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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 91 章 ...

  •   唐卿翊等着他的下文,见他哑火,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点头应和。

      她向来是这样的性子,万事都上心,也万事都不过心。

      江玄遥沉吟片刻,想起另一件事。

      “所以魔妖攻袭时,你心口疼痛,是受不了他们身上的煞气。你在妖界幻境中的毁天灭地之力,被这种疼痛影响,可能半分都施展不出来。”

      “不是还有你吗?”唐卿翊眨眨眼,困惑而天真,“那天你抱着我的时候,我舒服了很多,灵力也发挥得出来啊。”

      江玄遥听见自己如擂鼓一般怦然心悸的声音,从侧颈到耳根,红成了一片。

      魔妖漫天中抱她入怀的那一刻,江玄遥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江玄遥顿了顿,又抬眼望向她:“你见到皇帝,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不知为何,唐卿翊只觉得这句话,严肃正经的语调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和酸楚。像是在忍着无法宣泄的气性,不轻不重地质问,她和皇帝,究竟有什么过往羁绊。

      仙宫崩塌当日,沈修卓与其他几个人也在正殿门口拦她,追问她有没有想起什么,她那时只觉得厌恶反感。

      如今被江玄遥问起,心里却是沉甸甸的,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好像她已经等着江玄遥这样生动鲜活的表情,等了许久似的。

      她如实答道:“他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少年喉结鼓动,半晌微微垂下眼,嘴唇抽动,语调中缠揉着一股复杂的情绪,期许与痛苦并存:“怎样的熟悉?”

      宁非镜身上的异常,能将凡人蒙在鼓里。五感明达,神思敏锐的修士却很容易察觉。

      若江玄遥朦胧的猜测没有错,皇帝极其反常的好脾气,也是她与和光仙子之间联系的关键。

      他希望她想起什么,却恍然有些畏惧,等她能以和光仙子的视角想起往事的那天,他在她身边,便同过去在和光仙宫中一样,成了一个可有可无,供她赏玩逗闷,与灵宠无异的存在。

      抓着一线希望,盼着和光仙子复生,到头来她的身世线索终于浮上水面,显出几分明晰的希望来,江玄遥竟然有些舍不得眼前这个全心全意依赖她的九儿姑娘。

      生怕眼下拥有的,甜蜜得化不开的东西,只是一滩随时会碎裂的泡沫。

      苍生万民景仰的人,将被捧在云端琼楼之上,怎么还会再低头看他一眼?

      这些隐秘的、卑劣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念头,在灵脉中奔涌的煞气催动之下,一日比一日强烈。

      终于在今日,被她柔声细语的几句话,撩动到了极点。

      唐卿翊对他的心思毫无察觉,只是目光柔柔望向营帐方向,显出几分怀念来:“我总觉得,他曾是一个非常善良坚毅,开朗爱笑的人。”

      而后喃喃抱怨:“怎么会是如今这副阴晴不定的狗脾气?”

      看似抱怨的话语之间,说不出的亲近。

      江玄遥的心肝脾肺都像烧起来一般。

      他真是看不得她与旁人比自己还亲近放松,听不得她说别人半点好。

      可眼下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江玄遥理智强撑着笑颜,继续引导她:“还能想起什么?”

      “他的心性和手段,应当能成为一个好皇帝。他会引导百姓织作,设立除魔的专司,让天下海晏河清,一派祥和。人间的百姓,都该朝气蓬发,眼中满怀希冀。贵族子弟,也该励精图治,不求闻达,只求为苍生谋福祉。总之……不会是现在这副病恹恹,又贪得无厌的模样。”

      她鸦羽般的眼睫垂下:“也许我的要求是高了些,可是……答应好的事情,他怎的一件也没做到?”

      “答应好的事情?”

      “总感觉他答应过我什么。”

      “可他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江玄遥神色凝重,“先帝的确与和光仙子有过两句诺言,先帝已崩,人死不能复生,这条线索难道就断了?”

      唐卿翊回味着江玄遥这句坚定的“人死不能复生”,说不出的别扭,但还是没有挑破。

      水葱般的指尖一抬,指向西洲浮空千岛之中的一处。

      “今晚就动身去江南,带上沈修卓,能救不少百姓。”

      江玄遥顺着她指尖望去,忽然轻轻问道:“你第一眼见到沈修卓的时候,也觉得熟悉吗?”

      唐卿翊心想,不仅熟悉,且一见沈修卓那副故作风流倜傥,又处处透着怯懦劲儿的做派,有点想翻白眼。

      她点点头,斩钉截铁地说:“熟悉的。”

      江玄遥感到那股燎尽理智的贪婪和戾气,又在胸口横冲直撞。

      她眼尾那汪澄澈的水光,与百年前的面容,重合成一致。

      唐卿翊目及远方,已然在思考进入江南之后的行动:“宁非镜在西洲行宫中脱不开身,我们尽量在他发觉‘和光仙子’身份有异之前,查清唐家宗祠究竟有什么异样……”

      江玄遥耳中如海水漫灌,听得断断续续,没有一个字是清晰的。

      沈修卓是玉衡宗长大的翩翩公子,医者仁心。自九儿姑娘遇见沈修卓起,她对他,虽没有亲近,却也没有说过重话。

      宁非镜是初登大宝的年轻帝王,善良坚毅,千金一诺。昭昭野心,急功近利,她也没有一句恶言。

      她眼中的他们那么干净。

      那么江玄遥呢?

      她连人间寥寥十几年的“青梅竹马”都记得,竟一点也不记得他了吗?

      可是他……何处不如他们?

      想来想去,只有身份卑微。

      他能精进术法,也能对她千般万般忠诚。唯有出身这一项,束手无策。

      唐卿翊还没有说完,却只觉得江玄遥目光灼灼,让她不安。

      他透过她,在看别人。只因她说自己在仙宫时就有所感应。

      有些希望一旦燃起来,能将一个人烧得灰飞烟灭。

      她被他如火般的眼神盯着,余光忽然瞥见他腕上的银镯微微抖了一下,随后剧烈翻动,亮着诡异的紫电,打在苍白手腕上。

      江玄遥面不改色,目光里蕴着心底汹涌奔腾的眷恋怀念。

      银镯响动,必有雷击,而他竟浑然不觉得痛。

      唐卿翊心底凉了一片。

      煞气过体,银镯才会有反应。

      未用法术,只是念头便能引动煞气,说明煞气已经完整融入灵脉,如同凡人病入膏肓,等同于走火入魔!

      这些都是他曾一字一句教她,让她好好背下来的学识。那时她觉得繁琐,此刻却庆幸自己背得清晰,惊出一身冷汗。

      江玄遥忍耐力异于常人,连经脉全碎时都能若无其事地冲着她笑,撑到满口鲜血才昏迷过去。

      若是灵脉被煞气侵袭,没到压制不住,丧失理智的那一刻,他也根本不会吐露半个字!

      他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入的魔?

      自沉冤沼中救她回来,江玄遥用术法时灵力更充沛了些。沈雁棠诊脉,说他魔气流于表面,没有影响心神。后来江玄遥被宋行蕴传召,她下意识以为,若江玄遥真被魔气影响,沧阳宗主绝对不会轻描淡写地放过他,便也放心了。

      天生魔物以戾气滋养而生,而大多后天入魔道的魔修因心魔引出妄念,再以血腥入道,必然要手染无辜之人的鲜血。

      他们总是并肩而行,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彼此,她比旁人都清楚,江玄遥并没有杀过人啊。

      入魔能否逆转?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唐卿翊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手背上的筋都绷了起来。

      苏醒以来,唐卿翊一直依赖着他,认不清路时他来带,心驰意懒时他来跑腿,重大决策是他来做。许多生死攸关的瞬间,纵使江玄遥灵力远不及她,也能成为她的后盾。

      她早已习惯了把后背交给他。

      他若是失去了理智,成了另一副模样,她该怎么办?

      深切的不安窜过四肢百骸,唐卿翊苏醒以来,天不怕地不怕,第一次感到后悔。

      她若是心思再多半分细腻,再想得深一层,总该从他过去某一次微妙的闪躲中,找到端倪。

      银镯仍在剧烈翻动,可江玄遥的眼睛,并没有想象中的疯狂,只是痴痴地望着她。

      “你脸色好白。”他嗓音竟然前所未有地轻缓温柔,“怎么一直看着我?”

      唐卿翊不敢再提和光仙子,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哄他清醒。

      “你……你好看。”

      江玄遥眼睛慢慢张大,瞪得圆圆的,随后迟疑地伸出手,抚上清瘦脸颊上唯一一点软肉,不确定似的捏了捏。

      “真的很好看吗?”

      唐卿翊:“……”

      放在平时,他一定会脸红垂眼,故作镇定,把话题挪开。

      今日绝不正常。

      她天马行空地想着,若是天下魔修入魔之后都这么率真可爱,魔界有何可怕?

      “你有多好看,你自己不知道吗?”她斩钉截铁地说,“我这辈子从没见过比你还美的人。”

      江玄遥愣了愣,最终弯弯的眼睛里,凝出一汪春水般的笑意。

      唐卿翊拽了拽他的衣袖,他也顺从地跟着走了两步。两人还立在凉风飒飒的半空之中,这样你来我往地拉扯了一会儿,她终于确定,他此时没有攻击性。

      皓白手腕上的银镯,微微停了动静。

      她以为这样便算是哄好了他,赶忙拉着他御风而行,回到下榻的西洲驿馆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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