就能打散它的花瓣，难道它就不开花了吗？当暴雨散去，阳光重新洒落人间，生命总会用尽力气去生长。”
　　在虞嬗的身后，门框上方，进度条很缓慢地移动着，从79%跃到80%。
　　“我一想到末日就会紧张得不得了，在一次次的选择中，开始害怕，不敢前进，前方的路太多了，也太远，我看不到这些路的尽头，那么干脆不要走好了，待在分叉路口就好了，这样我还能拥有选择权，我可以有无数的道路，通往完美结局的未来依旧隐藏在其中，我并没有抛弃它。”
　　隗霰的指甲嵌入他的肉里，血液顺着手臂蜿蜒。
　　进度条依旧在跳，跳得很慢。
　　目前的进度是：83%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但平行世界的理论让人相信，我们可以拥有很多个未来，其实并不是，我们只能拥有一个未来，这个未来也只有在我们走到生命的尽头，才能看清它的全貌。”
　　84%
　　“若不看向未来，我们无法生出危机感，但若总是看向未来，又会被未知的恐惧所威吓，找不到前进的道路，我所能做的，只是在遇到眼前的困难时，一遍遍的思考、观察和尝试，为那条概率极小的道路创造条件。”
　　87%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郁。
　　“曾经，我很想停留在梦里的那个世界，它给了我为数不多的慰藉，这里比梦境更美好，醉生梦死，为了迷惑我，甚至创造了一个如此真实的人。”
　　88%
　　“我不用努力，不用担忧，可以以最幸福的方式死去，死在我所爱之人的身边，这是我的心愿。”
　　91%
　　“但你不是他，这里也不是我想生活的地方。”
　　92%
　　93%
　　长时间的迟滞，像是永远也加载不完的电脑文件。
　　它终是淡了，融入了黑暗，黑暗是无声的，黑暗也是无色的，那些不属于黑暗的，会被踢出去，呈现在光芒下。
　　皱成连绵山脉的床单上，摊着的是一条条扭曲的线条，它既不是幻象，也不是怪物，它什么也不是，只是一种遗传物质，会哄骗细胞，进入细胞内部，利用细胞自身的资源，进行疯狂的复制，它叫做病毒。
　　病毒会攻击的对象是细胞。
　　原来他是一个细胞，一个细胞怎么离开人体独立生存？
　　早上，他将他们是细胞的事告诉了金云，金云从未经历这种事情，她的运气一直很好，逃离危险地带后，来到了一块没有被掠食者占领的地方，每天种菜，探索周围区域。
　　倒也有路过的人带来过关于掠食者的传闻，那些关于掠食者的描述就像超能力漫画所描述的那样。
　　超能者拥有奇怪的力气，会飞檐走壁，变化出奇怪的形体。
　　这些关于能力的描述很笼统，金云对掠食者的认知基本停留在这个层面，她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变成细胞的事实。
　　全然的陌生会带来恐惧，金云颤抖不止，她瞧见了虞嬗平静的脸，不禁问道，“你不害怕吗？”
　　虞嬗刚要说话，喉间的异物感将话语转化为一声咳嗽。
　　他感冒了。
　　“是病毒的影响吗？”金云问。
　　“不是病毒，是细菌。”
　　虽然他和病毒待得时间最长，出现的却是细菌性感冒的症状，他在更早的时候接触过细菌，金云没有。
　　细菌和细胞不一样，不受门的规则约束。
　　他的脑海中出现乙陆拉着他进门的景象，他可以进入乙陆所在的房间，还有乙陆对待假隗霰的态度，乙陆显然是知道假隗霰的身份，不止如此，她还知道更多的事情。
　　一场感冒给了他提示，他要去找乙陆。
　　1501号房
　　他敲了好几次门，有开门声，却不是眼前的房门，隔壁的1500号房开了，出现了一张和乙陆一样的脸。
　　“不用找她了，她已经死了。”
　　虞嬗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同样的事情又发生在了另一边，1502号的房门开了，出现的又是乙陆的脸。
　　她道，“已经死了。”
　　1499号房门开了
　　1503号房门开了
　　1498号房门开了
　　1504号房门开了
　　一层又一层，一夜之间，冒出了无数个乙陆，一夜之间，她复制了无数个同伴，这无数个乙陆走出房间，向他走来。
　　那一瞬，虞嬗回忆起了被丧尸包围的景象，感冒并不致命，但他只是个细胞，一场感冒过去，无数细胞死亡，又有无数新的细胞诞生，对人而言，只是难受一段时间，对细胞而言，却是在生死边缘游走。
　　“这里，”金云指了指身后的房间，1501号房，此刻没有住人。
　　但他们谁都没有动，因为金云忽然想起来，一间房间只能住一个人，一个人进去，另一个人就会被细菌围攻至死。
　　经典的两难抉择，也是哲学家乐此不疲研究的问题。
　　选择生，就等于亲手将另一个人推向死亡，这和杀人没什么两样，良心和道德系统必然会产生作用，为这件事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并在将来，这个理由会在同样的情景中，再次被引用。
　　选择死，他们却还没有那样的交情。
　　“你先进去，”虞嬗没有给金云选择的机会，他将金云推进了房间，并关上房门。
　　最后的关门动作完成，无数个乙陆往前挪动了一点点，却足以让他无路可逃，他没有犹豫的时间。
　　虞嬗一步跨出，扭开灭火器柜子的开关，取出一瓶灭火器，拔掉栓子。
　　灭火器还能使用，喷出的白色泡沫瞬间覆盖住最近的几个人的眼睛，虞嬗趁机溜进一间空房，锁上门。
　　门外有人在敲门，动作不快，敲一下，要停十几秒，但好多只手在敲。
　　灭火器在外头，手中这一瓶已经用了大半，不足以让他逃出去，寻找新的房间，他要寻找新的办法消灭外头的细菌。
　　面粉可以爆炸，厨房里有明火，但如果失败，他还需要留有后招。
　　他在房间内寻找可以攻击的物品，微波炉会爆炸，但伤人伤己，不好控制，植物油可以燃烧，同时阻碍视野，能作为辅助。
　　这些作为攻击手段已经足够，他还要留有防身手段。
　　虞嬗从厨房抽出一把水果刀别在腰间，这才开了一条缝隙，密密麻麻的乙陆围在他的门口，堵住了整条走廊，数量超出了他的预期。
　　会失败，他的大脑做出了计算，但他必须试一试，告诉大脑，它的计算是错的。
　　他将油泼了出去，先阻断门口之人的视线，又拿出一个吹风机，将大量面粉吹往外头，同时点燃火柴，将火柴扔出，关上门。
　　门外传来爆炸的声音，房门受到波及，炸出了一个洞。
　　透过这个洞，虞嬗能看到燃烧的地毯，还能闻到空气中的焦味，蛋白质燃烧的味道，那些人形的细菌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个个摊在地上，和那些地毯一样，冒着一簇簇火苗，又熄灭。
　　更多的乙陆往这里行进，很快就将这个空缺补上。
　　细菌所采用的战术和病毒相同，以数量取胜，它们不在乎一时的得失，死亡总是难免的，无穷多的细菌对付两个细胞，轻而易举。
　　无穷，又是无穷。
　　这无穷多个房间，他却只看到了三个细胞，一个已经死去。
　　如果这是人体，那么这个身体处于相当糟糕的状态，几乎没有健康的细胞，整个区域被细菌所占据，还有突然出现的病毒。
　　这样下去，这具身体迟早会停止。
　　掠食者制造出这样一个空间是为了什么？
　　一定有理由的。
　　这个能力需要对人体构造有一定的了解，并且对此怀有执念，他需要与这些东西日夜为伴。
　　难道是疯狂的科学家？
　　那这个实验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证明什么？
　　在这里，他看不清清晰的目的。
　　一个实验需要目标，需要对实验可能出现的结果进行猜测，并设计实验，实验至少要有两组，一组用以对照，样本也要足够。
　　这不是科学家的实验，没有思路，只有死亡，无力回天的死亡。
　　这是一个即将死去的掠食者。
　　他们作为细胞，会随着身体的死亡而一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