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献祭后小师妹满级复活了》小药罐

92、第 92 章

　　江玄遥昏昏沉沉中苏醒时，驿馆落榻的屋子里弥散着一股苦涩药香。

　　沈修卓守在药罐边，罐下燃着的仙火忽高忽低，明明灭灭。江玄遥环顾四周，不见红衣少女的踪影，皱眉问：“她去哪里了？怎么还要煎药？”

　　“哎，这药是给你的。”

　　来人间之后，沈修卓自觉与他熟稔，说话热络许多。

　　“江道友，上次你卧床垂危，我便察觉你灵脉中三股力量并存。如今一股煞气占了上风，医修一眼便能看出。”

　　江玄遥凝眉细听，半晌说道：“一般人未必看得出，非要登峰造极的医修才行。”

　　“哎呀，过奖过奖。”沈修卓刚被夸得喜上眉梢，忽然见对方转头就要睡下，方知这是转移注意的话术，“等等，我与你说正事！”

　　这百年来，江玄遥在沧阳宗中孤僻少言，修炼没什么长进。

　　魔渊异动时，他一人站出来替五大宗门探查，人人皆知沧阳宗有一位寂寂无名的外门弟子敢为天下先。可他探查归来，连赏赐都没有，仙门大比第一道考核，还落得个经脉全断，无人医治。

　　经此遭遇，江玄遥口中没有一句抱怨，眼中没有一丝恨意，甚至没有升起一点为自己讨个公道的念头。

　　他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立功后仍然被宗门冷待的事实。

　　好似一缕游魂，毫无留恋地飘荡在世间。

　　和光仙宫中那位颇受仙子宠爱的小少年，起初是当灵宠一般养着，捕兽金笼关着，生肉鲜血地喂着，这都不是什么秘密。可江玄遥却不似寻常妖兽，没有兽形，开口能言，聪慧过人，又生了一张极其俊俏的面孔。

　　和光仙子在时，无人敢追问他的身份。沈修卓那时只顾眼热他与和光仙子亲近，并不曾细思。

　　直到今日。

　　九儿姑娘牵着神色恍惚，眼里水光莹润的江玄遥，语调凝重，让沈修卓仔细为他诊脉。

　　江玄遥乖巧得像个纸偶人，抬起苍白的胳膊，露出淡青的筋。

　　沧阳宗主用来探知他体内煞气的银镯不停地抖动着。

　　沈修卓探脉，触到奔涌的煞气，方才后知后觉，惊出一身冷汗。

　　江玄遥可是沧阳宗主下界驱魔时，亲自从魔界带回来的。

　　灵脉修复后修为突飞猛进，一眼便让九儿姑娘都头疼棘手的魔妖跪拜臣服。

　　身世怎会简单？

　　难怪……难怪他奄奄一息时，沧阳宗医修，无人敢救他。

　　江玄遥坐在床边，缎发披散，柔软地垂在衣袍间。他的眼神比刚回来时清明了些，可沈修卓还不敢靠近他，半空抛出炼好的一枚药丸。

　　江玄遥倏地抬掌接住药丸，指尖轻捏，放到鼻翼边嗅了嗅，轻轻歪头，眼睫扑闪如鸦翅。

　　不知是否越怀疑一个人的血脉身世，看他便越多了几分异常。沈修卓觉得江玄遥此时的姿态神情，瞧着像一只懵懂小兽。

　　下一刻，江玄遥摇头：“不吃，你可能要害我。”

　　“……江道友自称博古通今，什么冷门典籍都读过，还能分辨不出这区区药丸里有没有毒性？”

　　“的确博古通今，但唯独不通药理。”

　　江玄遥指尖轻弹，划出流畅弧线，竟真把药丸抛回了他手上，漂亮的眼睛里十分平淡。

　　“索性不吃。”

　　“……”沈修卓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江玄遥，我们三人起居同行，我也仰仗你多次才得以保命，我为何要害你？”

　　九儿姑娘不在，江玄遥被沈修卓点破他灵脉有异常，竟没有一点惊讶和遮掩，浑身好似舒展开来。懒得装，懒得笑，松松散散地靠着床沿。

　　“不知道，相隔百年未见，沈仙君似乎对我有极大的敌意，又偏偏隐忍不发。”

　　他眼睛一眨，略微沉吟，仿佛只是在叙述他亲眼所见，直觉所感的事实。

　　沈修卓有种被看透的感觉，脸上烧热。

　　“此物能压制你体内的煞气，每日一服即可。身为同伴，我不问你煞气来源，不怕你走火入魔，只是因为九儿姑娘信你。”

　　江玄遥眉一落，弧形优美的眼尾，勾出冷冽压迫的意味来。

　　“沈仙君倒是很会感动自己，为了一张熟悉的脸掏心掏肺，因她信我，连打从心底嫌恶的人都愿意包容。”

　　“那么当年她落难时，你又在哪里？”

　　沈修卓陡然一惊，不知他为何忽然咄咄逼人，将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和气撕碎得干干净净。

　　这两个“她”，自然不是同一人。

　　江玄遥像是存心踩在他心里最痛的角落，一字一句燎在怒火燃起的边缘。

　　可他知道，时至今日，自己辨无可辨。

　　和光仙子入寒冰洞之前，那一味足以令仙界修士丧失意识的迷魂药草，是他亲手给沧阳宗主的。

　　宋行蕴与他交易时，未曾说明药草用途，可平心而论，他真的没有半点私心，刻意忽视沧阳宗主种种不合理的神态和举动？

　　真的半点都没有察觉，这一味高阶修士突破进补的稀有灵药，用在筑基修士身上，便会麻痹神识？

　　为换一纸婚书，大错铸成。

　　江玄遥见他眉心一点微弱的黑雾缭绕，伸出灵丝，不动声色地碰了碰。沈修卓毫无防备的心声钻入了他的脑海中。

　　四下俱静。

　　江玄遥本想凭借口舌之利，勾出沈修卓心底的煞气，好去听他的心声，确定药里究竟有没有毒性。

　　没想到，勾起了沈修卓心底的愧疚，连带着，还听到了当年宋行蕴与沈修卓隐默不发的真相。

　　江玄遥听见他只言片语的痛悔，只觉得牙关如含了冰渣一般，冷得发颤。

　　难怪。

　　沧阳宗主从一开始就有意榨取她的神髓，早早向沈修卓要来了麻痹神识的药草，只是没想到，在仙魔大战时派上用场。

　　这就是和光仙子全心信任的好师尊，将姻缘托付的好夫君。

　　那些深夜里才敢悄悄爬上心头，隐晦卑劣的念想，江玄遥一丝也不敢表露过。

　　他深知地位悬殊，从不奢望能独占她。她对这门婚事兴致乏乏，却从不拒绝，还会挑些礼物送给沈修卓。江玄遥便以为她是愿意的。

　　可是她看错了人，误了性命。

　　反正已经身染魔气，做不成正人君子。

　　一错再错，又有何妨？

　　江玄遥收拢指尖，缓缓道：“玉衡宗将你赶出去之后，你云游人间，说要为仙子积善。实则怕苦怕疼，只愿去达官贵族家诊治。你医术虽然神通，却都仰仗沈家绝学。沈家满门英豪，沈宗主清正端方，唯独出了你这么一个自私的纨绔。你不理解他们，也不愿改变自己，只愿这么自欺欺人，靠着沈宗主最后一丝同情怜悯，为你留下一个存满天材地宝的秘密私库，让你放心享福。”

　　“你……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夜过后，或者说，自他们来到人间脱离沧阳宗束缚之后，江玄遥眼中有某种坚定的情绪在抽芽、生长。

　　过去那种时而淡泊疏离，时而柔如春风的姿态散尽，仿佛假面层层剥离，褪出一种与深邃眼神无异的残酷和锋利。

　　他满身戾气，不加掩饰。唇角微扬，浓黑惑人的媚眼弯起讥诮的笑意。

　　“在她眼皮子底下，我不动手。待人间祠堂乱麻理清，沧阳宗主赦免了九儿姑娘，我自来取你性命。”

　　他不是玩笑，他是认真的。

　　沈修卓后背寒毛直竖。

　　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什么嫉妒酸楚，都成了烟云。求生的本能，化为一阵阵漫上脊背的冰冷。

　　木门忽然吱呀一声，熏着暖香的屋子里灌入冷风，带起一阵令人激灵清醒的凉意。

　　唐卿翊推门进来，青丝如瀑垂落，明亮的眼睛瞧过来，扬起脑袋，露出月色下朦胧而瑰丽的半边侧脸。

　　“吃药。”

　　只这两个简单的字，江玄遥骤然惊醒，心下一沉。

　　她一直在门外听着他的动静。

　　沈修卓为他熬药，一定也是经过她提醒，在自己神志不清时，为他诊了脉。

　　连日来的难言之隐，压制不下的心魔，挣扎不过的煞气，她都已经知道了。

　　何时暴露的？

　　从来都是江玄遥与她议事，有许多不好明说的话瞒着沈修卓，未料到有一天，是她与沈修卓商量着，怕惊动了他。

　　江玄遥垂眸，捏紧手中的药。

　　早知道……早知道她在门外，他就不逼问沈修卓了。

　　他的厉色疾言，一字不漏，全被她听了进去。

　　如今她那双美丽的眼睛，见过自己咄咄逼人的一面。等他要去杀沈修卓的时候，她若是阻拦，那双眼睛里，还要见血。

　　他神识晕眩，血气翻涌，灵脉中有一股乱流，理智匮乏。

　　像一个闯祸的孩子，知道自己错了，垂眼俯首地面对她，又说不上来自己错在哪里。

　　只是听了话，把药丸嚼下去。

　　苦得他眼眶泛酸。

　　皇族态度扑朔迷离，魔妖对江南百姓虎视眈眈，人间无良医，沈修卓能治病救人。

　　此时不是算旧仇的时候。

　　他若清醒，必然不会故意挑衅沈修卓。和光仙子若还在，比起复仇，也会优先查清江南瘴雾。

　　他们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沈修卓惊出一身冷汗，此刻才缓过气，看到江玄遥眼神慢慢恢复冷静清明，忽然发觉自己过去大错特错。

　　他以为江玄遥曾经野性难驯，如今克己复礼，与一般修士无异，是拜和光仙子教养所赐。

　　可他方才平静冷漠，纯然无辜的神情，昭示了一个被所有人刻意忽略的事实。

　　他打从心底里，并不觉得杀人是需要细细考量，挣扎权衡的。

　　他天生没有对善恶的感知。

　　只是有一根弦紧紧绷着，牵引着他，不去向那堕落的深渊摔去。

　　这根弦便是她。

　　无论她们是不是同一人，只有她能让江玄遥乖乖吃了那颗药。

　　江玄遥吃药压住了煞气，可是他呢？

　　他潜藏在心底隐秘的愧疚，也一字不落，都被她听了去。

　　她会如何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