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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 112 章 ...

  •   唐雪坞御着疾风归城时,柔暖江南已霜冻三尺,城门口的守卫盔甲上都添上了一层皮毛。

      她身边未带兵卒,径直奔向皇宫。

      和宁煜沾染魔气的那段日子一样,寝殿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寝殿四周的帘幕,也仍然紧紧闭着,连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

      却见宁煜身披大氅,在寝殿桌案上铺开奏折墨宝,如往常一般神采奕奕。她离城之前所见的颓唐和萎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统帅在外,怎能无诏归城?”宁煜看似疾言厉色,眼里却满是笑意,“此处没有外人,你就在朕旁边坐下吧。”

      尾音上扬,听不出一点虚弱时的颤声。唐雪坞稍稍松懈下来,问道:“陛下这是用了什么方法?”

      他游走的笔尖一顿,在白纸上洇开一小片墨痕。

      “陛下?”

      宁煜没有正面回答:“君无戏言,朕答应你,要保持清醒的。”

      只这片刻的迟钝,她刚放下的警惕又被吊了起来。

      她没有上前,仍然保持上朝时请奏军务的仪态:“臣连夜归城,是听说近来城中魔妖袭击百姓,已有不少伤亡。”

      他目光游离在她脸上,手中的笔落到桌案上,回声清脆。

      “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唐雪坞觉得有些奇怪:“城中消息,陛下每日上朝,应当比臣知道得更清楚。”

      “朕……大病初愈,许多事还未来得及处置。”

      唐雪坞半信半疑,继续禀奏:“消息是臣与兄长灵符传讯所得,据说魔妖专挑夜间瘴雾浓厚时下手,一出手便将全家人血肉吸空,尸骨不留。此等习性,与东陵战场上的魔物如出一辙。”

      宁煜听到此处,见她神色如常,并没有过多联想,肩背都松弛下来,面上仍然毫无波澜,仿佛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

      “近来城中魔妖如此嚣张,朕竟不知此事。”

      唐雪坞眼中亮起希冀:“瘴雾不清,魔妖不除,城中便一日不得安宁。陛下既已痊愈,还请陛下去唐家宗祠,请仙子旧物,以天下百姓对仙子的信仰愿力,驱散城中瘴雾,让魔妖无处遁形。”

      唐家集合数千修士之力,将镇压魔妖幼崽的法阵牵系于仙子旧物之上。仙子旧物在她不知情的这段日子里,已经与法阵融为一体。以她的修为,并不足以将它从宗祠法阵的阵眼上挪走。

      但宁煜的修为绰绰有余。

      人间修为境界极高,但仍然没有升入仙门,此时可以动手的,也只有这一位帝王。

      “朕有一事不明,东陵与江南千里之远,自魔界而来的妖兽,为何舍近求远,偏偏要留在越水城中,屡次攻击唐家宗祠?”宁煜含着试探望向她,“里面有什么东西引得他们盘旋不去?”

      她闻言,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脊背绷紧。

      是唐家将妖丹镇于宗祠之下,是她的兄长妄想与魔妖达成交易。

      她暂且不供出自己的兄长,并非因她是唐家人,而是宁煜若震怒不已,治罪唐家,此事会演变成势如水火的朝堂争斗。

      耗时耗力,又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大梁外有魔物,内有灾荒,此时根本经不起朝堂纷争。

      唐家宗祠法阵多存在一天,东陵战局就多一分危险。

      不如引导宁煜,先去宗祠一试。

      触碰到仙子旧物,宁煜自然就会发现,宗祠中有一道灵力磅礴的法阵牵系其上,即使顺着查下去,也不会立刻动唐家。

      等平复战局,她再找准时机,将前几日的谈话转述,绝不徇私。

      她暂且周旋道:“回陛下,许是东陵地脉贫瘠,江南灵力充沛,才会被魔妖盯上。”

      宁煜有几分犹豫:“真要动她的旧物才能清除瘴雾?”

      唐雪坞以为宁煜舍不得碰仙子留下的东西,不觉有几分失望。

      她清冽的声线上扬,回荡在空旷殿中,掷地有声,不见臣子的恭敬姿态:“瘴雾日渐浓厚,寻常法器不足以驾驭。可要得到与仙子旧物媲美的灵力,只有求助于仙门。传讯于仙门本就要烧数万灵符,仙界各位宗主还未必愿意理会,陛下请自行掂量。”

      宁煜霎时沉下心来。

      唐雪坞挺直脊背负手而立,清瘦身影仿佛孤立于天地风雪之中。

      与和光仙子一般。

      并不受他掌控。

      她质问他,反驳他,巧取豪夺也不能将她的眼神染上一丝娇媚逢迎,不足以将她捏在他掌心,安分地纵容他的私欲。

      东陵战场洗练之下,他们又成了剑拔弩张的一对君臣。

      他厌极了这种感觉,仿佛从未被驯服过的野马,随意挣脱了他的缰绳。

      宁煜天生轮廓冷硬,沉默时不怒而威:“朕若是不愿呢?”

      唐雪坞不可置信:“城中每日都有无辜百姓断命,陛下究竟犹豫什么?!”

      宁煜眼神流转,似有犹豫,而后冷声道:“仙子旧物,非情急不可动。”

      他话音刚落,她的身姿忽然晃了一下,宁煜这才发觉,晦暗的烛光中,唐雪坞早就唇色青白,面无血色。稍一动气,忍耐断了线,身姿挺拔的倩影瞬间倒下。

      宁煜的怒火熄灭得无影无踪,急忙命人传来宫中当值的医修。

      唐雪坞再度睁开眼睛时,鼻尖窜入一股浓郁的帐中香。

      东陵战场胶着,疾风归城耗费巨大的灵力,她半路就已支撑不住,只是脚下的御风咒仍然不敢停。

      方才还威严冷肃的皇帝守在她榻边,见她醒来,眼里忽然有了光亮。

      宁煜眉眼柔情:“伤得这么重,别回东陵了,朕心疼。”

      唐雪坞仍然撑着床沿起身,宁煜想将她扶回枕被之间躺下。她不动声色地推了他一把:“有些话灵符传讯说不清楚,臣回来一趟,只为亲眼确认陛下安然无恙。仙子旧物乃天阶极品法器,人间不可多得。只要物身不损毁,再度凝聚愿力,仍可完好如初……请陛下莫要顾念旧情。”

      宁煜听她说完这般缜密的思量,竟然缓缓笑了:“朕顾念与仙子的旧情,你可是吃味了?”

      唐雪坞闻言,像被人当顶泼了冷水,从头顶冷到脚底。

      儿时的回忆偏巧涌上心头。

      父亲起初不愿让她上马骑射,怕她心思野了,不能像其他高门贵女一般安守本分,就将她锁在房门,只留下一幅极其复杂繁琐的花鸟绣工,绣不完便不许吃饭。

      唐雪坞撕了那绣工画幅,拿针线刺穿自己的十指,又砸开了门。

      那晚,她离家出走,途中寻上一名游历人间的修士,拜师修仙。

      哪怕是有灵根的人,修仙也轻则筋骨全断,重则走火入魔,七窍流血。大梁昌盛繁荣,修仙是走投无路,风餐露宿之人才会去做的苦事。

      她是人间第一望族的嫡系独女,本不必去吃这份苦。

      却天资卓越,触类旁通,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天资终于冲破了冷眼。挂帅拜将,风光无两。

      她并不非不爱红粉妆奁,珠玉翠宝。

      只是更爱仙法修行,更爱杀阵御敌。

      她明明手握大梁虎符,是家喻户晓,人人崇敬的统帅。却仿佛时时刻刻,都会被锁回那间闺房,捡起自己不擅长的针线。要刺穿手指,破釜沉舟,才能换来旁人青眼。

      她说她心有天地。

      她也言出必行,投身战局以证道心。

      却从来没有人信。

      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她与宁煜除去朝堂和军务,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本就是男子,更高居万人之上,永远也不会懂她。

      唐雪坞忍不住想,若是她再早生几年就好了。以她的天资,定能再冲破一层境界。那时她便不必仰仗外人,能越过宁煜,一己之力破坏宗祠中的阵法。

      她还太年轻,不足以撑起百姓的整片天地。

      眼下,她只有帝王的一点偏爱,能用作利刃,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眼波流转,轻声应道:“是,臣也有女子的私心。”

      违心的话说完,她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但如她所愿,宁煜深沉如刀的眼眸中流露惊喜。

      “所以……还请陛下,莫要顾念旧情。”

      她没有说太多,只把“旧”字咬得很重。宁煜态度陡然温和许多:“你先养伤,朕会考虑。”

      唐雪坞歇下养伤,唐卿翊和江玄遥同时拿回身体控制权。她将近日所见所闻说完,忽然发觉两人仍在床榻边,以亲近得有些难堪的距离贴着。

      对视的同时,两人同时脸上一热。

      她看着宁煜讨人厌的脸上嵌着她喜欢的那双眼睛,怎么看怎么别扭,嘟囔道:“雪坞将军心系战场,一腔热血抱负都写在脸上了,这皇帝怎么就是充耳不闻?男人都是这样不讲道理的吗?”

      江玄遥没料到她有此一问,顿了顿:“……并不是。”

      “那情爱一事……”她像是想不透一个刁钻的问题,并没注意到自己用的词句是多么直白,“女子便要为男子让步吗?”

      “……也不是。”

      “那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嘛。”

      她唇鼻都贴了上来,仿佛在撒娇,又在某个转瞬即逝的刹那,像是甜腻的引诱。

      江玄遥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脸上烧热起来。

      可是他也不懂。

      只是默默地想,如果她心有天地,他就做她的影子,一直站在她身后。

      她只需要迎着光,踩着影子,永远也不必回头。

      唐卿翊的注意力很快转到了正事上:“你守着宗祠那么多日,还没有遇见结阵之人?”

      “没有。”他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小声说,“快了。”

      “雪坞将军打算疗伤后就回东陵战场,等我走了。你……你要好好的?”

      江玄遥眼角淡淡地弯了弯:“我能出什么事?”

      自己寄宿的身躯嗜血生杀,心智不会受影响吗?

      但见他眼神依旧清明,唇边挂着笑意,她稍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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