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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第二日,聚春楼二楼的酒桌旁,关雀奴安静的坐在圆凳上等待着纪戟的到来。她今日穿了一身春梅红小袖长间裙,外着梧枝绿莲花宝相花纹半臂,在这早春三月垂首独坐,真称得上风髻雾鬓、颜如渥丹。

      聚春楼在豫章县并不算是甚顶级的酒楼,因此二楼的隔间也不过是略略用屏风做了一些隔断,在听见木质楼梯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后,关雀奴就知道,她要等的人来了。

      伸手扶了扶追云在出发前在她发髻上插戴的忍冬纹银簪,关雀奴深吸一口气,慢慢扶着桌沿站了起来。

      “哈哈哈哈,是我来迟了。”来人正是纪戟,与昨日那副落魄得连山贼都不如的样子不同,今日他明显是休整了一番前来,里着一件燕颔蓝翻领及膝缺胯袄子,外穿酱棕色澜袍。就连昨天那头随意束起的头发,今天也好好地扎在了幞头里,露出了他鬓边的几根银发,下颌杂乱的胡须也被修建整齐,只余短短的一截。

      “糜三娘。”他笑眯眯的略微拱手,行了一个叉手礼,一点看不出昨天那副冷淡又警惕的样子了,“是我失礼了。”

      发生什么了?一夜之间居然能让他的态度改变得如此彻底?

      关雀奴不动声色的侧身略微避开,态度坦然的邀请纪戟坐下。如今朝廷鼓励寡妇再嫁,圣后又逐渐势大,民间对女子的束缚并不严苛。街上随处可见戴着锥帽的少女及其婢女,便是街边也有不少充当小贩的女子。他们这样在酒楼相约,虽说略微出格,但也不能算是什么大事——毕竟纪戟足足比她年长十六岁,是与她父亲同一辈的人物了,而她的身边又站着追云,更别提外边的走廊上还有来往的小厮。

      “既是我贸然相邀,纪镖头又有何处失礼?”

      既然有求于人,关雀奴自然不会傻到在这上边触霉头。领着纪戟走进来的小厮已经很懂颜色的退下了,聚春楼此刻的客人也只有零星几个。一时间,隔间里竟诡异的安静下来。

      好在关雀奴也不是那等瞻前顾后的人,她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靠眼前这人逃回岐州,自然不会畏手畏脚。当即便示意身旁的追云,下一刻,整整两吊钱被码在了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这两吊钱的重量可不轻,因为害怕行走时发出声音,追云一路上都是用手死死把住装钱的包袱。从前在家中时,她都是做些端茶或是针线之类的活计,现下竟是累得手都在微微发抖。

      “我说的生意便是客镖,劳烦纪镖头将我二人从这护送回岐州雍县。”

      “噢?”纪戟的眼神从桌上的两吊钱上慢慢滑过,“糜三娘,你们两个人去岐州……这两吊钱恐怕不够啊?”

      “我既然敢拦下纪镖头,自然是已经探听好了价格。”关雀奴不动声色的伸出指头在桌上点了点,“这两吊钱是定金,另有三吊钱,等到了岐州我自然会给予纪镖头。如何?五吊钱便是去找关中最负盛名的镖局也够了,只是小女子仰慕纪镖头人品……”

      “哦?我竟不知我纪伯泰还有甚关于人品的传言,道上的朋友都觉着我心怀诡诈,给我起了个诨号叫疤脸枭。”纪戟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上的青釉酒杯,乌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这位年纪不过将笄之年的少女。

      “糜三娘找上我,难道不是因为你身上的麻烦太大,恐怕除了我无人敢接你这桩生意吗?”

      关雀奴一瞬间汗如浆出,竟分不清这纪伯泰究竟是想诈一诈她,还是真的察觉出了什么。可如今她骑虎难下,若是真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只怕是这豫章郡她都走不出去。

      “纪镖头!”她面上作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愤怒的拂袖站了起来。“我不过是因为家中仆从贪财舍我而去这才被困豫章,如何就成了身怀麻烦之人?若纪镖头不想做这桩生意,只管拒绝就是,又何必这番拐弯抹角的讽刺我?”

      她当然知道这番说辞漏洞百出——既是仆从将钱财卷走,为何不写信与驿站通知家人?她委托镖局护送的行为确实奇怪。

      但只要眼前这人不将这点拆穿,他们就能够相安无事。毕竟他今日既然来了,就很能代表他的态度了。

      “既如此,那想来是我错怪糜三娘了。”纪戟耐心的听完关雀奴的辩解,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好像他就只是单纯想要听一听关雀奴的解释一般。对于她的指责,纪戟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只是意味不明的说起了另一件事。

      “说起来,江南道这块地界最近发生了一件奇事,糜娘子可知道?”

      关雀奴本能的警惕起来,并不想在这厮面前说什么所谓的奇事。

      “未曾,不过想来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荒诞事罢了。”

      “非也非也。”纪戟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接下来他说出的话,却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似的,直直的抵在关雀奴的脖子上,叫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这桩奇事便是九江郡司马家前来探亲的外孙女,岐州刺史家的长女离奇暴毙,说是得了一种怪病,脸部肿胀开裂,若非她亲姑母哭喊着确认,几乎叫人不敢确认那就是岐州刺史家的小娘子呢。因怕是疫病,所以业已发丧。说来也怪,这种事司马家不说藏着掖着,竟然还宣传得满城皆知。你说奇怪不奇怪?”

      关雀奴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下颌收紧,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来回摩擦,却依旧在纪戟的注视下平静地点了点头。“依纪镖头所言,此事确实有些蹊跷。”

      “还不止呢,听说那位小娘子去世那天,还有不知死活的毛贼闯进了司马府,虽说不知具体偷走了甚,但现在司马府上下都在悬赏那个毛贼,就连豫章县这边都有零散的差人,想来是偷走很重要的东西了。”

      关雀奴身后的追云几乎要控制不知自己的颤抖了,就在她们以为这位曾经的右金吾卫中郎将就要这么暴起将她们扭送回去的时候。他话锋一转,又说回来关雀奴的委托上。

      “不过这些事同我们这些庸人也没甚关系。闲话少叙,糜三娘,你的这桩生意我接下了。”

      他收走桌上的两吊钱,客气的朝依旧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两人点了点头。

      “明日卯时,城门处。”

      说完,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刚刚跨出聚春楼的大门,从刚刚起一直屏息的两人再也忍不住,关雀奴倒还好些,只是止不住的喘气。追云就直接双腿一软,撑着桌子才没叫自己软倒在地上。

      “娘,娘子……他,他一定是……”

      “……回去收拾东西。”关雀奴深吸一口气,心里细细地有了计较。

      “但……”追云此时也顺势掏出手绢替关雀奴擦起额角沁出的汗珠。她的唇色发白,一看便知道处于惶恐之中。

      至今她都记得,那天跟随娘子游园发生的事情。她家娘子本是岐州刺史关东川的长女,因九江郡司马府打发了府中的郎君来接。说是娘子的外祖母姜老太太病重,娘子回想起幼时承欢老太太膝下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赶来。夫人想着既是自己的娘家,又有嫁去自己娘家的老爷妹子照看,这才点了自己并两个丫头跟着,放心地让娘子跟着去了。

      谁知等他们娘子赶到九江郡的时候,姜老太太的病早就好了,见孙女竟千里迢迢的赶来,便苦留娘子暂住几月,娘子又如何能推辞呢?便在这府中暂住了下来。

      那天娘子应沈四娘之约前去庄子上游玩,不过是泛舟时迷失了方向,竟听见沈家大老爷在外买卖官田,包揽诉讼弄出人命,现下想用银子抹平的荒唐事。

      这桩桩件件皆是大罪,娘子心惊肉跳不欲再听,回来时却被一向关系恶劣的沈六娘撞见了……回房之后那两个从岐州跟着他们来的丫头就没了踪影,替上来的却是沈家的老仆。桩桩件件,如何不让人心惊?

      那之后若不是娘子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压住了沈六娘,又在回府的路上偷偷藏起路引与细软,趁着周遭监视的人不备踩着宵禁逃走,恐怕她们当天便要溺死在那沈府的荷花池中了。

      “若是他向沈家说出我们的行踪……娘子,您也听见他说的了,咱们那时候撞见了……如今连您姑母都是这番态度,我们两个人如何有命逃出去。不如奴婢留在这,娘子您还是快逃吧!”

      “不,他既把这事说了出来却未曾挑明,就不会将我们送到沈家,刚才恐怕也只是警告我们别耍什么别的心眼。”

      关雀奴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怪道他的那些朋友觉得他心怀诡诈,管他叫甚疤脸枭,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只可笑她父亲居然还一直认为他是襟怀坦白,克己奉公之辈。只怕是这纪戟觉得自己昨日对他有所欺瞒,所以才来了今日这一出。

      “好,好一个睚眦必报的纪伯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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