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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程记烧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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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原生家庭意味着要重新接受新的生活环境,多年的隔阂让亲生父母形同陌生人,重新去培养感情是很难的。这是在周及回仓汀前就明白的道理。
他只是没想到,不过才小半个月,便已能难到让他摔门逃离的地步。
老周能给他的一切,不管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在这个家里都没有。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周及很难相信会有如此家庭氛围。沉闷,压抑,让人喘不上来气。
家本该是最舒适最放松的,可现在,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比他刚离开的立景苑4号楼101好。
周及对现在的生活太难以适从了。能做决定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股看不见的力量。
那力量在揪着他,不让他反抗,那力量在推着他,迫使他往前走。
他想回的兆宁,已无法心安理得回去。他不想呆的仓汀,却不得不留下。
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选择权,他小时候不能选择是否被抱走,他长大后也不能选择是否被找回。
最后的最后,大人们争来吵去,强行给了他个所谓的相对合理的安排。
除了老周,没人问过他想不想回来。他跟老周说了他不想,可老周能力有限,用尽全力也没能把他留在身边。
老周希望他回来后可以过得好,他也希望老周认为他在这边过得好。所以他再难过也忍住了,没给老周打电话。
一旦这个电话打了,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似乎在得知老周并不是他亲爸的那刻起,曾经内心深处某些理所应当的感觉就在消散。
看着街上的车辆人影和楼宇间的未灭灯火,周及从未感到这样孤独过。他不知道他要去哪,但那两条长腿却始终没停。
过了第二个路口后,快步走着的他才减了速度,侧头看了看一路紧跟的覃尚:“你能别再跟着我了么。”
这是第三次被周及“驱逐”,覃尚终于选择了开口,他目视前方说:“没跟着你,只是顺路。”
“你知道我要去哪吗你就顺路。”
覃尚深邃的黑眸微瞪,玩味地睨了周及一眼:“那你是要去哪?”
回答等于被套了话,不回答气势上又输了。
周及在浓重的夜色当中驻足,视线追去刚路过的公交尾灯,哀伤和清愁染了他的语气:“管得着吗你。”
说完这话周及迈开腿继续走,他没再理会还跟着的覃尚,覃尚也再没跟他搭话。
凡是他们过的路口,处处遇红灯。周及盯着那红灯的倒数秒数时闻到了阵浓烈的烧烤香气。他不争气的肚子立马给出了最诚实的回应。
覃尚将周及找寻的状态看在眼里,在一点不安静的街口,他明白了周及的处境。
“要不坐下吃点东西再继续走?”覃尚的话虽是在询问意见,但他的动作已是抓着周及的书包把人往不远处烧烤摊那边拽了。
随着覃尚一起移动的周及半推半就中被覃尚按坐在了餐桌旁。他觉得他被覃尚拿捏了,却又没有底气反驳,因为他确实饿了。
覃尚还保持站立姿势,一只手按住周及像是怕人跑了,一只手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看也不看就拍在周及面前桌上:“想吃什么就点吧。”
等于是被“挟持”而来的周及突然感到很没面子。最让他觉得自己没出息的是,那菜单上任何一张实物图片都能让他不停咽口水。
吃就吃吧,饿着肚子更失落,吃饱了再说。
周及摸起桌上笔时覃尚也松开了按着他的手,坐到了旁边椅上。
三下五除二在点单纸上画了一通之后,周及将菜单纸和铅笔推给了低头摆弄着手机的覃尚。
覃尚并没在菜单纸上选自己想吃的,他只是在服务员来收取的时候直接给了过去。
“在通风报信?”周及问。
覃尚不遮不掩,甚至还把手机屏幕进行展示:“对。”
周及看到覃尚发给“父上”的最后一条消息里的四个字是他们现在的位置。
程记烧烤。
“吃完了就回吧,”覃尚收起手机看向对面说,“他们会担心的。”
毕竟是朱慧琴跟覃平年养大的,肯定是向着自己爸妈。周及还在较着劲,不可能轻易回去。
他心想一会儿吃个差不多就撤,他哪怕去住酒店,他也不想回立景苑。
既然菜已经点了,他没有现在起身走的道理,他忽视了覃尚的话也看起了手机。
突然想起什么的他再次抬头说:“在家里是气头上,所以没考虑你的感受。”
“你是说提到了我亲生父母的事?”覃尚挑眉。
“嗯。”
覃尚摇头:“我觉得你的假设不太可能成立。”
“嗯?”
“我当年是被遗弃的,”覃尚用纸巾擦着桌面,“他们怎么可能会带走我。”
听了这话的周及感到特别抱歉,他还想说什么,却被覃尚的话堵了回去。
覃尚将脏纸巾扔进桌面垃圾桶,看也不看周及地说着:“当年他们找了你好久。”
周及知道这个“他们”说的是朱慧琴和覃平年。他点头:“我知道。”
“我记得警察联系他们的那天,这么多年我都没见他们那么开心过。你回来他们很开心,真的。”
这个周及也清楚。
他只是不清楚覃尚为什么要提到这些。
覃尚还在继续说着:“你回来后,你有不适应的地方,他们也会有。”
沉默的周及感慨的是朱慧琴和覃平年真的养了个好儿子。覃尚在为他们说话。
周及能看出来覃尚是发自内心不希望他跟覃平年和朱慧琴发生矛盾的。他的情绪因此有所触动,他之前觉得覃尚在这个家里过得不好,都是以他之前生活标准进行比对的。
现在他才知道他错的多么离谱。
朱慧琴和覃平年之于覃尚来说,跟周建培和唐敏英之于他没有差别。
烧烤摊从来都吵闹的很,他们坐的位置已经很偏了,但还是能时不时被那一声声酒精浓度很高的说笑声惊扰。
当烤串被端上来的时候,有只手拉开了周及对面的椅子。
“我来的太是时候了。”
周及去拿烤串的手停滞了一下,他扫了一眼已经坐好的覃平年,突然有些下不去手了。
覃平年笑呵呵地拿了串培根卷对周及说:“这家是仓汀最好吃的烧烤店,你哥带你来的?”
搞不明白怎么可以当做无事发生的样子,周及微微皱了皱眉,摸不清覃平年到底什么态度。
是来再一次说教的?还是来带他回去的?还是单纯来蹭烧烤的?
应该最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覃平年在他跟覃尚一点没吃的情况下已撸了三串了。完全自如处之的又叫来服务员,一顿熟练点单,最后加了句:“羊肉串单独放,别混了。”
说完这话的覃平年抬头看了看周及和覃尚:“咱们爷三个一起喝点吧?”
然后也不等回答,就做了决定:“这个酒给我拿一瓶,他俩喝菠萝啤,一人先来两罐。”
周及没见过这样的覃平年,他对覃平年的印象是个贪小便宜鼠目寸光极其怕老婆的窝囊废。整日守着辆驾校车风里来雨里去没赚多少钱却自认为扛起了家里经济供给的无能男人。
可此时他从覃平年的身上竟看到了两三分周建培的影子。
周建培家境好长得帅,宠妻爱子,抽烟没瘾喝酒有度。接触的都是跟他差不多的人,做着的都是动不动就上千万的生意。这俩人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作比较。
但在周及这,时不时就会在心里对这两个爸进行比较。
“吃啊你俩,”覃平年说道,“傻坐着干什么?”
周及没先吃东西,而是先喝了口分到他面前的金属罐装饮品。
这是他第一次喝这种名字里有酒却是饮料的东西。意外的冰凉清爽,甜的刚好。
他身旁的覃尚已经在吃了,他也没继续端着。覃平年不管是来干什么的,总之没有对他造成一种不得不离开的压迫感,周及便也不愿再想太多。
吃起来后气氛变得进一步融洽。
覃平年掏心掏肺地对周及说着:“尚尚是知道的,平时你妈根本不让我喝酒,我今天算是破了例了。”
覃尚点头:“是这么回事。”
“你看你回来有两个星期了吧?说实话我跟你妈也没找到机会坐下来跟你聊聊。你妈私下跟我说,你就跟那受了惊的兔子似的,总说没影就没影了......”
“你可能还不喜欢这里,但这里以后是你的家,在家就要想吃什么想说什么都别跟你爸你妈还有你哥客气......”
“之前这家里有两个爷们,你回来后现在就有三个了,我们平时要多让着点你妈,她那个人本身就敏感,脾气又是个臭的,咱们好男不跟女斗哈......”
覃平年说起来就停不下了。
“州州啊,”覃平年主动用自己的酒杯跟周及握着的金属罐撞了下,“在咱们这个家里呢,有个快乐法则你得知道。”
周及云里雾里,他扭头看突然笑了一下的覃尚。随后他听到覃平年说:“那就是,别惹你妈。”
覃平年的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有人叫他。周及跟覃尚都看了过去。
覃平年是起身赶紧奔赴过去的状态,笑着与那路过的人讲着仓汀话。周及见状皱了眉头。
好在覃尚这次很有眼力见的给他翻译了起来。
覃尚以一人分饰两角的状态,对覃平年跟那中年男人的对话来了个翻译版本。
“哪个是州州?”
“穿着黄色衣服的那个。”
“哎呀真好啊老覃,孩子回来了就好啊。”
“那可不是么。”
......
周及被这样绘声绘色模仿翻译的覃尚逗笑了,他轻拍着桌子说:“我刚开始真觉得你挺难相处的。”
覃尚收回了望向覃平年那边的视线看着周及问:“是么。”
“你最开始都不愿意跟我一起上学,”周及解释着,“从家里一出来你就扔下我自己走了。”
覃尚喝了口菠萝啤,将瓶身重重放下后叹了口气:“你以为你跟看起来的一样机灵呢。”
周及凑过去问:“什么意思。”
覃尚斜着眼睛看了周及一眼,又扫了一眼还在不远处说着话的覃平年,他压低了声音说:“周建培那几天躲在上学路上偷着看你。我不同你一起走,他才能有机会跟你说上话,我要是同你一起走,他肯定不会找你。”
周及都听傻了,他愣愣道:“确实没想到是这样。”
他没想到,在朱慧琴和覃平年不允许他跟老周接触的情况下,覃尚还能偷着帮他。
原来覃尚的不好相处,多是他自以为的。
覃尚看起来是冰凉的,内里却是热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