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行舟》死去的作者

27、你昨日求我

　　何清敛皱眉，他和林芷长得就这么像吗？

　　“你们是什么东西？”魔族之外，谁会认识一个二十年前就故去的女子？

　　“我是蜚，生于魔域。”它对这样的发问略微感到疑惑，但还是如实相告。

　　地底之下，能够与何清敛交流的只有寥寥几个，长着蛇尾的蜚一开口说话，其余的皆安静下来，带着崇敬的眼神齐齐望向何清敛。

　　原来它们和金线虫一样，都属于魔物。魔域之门关闭之时，它们不知为何全部散落在外，又被太阴宗捉走。一只金线虫都曾差点将何清敛的命夺去，而今他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魔物，皱起了眉头。

　　他瞧见里面盘踞着不少的金线虫，细长如丝，完全可以从地缝中钻出来。那些几乎没有什么意识的低等魔物都是由蜚控制住的，而蜚在等待他的命令，等他救它们出来。

　　看起来，林芷是林氏支系里举足轻重的魔族。

　　他不曾见过却曾听闻，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他怎么敢把这些魔物都放出来？他退后一步，说道：“稍安勿躁，我会找到厉舟，打开魔域让你们回家。”

　　蜚怀疑的眼神让洞中又开始躁动，何清敛的脚下漫出黑气，遍扫大地，草茎伏倒，裂缝并合。在身体破损到几乎不堪一用的时候，他能用一根木枝插破坚不可摧的法阵，亦能动念，扼住浩劫的苗头。

　　他的耳中充斥着越发惨厉的吼叫，口中的血流得更快了。他轻声道：“闭上你们的嘴。”

　　万籁俱寂。

　　何清敛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本事，他想到厉舟能够控制他人的身体，将手抬起，对着掌心喊了一声：“厉舟？”

　　没有回应，他苦笑出声，拖着脚步往回走。“去归一门，连夜去。”何清敛对那个商人说。

　　商人为他掀开轿帘，罕见地没有开口。

　　“怎么，吓着了？”何清敛猜测他是跟在身后，看到了什么。

　　对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有些痛苦地张开了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何清敛那一句话，收走了方圆百里所有生物的喉舌。

　　魔丹明明已经破裂，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就算没烧毁，区区一重境，也成不了什么事。何清敛将嘴抿起，心想他一定就在附近。

　　他学着厉舟的样子挥了挥两指，商人缓了过来，说：“这得加钱。”

　　连钱袋都丢了的何清敛大方应允，说：“你放心，不会少了你的。”

　　躯体沉重，他的灵魂却有些轻飘飘。也不知这轿子是什么法器或是灵物，何清敛坐下还没多久，便听对方说到了。他弯着身子出轿，抬头一望，归一门灯火通明。

　　他也觉诧异，想了想自己的身份，又毫不畏惧地迈入大殿。大殿正中，古朴的座椅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是厉舟。

　　“你来此找我？”何清敛见到他后放松了不少，一路勉力支撑，他已经力竭。

　　厉舟抬眸，见到他时脸上尽是意外之色，随着对方走近，血腥气浓郁起来，他焦急地站起，眉头紧皱，想了半晌后又坐了回去，说：“是我先来此处的，要找也是你来找我。”

　　“是，我在找你，”何清敛回头看了一眼殿外，说，“设个结界。”

　　“为什么？”

　　“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说。”

　　何清敛身形有些摇晃，用手臂撑在桌上，低下头认真解释道：“我那日遭人暗算才没能回来，不是想逃婚。”

　　厉舟说：“我知道。”

　　何清敛把婚书拿出来，想递给厉舟，见他不看又有些丢脸地收回去，继续解释了几句。越说他就觉得越冷，因为厉舟只是扫了一眼红纸便移开了视线，对于何清敛并非主动离开一事像是早已知情，他唯一表现出的意料之外，是何清敛出现在了这里。

　　“你没来找过我，是吗？”何清敛身体后倾，突然领会到了这个事实。

　　“我给了你你想要的自由，这么快你就回来了，是自由不够好，还是你觉得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更为重要？”厉舟想问出这个答案。

　　何清敛的答案不在这二者之中。

　　殿内的所有物品都生出巨大扭曲的黑影，魔气将整座大殿向外撑开，又收缩回来。何清敛的眼睛变得猩红，伸手掐住厉舟的脖子，又重复了一遍：“你没来找过我，是吗？”

　　厉舟握住他的手腕，与之抗衡，一时之间完全分不出胜负。不知想到了什么，厉舟慢慢松开了手，任由他把自己掐到濒临窒息。

　　先差点倒下的是受了重伤的何清敛。

　　厉舟没有让他倒下，在对方垂手的刹那，他搂住了对方的腰，将对方的手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心口上。

　　何清敛醒来后发现厉舟就坐在不远处，手握紧成拳，刚想发怒，就看见厉舟手捧着那封红色的婚书，在灯下认真地看着。

　　他的目光从婚书上挪开，低头看了看胸口，又看向厉舟。厉舟之前不肯看，他难堪地塞了回去，结果现在又来偷？

　　偷偷摸摸地看了这么久，好像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厉舟将婚书往下一放，关心地望向何清敛，猛然发现对方已经醒了，又觑了一眼红纸，嘴硬道：“这上面花得一个字都看不清，你说这是婚书它就是？”

　　“你是不是不认字？”何清敛幽幽地说。

　　厉舟没有还口。

　　“要不是我受了伤，我现在一定……”何清敛刚想放些狠话，就发现自己一身轻松，甚至没有一处隐隐作痛。他坐了起来，抬手看向自己洁白的袖口，接着小声地说，“和你鱼死网破。”

　　他冷静了下来，深知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厉舟的绊脚石。绊脚石挪开，最为紧要的事情当然是大杀四方，厉舟没有做错什么。

　　对方以为自己想要离开，没来追杀，简直算得上是宽宏大量。他说的何清敛这五十年全部归他，也随约定打破，一笔勾销，没成烂账。

　　“算了，”何清敛对他说，“把婚书还我。”

　　厉舟没给，走过去蹲下，抬头望着何清敛，问他：“你想回来吗？”

　　“你求我。”何清敛呛声。

　　“求你。”厉舟轻声地求他。

　　何清敛震惊到一时失语，这不像厉舟会做出的事，他说出来也不是想让厉舟照做。“为什么没来找我啊？”他若是死在破屋里面，还要麻烦牧秋明来埋。

　　“你向你哥哥求救，那么努力地想逃离生为祭品的命运，我来找你，是逼迫你接受这个命运，你会恨我。”

　　“我没有向谁求救，他都不知道我的婚书要写给谁。”这其中到底被谁暗中操作了一环，骗了两头，还让中间人生出了误会。

　　何清敛大脑迅速运转，一把拉住厉舟的手，说：“查清楚。”

　　待两手相牵，身体贴近，何清敛才闻到厉舟身上的酒气，不太浓，人间的酒酿不太可能让魔族喝醉。厉舟的眼神却与往日迥然不同，透出几分执着和不清明，又问：“你想回来吗？”

　　他们都喜欢把最看重的问题重复两次，如果第一次得到的不是想要的答案的话。

　　“我想要逃离生为祭品的命运，并且没有任何人能够逼迫我接受。”这一点何清敛承认厉舟说得对，他接着说，“我会回来，回来改写我的命运。”

　　厉舟抚过他的脸颊，揉捏他的耳廓，眼神寂寥地叹了口气：“罢了，你又要说我轻薄你。”

　　他将头垂下，抵在何清敛面前，好像是要何清敛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反过来对他不客气。

　　何清敛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

　　两个魔头和衣而眠，睡了个安稳觉，第二日厉舟就“翻脸不认人”。

　　“你昨日求我。”
　　“胡说。”

　　“还装醉。”
　　“捏造。”

　　“还低头让我摸回来。”
　　“简直是信口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