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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离魂之感 ...

  •   何清敛真的自由了吗?

      他差点死掉,死于船只倾覆后的淹溺,死于被浪推向巨石的撞击。他的腹部破开大洞,肉和血在水中翻涌,发丝像水草一般飘荡。

      何清敛感觉肢体沉重,连抬指睁眼都做不到,身体成了灵魂的棺材,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逃脱。

      他被救上岸后昏迷了整整两天,醒后光是抬手这一个动作就痛得他眼泪滚落鼻梁,但手抬起后又失力垂下,软软地吊在床边,完全不受支使。他看起来明显意识不清,异常执著,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将手伸进衣领,像在找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被泡胀后干结的红纸,上面的墨被河水晕开,字已经花掉了。他眼帘半垂、瞳孔失焦,怎么也看不清,于是不停地与之贴近。在他再度昏死之际,纸从他的脸上滑了下去。

      “他没什么大碍,只有腹部有伤。”
      “大夫,他的伤是怎么来的?是刀枪所致吗?”
      “不像,许是水流湍急,撞到了石头。”
      ……

      屋内关于他病情的讨论渐渐止住,大夫关门离去的声响将何清敛震醒。他清醒后的第一反应仍是去找纸,焦急地往床下一望,恍然间感觉整个身体都栽了下去,再一眨眼,却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床上。灵魂像是可以离体一般,有出窍之感,冰冷的感觉阴魂不散,将他的生命擒住,在双重痛苦的夹击下,他因用手按住了落在地面的纸而弯起了嘴角。

      他的手指弯起,却难以抓握,反而将火炉挥倒,炭火星子滚到了屋内女子的脚边。

      “您醒了?”那名女子脸颊微微向他侧过来,却不是在看他,而是在听。姣好的面容上有着一双结了白翳的眼睛,正是牧秋明。

      她缓步走过来,蹲下,将炉子扶正。

      何清敛在看到她后惊愕地一愣,不清楚为何他们会在这种境遇下重逢,回过神后又固执地继续拾捡。

      她探到何清敛的动作,便用双手在地面摸索,捡起纸张,交到对方手中,关切地问道:“何公子,是我连累了你,让你受了苦刑被流放吗?”

      “不是的,与你无关。”何清敛的记忆并不连贯,家中的情景连接着溺水的片段,他搞不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细究,因为厉舟还在醴陵等他。他急切地想翻身下床,腿却毫无知觉,动弹不得。

      牧秋明按住何清敛的肩膀,告诉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养伤。

      他摇头,喃喃道:“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回去。”

      “我不是想阻止您,主要是靠爬,得爬很久很久。”牧秋明面露难色,说道,“这里是茅圩县,离夏侯城很远,地势低洼,靠水路回去是不行的,人走的道又很崎岖。”

      何清敛尝试施法疗伤,却发觉体内灵气滞涩。此刻,他瘫痪在这狭小的床上,无计可施。

      “牧姑娘,您能帮我找一辆马车吗?”他望向腰间,钱袋已经不见踪影,顿时有些心慌,只好承诺道,“到达之后,我定会重重酬谢,钱不会少他们的。”

      “这恐怕有些难,但我会想出办法的,你放心。”这几日,牧秋明去过马市,问过镖局、邮驿、车坊……打探了不少消息,却因囊中羞涩而举步维艰。

      破败的土屋向何清敛揭明了牧秋明的处境:屋子漏风,被褥里塞的也是旧絮,火炉中烧的是柴,烟雾格外熏人。

      牧秋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若是告诉旁人你的身份,说不定你就不必受这个罪了,可是你遭此变故,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毒手,我担心你的消息一旦泄露,反而会遭致灾祸。”

      她说得极有道理,何清敛点头同意。

      “他会来找我的。”何清敛攥紧手中的纸,坚定地说。

      这是一纸聘书,按礼节本应由何清敛的父亲书写,字迹却出自何清为。

      那日,何清敛一早便去置办婚嫁的东西,花轿上的红绸由他亲自挂上整理,喜字买了一沓,足以贴满整个宫殿,去裁缝铺为厉舟选衣时,他特地买的极厚极软的成衣……

      他是那么高兴,在各个铺子挑选东西时,仿佛丢弃了伴随他二十年的孤僻与寡言,兴致高昂、意气风发如同少年。

      路过何府时,他停了下来,心情陡然跌落。他自问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他购置聘礼时易着容,至亲不知,宾客不请,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这场婚礼像是场专门做给厉舟看的戏,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他消去易容,迈入何家府邸,走进一方偏院,在一个生着杂草的土堆前跪下,拂去草上的白雪,诉了一炷香的衷肠。上告于天,下告九泉之下的生母,他又找到何清为,对他说:“哥,请您为我写一封聘书。”

      他要让这一切成真。

      “写给哪家的姑娘?怎可由我来写?”大哥看着突然归家的他,不停追问。

      何清敛说:“您只需要写下内容即可,姓名我会自己添上。”

      “你是要私定终身?”

      “不是私奔,我要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何清敛说,“所以,我要下聘。”

      大哥的脸上尽是惊诧与犹疑,眉间叠着几层担忧,在与何清敛对视过后,拿起了案上的笔,写下:“得成比目,金风玉露……”

      何清敛接道:“缅邈岁月,缱绻平生。”想让他一并写在上面。

      “这不是在写情笺。”大哥无奈地说。

      纸上,岁月两字已经模糊不清,红笺褪色,把何清敛从回忆拉回现实。站在厉舟的角度来看,现实就是——他逃婚了。

      厉舟定想将他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何清敛的心奇异地安定了下来,因为他觉得厉舟不会放过一个违背约定的烂人。

      他巴不得厉舟来追杀他,这份婚书才有可能送到对方的手上。他不认为这个误会很难解除,却在想清楚事情始末之后,有些痛苦地掩面发抖。

      那日,花轿已备好,聘礼堆满了长街,就差一封婚书,他就会踏上归返的路,赶在日落之前回到厉舟的身旁。殿内的灯都不必再点,他买了好多喜烛。

      突然选择在这时谋害他的人究竟是谁?他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字——杨千明。

      这位仙君一来到醴陵,厉舟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一个对他无比纵容的魔头竟会跟他说:“这场游戏结束了。”

      凭什么结束?这还只是开始。

      他才开始,故而绝不允许厉舟宣告结束。就算厉舟说的八抬大轿只是用来打趣的玩笑话,他也要顺势把这件事板上钉钉,厉舟要和他在族谱相连,就只能和他连。他向来谦卑、温和,从不争夺什么,除非他很想要。

      这是厉舟常说的一句话,而今却成了他的心声。

      杨千明,什么故人,分明是……

      贱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离魂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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