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得与凉风约》宁柔行

34、第 34 章

　　原来他心里是这么在意林孤风。
　　游吟意庆幸自己留了这么一个后手，现在哪怕杀他不成，至少自己能保住一条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命要紧。
　　“好，我应你！”
　　“巴山。将衣服与他。”
　　巴山听后，将手中提着的衣服扔给了游吟意，赵修璟转身离开。
　　待游吟意换上衣服之后，他果真大摇大摆出了监狱，并无一人阻拦。
　　但他刚出第一道门，就撞上了匆匆前来的承泓。
　　“二皇子！”游吟意像是找到了救兵。
　　“老师快随我来。”承泓将他拉上马车，直往宫外奔去。
　　“二皇子，臣曾看过王上拟的诏书，是将皇位授予二皇子！”游吟意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现在承泓就是他手里的王牌，是他最后翻身的机会。
　　“哦？是么……”
　　承泓原本放松的神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相信诏书就藏于王上寝宫之中，若是王上早已……”
　　“父王身体安康，我方才还同母后一起去看过，老师切勿胡言乱语。”
　　承泓的声音逐渐冷了下来，待马车过了宫门，游吟意刚下车时，突觉心口刺痛，低头一看，剑已穿身！他半跪倒在地，想回头看一眼承泓，后背却又挨了一脚，承泓直接将剑抽出，血溅车帘，腥味弥漫开来。
　　游吟意倒地，脸贴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或许他至死也想不通，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人，会是承泓。
　　难道只是因为，他背后的那个女人么？承泓是为了保护他的母亲，张王后，才对他下死手的吧？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至少他死得值。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余光中一双手抚上他的眼，少年略带骄气的声音回荡于耳旁。
　　“我与兄长，略有不同。”
　　游吟意瞪大了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承泓收回了手，却发现他死不瞑目。
　　“也罢。”
　　承泓低头笑笑，起身钻进马车，吩咐身边侍从，“回宫。”
　　*
　　承泓将游吟意的人头带回了宫中，直接扔到赵修璟面前。
　　他的这位兄长，本想借着游出逃一事，来问罪于他，不曾想被他反将一军。
　　“皇兄，老师逃至我宫外居所，已被侍从斩杀。”
　　赵修璟见到人头，转身咬牙憋出几个字来：“好……甚好！”
　　千算万算，竟算漏了承泓。他一直还将承泓看作是半夜惊醒不敢入睡，翻进他宫殿，躲在他身侧的那个孩童。
　　他当真是长大了。
　　赵修璟带着承泓一起到了赵寅渠的寝宫内，尸体被裹在被子中，已有微臭。
　　承泓将藏在身上的遗诏拿出，叫平时给赵寅渠誊抄书信的太监进来。“有劳大人将这遗诏重新抄一份，上面的名错了。我想父王是希望传位于皇兄，而并非承泓。”
　　太监颤抖着手，始终落笔困难。承泓轻笑一声，脸色看上去忽明忽暗，他对太监说：“快写吧，写完了便放你归乡养老。”
　　太监哭着抄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诏书。待一切完毕后，承泓只斜斜看了一眼那太监，下一刻却自己撞死在柱子上。
　　赵修璟见此，一直悬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下。在这种局势下，能够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不管是为求自保还是对他真的兄弟情深，承泓都赢得了赵修璟的信任。
　　按照北国的制度，王上死了，正宫要殉葬，太子守孝三年才能正式登基。但赵修璟并没有让张王后殉葬，而是让她去守陵三年。后又以承泓年幼，生母远去为由，不顾群臣反对，让他坐在一旁听政。
　　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赵修璟终于再次踏进那个有林孤风的小院。他已经走得太久，走得太累，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安心一刻。
　　林孤风坐在假山上，悠哉地观赏池塘中养的小鱼。见赵修璟来了，她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又继续往池塘中投喂鱼食。
　　“要不要下来，一起去城墙上看看月亮？”赵修璟仰头，笑着问林孤风。
　　大白天的约她看月亮，当真是好笑。她被软禁在这院中足足一月了，尚且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变动。但垂头看他的那个笑容，既温暖又充满期盼。
　　他或者冷漠，或者心事重重，她很少见他像今天这么开心。他大概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吧。
　　林孤风从假山上跳下来，露出明媚笑容，“好啊。”她还在扮演着那个游吟意捏造出来的人物。赵修璟却也不揭穿她，只牵过她的手，“走吧。”
　　一切像是回到了最初，但一切又都悄然改变。
　　高阁之上，赵修璟屏退旁人，只留下二人。眺望皇城，只见亭台楼阁错综复杂，整座宫殿像个巨大的迷宫，底下走动的宫人们犹如蝼蚁。
　　林孤风试着调动内息，掌心凝聚内力，想着若是在这里将赵修璟打落下去，他一定会摔死。“想出去走走么？”赵修璟骤然转过身，目光在她的放在身侧的双手上落了片刻。
　　“糟糕，被发现了！”林孤风将手往身后一藏，不自然地转过身，快速答道：“好啊。”她甚至没有听清楚赵修璟那句话说的是什么，总之他说什么，她答应就对了。
　　“那，回去换一身衣服，我带你出宫。”
　　出宫？他竟要带自己出宫！林孤风顿住片刻，但立马又跟了上去。出宫，那就更好下手了。赵修璟让林孤风换上了男装，两人乘坐马车出去。
　　这一日，林孤风被赵修璟带着在京都内游玩，直到天黑下来，他仍旧意犹未尽，一点也没有想回去的意思。期间林孤风好几次想下手，却似乎被赵修璟觉察到一般，总让他十分巧妙地躲了过去。
　　如果回到皇宫之后，恐怕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他身边现在一个侍卫也没有，巴山虽然跟着，却一出宫就被他支开了。
　　“我们去城墙上看月亮吧。”赵修璟十分自然地牵过林孤风的手。
　　曾经他们在城墙之上互诉倾慕，现在她站在他身侧，盘算着如何杀了他。“你说，这万家灯火，有没有那么一盏，是为我们点亮的？”
　　他从身后拥住她，极轻地叹息了一声。“对不起，阿风。”
　　他在为之前将她当作别人时所作所为而道歉。林孤风愣了片刻，想抽动身子，却根本动不了。她已分不清，他究竟是叫错名字，还是已经认出她来。
　　“游吟意已死，你不必再执着了。”
　　赵修璟说完这句话后，明显感到林孤风的身子一僵。他知道说这些太残忍，可若是不说，她永远不会找回那个真正的自我。
　　他已逐渐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但愿她能像从前般洁白无瑕。
　　“蔺青云是虞国派来的细作，他一直都在利用你罢了。至于个中事由，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别一辈子都被人欺瞒而不自知。”
　　他终于放开林孤风，但林孤风仍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
　　许久，她单薄的身体缓慢转过来半侧，赵修璟继续道：“从头到尾，你尊敬的师父是细作，养你只是为给自己脱身的机会，你信任的友人背叛北国，利用你来杀我。至于你自己，你可知道你自己想要的什么？”
　　他说的话字字诛心。林孤风强忍着泪水，仰头看了一眼空中圆月。她眨了眨眼，突觉自己像个笑话。赵修璟说得没错，她一直被人推着走，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什么。
　　那时在南国鱼薇子说的话，此刻犹如利箭正中她的眉心。原来大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她一直自傲的行径，在他们眼中和跳梁小丑没什么分别。明明她也深爱着，热爱着北国。明明她也满腔热血，想要行侠仗义，替天行道，然而不知不觉中，被人利用，反而成了要杀明君的罪人。
　　但那些逝去的人，都是活生生的生命，曾鲜活存在于她的人生里，是无法抹去的记忆。
　　赵修璟退开几步远，“我知道你想杀我。但我现在还不能死。我答应你，一切结束之后，我会在映山的道观里等你来复仇。”
　　“那么现在呢？你带我出来，是放我走么？”她轻轻问。
　　“嗯。放你走。”赵修璟不忍地别过头，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方沉下声音道：“你走吧。去找回那个我喜欢的江湖少女，不为任何人而活，只为你自己！”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林孤风问完这句话，并不想听回答，便使轻功飞快跑远了。赵修璟感受到阵阵凉风风猎过衣袖，他想好答案时，再转过身，身后已空无一人听他回答。这轮圆月，此后他注定一人观赏。
　　【尾声】
　　三年后。
　　南国宫变，赵修璟出兵拥戴玉慕远为新王，南国皇帝死于北国第一剑客胡天应之手。玉慕远上位后，将独女玉墨心嫁给北国的小王爷赵承泓。自此，受虞国挑唆而互相仇恨的两国终于重修旧好。
　　同年，赵修璟以身患重病为由，让位于赵承泓，带着几个贴心侍从前往映山道观养老。这一日，巴山从市集上回来，带了个消息。
　　“公子，听闻最近江湖上，莫门又死灰复燃。为首的是个俏娇娘，专杀贪官，惩恶扬善。”
　　赵修璟从座椅上站起，他透过窗台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光芒。巴山见他唇角慢慢绽出一朵笑容，便忍不住继续道：“要不要我去请这位女侠客前来与公子叙叙旧？”
　　赵修璟摇摇头，神情淡然，他道：“她若是想来，自己会来的。她若是不来，那也是很好的事。”
　　他已经等了许久，看来，她是真的放下了。他明白的，那些死去的人于他而言是敌，于林孤风而言却是亲人，是朋友。哪怕她已经知道，错的不是赵修璟，但没有谁会去爱一个害死自己亲友的人。
　　同一片天空下，林孤风乘着晚风，在一处树下贪凉。她身着绿罗裙，头上戴着金钗，看上去像是个富贵人儿。远眺落日黄昏，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赵修璟与她在城墙上时，他曾温柔而又专注地看着她许久。或许那一刻，他心里就想好了之后会发生什么。
　　她庆幸自己没有爱错人。尽管经历诸多，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去爱他。可是余生，她都会带着他给的忠告，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
　　那时她不知该去哪儿，脑子里却想起一个人。雇了马车回江阴，来到小刘儿墓前，她将赵修璟送的发簪埋下，告诉自己：回头万里，故人长绝。自今日起，我便重获新生！
　　“门主，我听闻那贼人已退位，现在就在映山。”
　　一名书生模样的莫门弟子站在林孤风身前提醒她。这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之中。
　　“那又如何？”她无所谓地看着书生。
　　“你失约了。”书生如是道。
　　“我可对取他性命早就没兴趣了。”
　　“那你是对他有兴趣？”
　　林孤风听后大笑一声，往身后的躺椅上一靠，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天下之大，好男儿何处不寻？他虽是人中之龙，我亦非无人钟情。”
　　“是吗？你倒是挺自信。”
　　她不说话了，双眸微抬，只丢给书生一个得意的小眼神。
　　书生的脸红了又红，垂眸间也不自觉泛起笑容来。
　　那倒也是。像她这般洒脱的女子，自是不缺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