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献祭后小师妹满级复活了》小药罐

107、第 107 章

　　人群乱成了滚沸的水，纷纷望向阮延秋，苦苦哀求：“城主，您想想办法，先把这法阵补上吧……”

　　极度紧张时，往往能注意到平日里忽略的东西。很快，眼尖的人便发现，阮延秋脸上仍然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沈修卓一击掌风拍向阮延秋，阮延秋纵身一躲，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有眼珠带着一些愤怒和惊惶转了转，仿佛被人嵌在木块雕刻中的人，身后牵着无形的线绳，让局部肢体得以移动。

　　惊呼之中，只有沈修卓勉强冷静，用凡人听得懂的语言说：“他被傀儡术控制住了，现在没有神智。”

　　有人惊呼不解：“可是方才城主还在跟我们说话……”

　　“背后操控的人能让他说些简单的字句。”

　　“可城主说的话明明是有来有回，一问一答，并不像是凭空的重复！”

　　“……”

　　因为傀儡术也有高阶低阶，有僵硬到一眼能识破的，也有模仿神韵，极尽生动的。

　　没想到许多凡人连傀儡术都不懂，沈修卓实在是顾不上解释，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定身锁，先将阮延秋的躯壳绑在一边，防止他乱动。

　　“仙君，城主是何时被人控制的？还有救吗？”

　　沈修卓不会搜魂，答不上来。

　　但他心里清楚，凡人被做成傀儡的时候，被撕裂出去的魂魄残块，就已经在天地间逸散，没有任何挽救的办法。

　　看这阵势，阮延秋可能做过许多善事，受百姓爱戴。

　　只是他脑满肠肥，锦衣玉食，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廉洁清正的气度。

　　这样的人，却能让避难所中流离的百姓，在自己处境堪忧时仍然牵挂他的安危，倒是让沈修卓有些想不明白了。

　　那妇人神情时而凄苦恹恹，时而疯傻，死死抱着自己的孩子不让任何人靠近，谁靠近她，她便咬谁的胳膊，一时之间混乱的嘈杂，吵得沈修卓头疼。

　　他只想吃喝玩乐，纵情享受，用修炼到极致的医术救救病人，听听旁人的追捧。

　　为什么要他来主持局面，为什么受苦受难时，要求助于他？

　　他是会治病，可又不是圣人。专门培养圣人的玉衡宗，早就将他踢出家门了。

　　但是在这离经叛道，不近人情，说出来能挨几下天道雷劫的念头之下，有一根紧紧绷住他良知的弦，背后牵着一个少女略带失望的眼神。

　　——想赎罪吗？那就别假惺惺的。

　　沈修卓清了清嗓子，艰难地面对百姓们恐慌而炙热的目光。

　　“先一个个排查手上的珠子，魔妖可能还混在人群中。”

　　守法阵的修士们上来帮忙。百姓们为了自证清白，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举起手中的青鱼石手串。

　　可珠子都是灰色的，没有一点点鲜红。

　　没有用？

　　沈修卓福至心灵，趁着那妇人不注意，忽然将身边一个人手上的珠串摘下，套到了那狼崽虚弱的爪子上。

　　依然是灰色的。

　　那妇人抱着狼崽不让任何人再碰，不停地喊着“我的孩子”。沈修卓只好硬着头皮问：“你的孩子，是从哪里捡来的？”

　　身旁就有她的乡邻，忍不住跳出来说：“她的儿子两年前就在瘴雾里失踪，一直没能回来，过了大半年，她才说自己孩子被魔妖送回来了，一直包在这块布料里养，可是孩子不露脸，也不见长大。我们看她平日里就疯疯癫癫的，原来竟是引狼入室，把魔妖当自己的孩子养！”

　　沈修卓定睛细看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漆黑明亮，坚定有神，她唇角天生带着笑意，年轻时应当是个温柔款款的姑娘。只是鬓角已有几分霜白，脸颊上的沟壑在防备时扯出细细的纹路，早已没了半点鲜活的样子。

　　但是她不疯，也不傻。

　　沈修卓将乾坤袋里珍藏的法器拿出来，暂时补上倾泻瘴雾的法阵裂口，缓缓走近，在那妇人防备的眼神中笑笑：“法阵已经补上了，你有什么冤屈，慢慢与我说。”

　　被定身锁绑住的阮家城主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守阵的修士也忙上来拦：“仙君，快将魔妖清理掉，不要听这疯婆子胡说……”

　　沈修卓摆摆手，纹丝不动：“叫我一声仙君，就该知道我做事无需向凡人交代。”

　　凡人修士们脚步顿住，无人敢拦。

　　那“疯傻”妇人死死抱着孩子沉默了一会，眼看沈修卓温和笑意不改，终于字字咬得清晰，像是得到底气一般。

　　“我的孩子不是在瘴雾中走失的，是被人活活吸干魂魄而死的，我亲眼见的，我亲眼见的……他把我的孩子吸干了魂魄扔在瘴雾中，假装是魔妖抓走的……”

　　沈修卓眼皮一跳，想到将城主阮延秋做成傀儡的魔修：“你可看清来人什么模样？”

　　“先帝！那是先帝！”

　　四周陷入诡异的静默。

　　太过匪夷所思，一时间无人敢信，无人敢答。她说得那么信誓旦旦，脸上毫无疯癫迹象。

　　她见人不信，好像并不意外，流露出几分麻木的绝望，可是被逼到这个地步，她眼中仍然有一股无法撼动的坚定力量。

　　她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匍匐跪在沈修卓面前：“仙君，先帝来越水城祭拜和光仙子时，我在那祠堂里当值洒扫，曾经见过的！若有半句虚言，请仙君立刻降下天罚让我不得好死！”

　　“……”

　　他可不会降天罚，那是沧阳宗主最爱用的手段。

　　仙界之人盼望飞升，窥探神域，渴望触碰那浩瀚无边，不受躯体束缚的力量。

　　神明，是另一方世界中拥有压倒性的实力，绝对的掌控，无法撼动也无法质疑的存在。

　　神明定天道，天道有赏罚，赏罚不可质询。

　　沈修卓这一刻却觉得，仙门又何尝不是凡人的神明？

　　可他如此弱小，既无法验证她话中真伪，也无法去为她求一个公道。

　　若真是神明，也是蹩脚露怯，该被贬下人间的神明。

　　妇人话音落下，人声鼎沸。

　　那是先帝宁煜啊。

　　万民敬仰，道心坚定，至死都守在人间，达到元婴境界都不愿飞升入仙界享福的先帝。

　　他怎么会在瘴雾中化为一道鬼影，像传说中堕魔的修士一样，吸食小孩子的魂魄？

　　被定身锁绑住的阮延秋转动眼珠，忽然吐出极其清晰的字句：“你的孩子丢的时候，当今陛下已经继位，先帝早已故去了，一派胡言！”

　　“我倒希望是看错！”妇人闻言，忽然惊跳起身，挺直了被周围人压住的脊背，泪水决堤般，“是先帝的魂魄夺走我儿的命，我能向何处申冤？向官府申冤，官府无人信，向仙门申冤，仙门毫无回应。求唐府请修士寻回我儿的魂魄，唐家要的银钱，抵上我这条命也不够赎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倒不如托生为妖，至少在这天地间无拘无束，自由来去，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声嘶力竭过后，空气里回荡着的，只有淡淡的悲哀。

　　她嗓音哑了，抱着怀中天生入魔的狼崽，只剩一句絮絮叨叨，苍白无力的话：“你们看，这是我在唐家宗祠外面捡到的苦孩子，你们都说魔妖会伤人，可是它小小的一团，很听话，从来不会咬人……”

　　沈修卓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些片段，那是少时还未被逐出家门，沈雁棠说过的话。

　　寻常医修，救将死未死之人。沈家医修，救蒙冤受苦，凄怆落难之人。

　　他那时只见过一些害人性命时完全不讲理的魔物，跟着姐姐在人间救治了一些百姓，一直没有懂这句话的意思。

　　能将人命救回来，不辜负自己学过的医术，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医修除了治病救人，还能做什么呢？偏偏沈雁棠心中装着那么恢宏沉重的理想，还没有把自己压垮，先将沈修卓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沈雁棠只是摇摇头，沈修卓不必问，也知道姐姐心中想了什么。

　　沈家世代良善，为何会养出你这样自私愚钝的人？

　　朽木不可雕。

　　于是姐弟两人渐行渐远。

　　直到百年前，沈雁棠发现洞府秘密的药库中少了一味禁药，正是沈修卓为留住和光仙子的姻缘纸，向沧阳宗主交换的迷药。

　　她遍寻不到，直到仙魔大战过后，沈修卓浑浑噩噩醉了酒，将真相和盘托出。

　　他跪着向姐姐忏悔，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盼着她能为自己解惑，更盼着她一句原谅，能让他心里好受些。

　　“仙子只有筑基境界，以沧阳宗主的修为，要迷晕她何须借助禁药？我当初根本就没有细想……”

　　沈雁棠冷着脸，一言不发，漫长的沉默里，她脸上都看不出情绪。

　　只有那么一瞬间，她脸上才显露出被细密的苦楚浸透，痛到极致的样子。随后很快掩藏在那副冷情的面孔下，消失不见。

　　她没有原谅自己罪无可恕的弟弟，也没有抚平他心中的困惑和悔恨，只是干脆利落，用一道磅礴灵压将他轰下玉衡宗山脚，留下淡淡的背影和清冷的嗓音。

　　“沈家没有你这样的后代。”

　　玉衡宗主心中一贯只有公理正义，将自己的亲弟弟逐出家门，连一声道别都没有。

　　只是其后对沈修卓仍旧拿着玉衡宗玉牌，在人间以玉衡宗二公子名头行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发难。

　　沈家医修，救蒙冤受苦，凄怆落难之人。

　　时至今日，他恍然觉得，眼前那怀抱狼崽的妇人，极力撇清关系的邻里，还有身旁被绑着，皮笑肉不笑，只有眼珠转动的阮家城主……

　　他们身上没有伤，却好像也算是病了。

　　病在一场身不由己的迷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