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行舟》死去的作者

34、提头来见

　　“真的要去吗？”一条黄金蟒蛇从青山仙君的手腕蜿蜒至她的上臂，蛇头支立，说道，“他其实想对付的不是您，而是在此地的归一门弟子。”

　　青山仙君思忖片刻，下令：“勿告知归一门此事，立即清街巷。”

　　蟒蛇应道：“修仙界如今只剩归一门和太阴宗尚存，若真遂了厉舟的愿，全部倾覆，那仙界无疑就成了空中楼阁、断源之水。人鬼妖虽都可成仙，可人族中的修仙者，对仙界的赤诚和向往之心最盛，是该庇护。”

　　“山前万年香火空寂，因我从不庇护信徒，”青山仙君说，“我只庇护被残害者。”

　　且只杀罪无可恕之徒。

　　“二十年前，我若没有受刑，该去保护的是魔族。哪怕是放在如今来讲，魔族凋敝至此，我也应护其周全，保佑他们绵延兴旺。可惜，留下来的是厉舟……”她轻声断言，“该杀。”

　　临近醴陵，还未出城，她看见街巷中竟仍有人在穿行，其中甚至不乏归一门的人。她皱眉，极目远眺，看见了在阴沉沉的天空下，魔宫上悬浮着的光阵中的棺材。

　　为何此处街巷未清？因为此处就是战场。

　　厉舟根本就没在醴陵山顶等她，他以明晃晃的棺材作饵，把一群修仙者都聚集在了山下。

　　她立即幻化出一处巨山，遮蔽醴陵。怎料山顶突生雾气，水雾滚滚而降，瞬间将巷中的众人吞没。雾中，有人持刀，向她砍了过来，她并两指一挥，截断刀刃，直抵咽喉，才发觉那人不是由厉舟伪装，而是平头百姓。

　　她双手合十，往下一挥，借光穿透浓雾。于是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所有人眼中的杀意。

　　厉舟，就站在他们身后。

　　青山仙君乘巨蛇而起，挥斥发钗流苏中的水，为众人点上傀儡印，想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可她所能控制的人数，只有一半。

　　他们分成两股势力互相搏斗，青山仙君被步步逼退，她不忍看到伤亡，连忙念口诀，想将街巷中的人都移走。口诀一出，大半的人都消失，只剩下……

　　“不！”青山仙君大喊。

　　——只剩下归一门的弟子，用手拍向自己的心口，用最纯净无比的灵力，贯穿了自己的胸膛，把心脏打出。

　　满地都是残尸，血迸溅到了青山仙君的脸上。

　　“归一门三十九名弟子，还差一个。”厉舟说。

　　青山仙君合上唇齿，抬眸，盯着从头到尾连手都没抬起过的厉舟。猛禽巨兽从她身后蹿出，河流化为水龙向此处极速涌来，街旁古树顷刻消失，又突然从厉舟脚下生出，贯穿他身体之时，水龙环绕、巨兽相扑。

　　厉舟攥住巨兽的头，朝水龙抛掷。在四涌的水中，他屏息，将穿透他身体的树干握住、捏碎，黑血与残渣相混，木以血克之，他用指夹起一片木屑，往青山仙君的方向削去。

　　青山仙君侧身一躲，铺天盖地的碎木朝她袭来，她分散为数个幻影，幻影与她的真身皆被击中。穿透她身体的木灵又合而为龙，眨眼间就将她的水龙绞杀。厉舟竖掌一挥，木龙又裂开，如盔甲般附上那些猛禽的体外。

　　那些青山仙君召唤出的、变幻出的灵兽们，纷纷向她反扑。

　　她口念遁地诀，厉舟闭上眼睛，唤出魔丹，封天蔽地，上下前后皆不可逃。

　　青山仙君的手臂被咬开大口，鲜血奔涌，她不顾疼痛，以神血做绳，去绑缚厉舟。厉舟的脖间被一圈血丝围住，血隐没，成了无形之物，瞬间封喉。

　　厉舟腾飞升空，横拉一条血线，抱住青山仙君，往她脖间一套，猛力一拉，两人的头颅都往后一仰，几乎呈割喉之势。

　　□□之躯尚可疗愈，可这神血，捆缚的是灵魂。

　　“厉舟，放开青山！”天地间爆发出连续的轰隆，魔丹生出的屏障被打破，一道金光闪过，把厉舟击打在地。

　　青山仙君与他皆身受重伤，仙魔之术纷纷失效，这条街巷终于变回了它原有的样子，并终于可被外观见。

　　不寻常的是，厉舟的对面，站着一群神仙。

　　“厉舟，厉舟！”陈七拨开那一堆神仙，赤脚朝着厉舟的方向跑去，她的脚被冰冻又被炙烤，早已面目全非。

　　厉舟伏地的头微微抬起，看见了她的脚，轻声说道：“你们伤了她，罪加一等。”

　　“别过去，他现在重伤，必定想取得力量再战，你过去，会被他掏心。”青山仙君用带血的手拉住了她。

　　陈七挥开她，说：“这心本来就是他的，难道不能掏吗？”

　　厉舟笑了一声。

　　有仙君在这之间想降下神笼将他关押，却发现厉舟的身上还有结界。他向众神用神识示意，往后撤退。陈七趁机跑了过去，还没到厉舟的身边，就陡然消失。

　　解决了陈七，厉舟站了起来，他说：“何清敛，把结界撤掉吧，你也往后退，我们之前讲好的，不是吗？”

　　青山仙君蹙眉，往后望去。

　　厉舟接着说：“你只需要作壁上观。”

　　嘭地一声，厉舟身上的魔气鼓出炸开，吞噬了所有神仙。

　　他说：“你们可以在杀魂阵中定夺我的生死，毕竟我现在只有肉身一具。”

　　杀魂阵，设阵者将所有功力从体内放出，本体只留有一条命。阵中被困者不可逃离，只能审判或被审判。如若自身有过罪行，则灵魂被杀，功力全归设阵者所有，如果灵魂至纯至善，则可以步步向前，直逼设阵者。

　　神仙，当是至纯至善的代表，心中必定无愧。有愧，则灵魂必被焚烧，有罪，直接诛杀。

　　杀魂阵会将他们所犯罪行的影像放映出来。

　　原来战神也曾在飞升前杀过敌方幼子，主事姻缘者也曾辜负过人，司命之神因私心为人改命……

　　好生精彩，灵魂被焚烧的味道，极其难闻。

　　青山仙君的头顶也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些画面，画面中是她自己在山中生活的景象，与罪行毫不相干，可她在阵中不知为何没有前进，反而看向它，思索着什么。

　　当然，也有神仙可称得上光明坦荡，但他们向厉舟袭去时，却发现那肉身是假的，明明那魔头就在阵中，却找不到他究竟在何处。

　　未有神仙灰飞烟灭，但伤痛不一，灵魂消损。

　　厉舟此举触怒天道，降下天劫。第一道雷，正劈在阵心。

　　他收阵，平息体内若干力量，睥睨苍天，朝雷劫所发之处劈去，雨猝不及防地降下，他还嫌不够，唤陆地万千水流，反冲上天，魔气交缠其中，只要第二道天雷降下，那就得连累这天上地下所有生灵，来共同受这天劫。

　　他说：“劈啊。”

　　神仙历劫时都要经受这天雷击打，那应当是不怕的。

　　对吗？

　　这顺逆两股滂沱大雨所交织的水牢，让天道都停下了手，世间万物一同接受着水刑，除了站立在雨中，滴水不沾的厉舟。

　　青山仙君甚至发现，那贯穿了他身体的伤口已愈合如初。

　　杀魂阵就是要靠千疮百孔的病体才能设立，厉舟是故意受伤的。

　　“杀魂阵明明是神的阵法……”她喃喃道，“怎会有一日，被用来杀神呢？”

　　“河流之神与雨神没办法让它停下吗？”
　　“天道怎会敌不过他这个魔头？”

　　厉舟平静地问：“这世上只有天道吗？地有道吗？深谷有道吗？地底之下的鬼蜮有道吗？”

　　“你们忽视它们，因为它们比起天道来微不足道，可万事万物，皆有其道。我不会因天理不容，就再无行走之道。”

　　青山仙君问：“要怎样你才会停手？”

　　“让归一门幸存的那一人和太阴宗全门派，提头来见我。”

　　雨骤然停下，醴陵山上的植物被雨冲刷得干干净净，冒出新绿，始知春已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