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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47章 下 生死相殉 ...

  •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始料未及。
      徐长卿、景天还在帐内,便听见隐隐闷雷声从天边传来,脚下的大地也在震颤不已。俩人无暇再顾及私人恩怨,对视了一眼,齐齐喊出一句话:“骑兵!夜袭!”
      不错,骑兵!
      一支庞大悍勇的骑兵如风卷残云般,自残月的天边翻滚而来。

      营帐外响起了尖利的呼啸声,夹杂着无数人的喝呼声,还有马蹄狂奔的沉闷之声。景天、徐长卿大惊之下,掀帘一看,整个军营火光冲天人马沸腾。电光火石间,身边有几名军士哀嚎着倒毙。
      就在徐长卿尚未反映过来的时候,“小心!”景天已经扑身过来,揽住他身子迅捷往右一闪,只听得“咄咄”两声,几只金麟羽箭狠狠地射在营帐的门柱上。箭尾犹在激烈颤动,显见发箭人的力道之大
      “敌军偷袭!上马!迎敌!”陆陆续续的呼号声响起。
      唐军营中多为身经百战的悍勇之军,虽遭逢突袭,但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反应过来。步兵、骑兵、刀盾手、弓弩手等迅速归位,各自的千夫长开始组织手下兵士结成队列。唐军骑兵原本是军中精英,历来冲锋陷阵一马当前,但是今晚对方首先放火焚烧了马厩,大半军马被洗劫一空,余下的也乱作一起互相践踏。因此,这支精锐骑兵完全失却了平日的战斗力。

      徐长卿眼见战况紧急,疾转身回帐。
      “你疯了,这么大的火!”景天一把扯住了他,挥手拨开眼前烟熏火燎地杂物,大声喝道,“别进去,烧得太旺……”无数火舌顺着帐幔绵延而上。火光映衬下,两人的面容俱有些扭曲。
      “咳咳,云笈七箓……还在……”
      “什么歧路岔路,不准进去!”
      徐长卿不及解释,他猛地推开景天,一头闯进火舌熊熊蔓延的营帐。景天顿了顿脚,尾随而入,火星四射中,眼见徐长卿匆匆把一本薄绢卷轴纳入怀中。等他二人钻出了营帐的时候,整个大帐已经燃烧起来。霹雳啪啦的枯爆声,响彻整个军营。
      到处是冲天的火光,尖利地呼号声,空中无数的流矢破空。徐长卿攥紧了建言剑,随手擒住了一匹奔走的军马,一个纵身飞上马背。
      “保护秦王!”
      “那边——”
      “冲过去!”
      “驾!”

      无月的战场,
      只有彼此血腥的厮杀。
      方才的儿女情长早已抛诸脑后,现在的景天和徐长卿能否从这修罗场中存活下来,同时还要保全秦王的身家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徐长卿自小降魔伏妖,大小恶战不下数十,却从未像今夜这般浴血鏖战过。他们平日行走于江湖,多为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何曾于千军万马中夤夜厮杀。

      徐长卿一袭白裳上,早已溅满了飞洒的鲜血,连额角也有血丝蜿蜒而下,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建言剑虽然锋利,但马上作战,这种兵刃毫无长处。徐长卿唯有宝剑回鞘,抓了杆长枪在手,策马跃到秦王帐前。
      难得李世民如此深夜,居然甲胄未卸,眼见敌军袭营,他匆匆上马之际居然还提了杆乌金大枪。混战中的李世民眼见徐长卿一路杀来,回身叫道:“从那边冲出去……”
      周围军士中,有一名敌方校尉认得李世民,兀自大叫着:“秦王在此,秦王在——”话语未落,左边一杆长枪挑来,“噗”一声,将他刺了个透心凉。定睛一看,原来是秦叔宝、丘行恭等人披挂上阵,赶来救驾。
      混战中,无数的敌军潮水般涌来。

      李世民安营扎寨时,为了防止敌方偷袭被一锅端,三座大营成品字型分布在洛阳郊外。现在他主营被袭,另外两座大营不及火速赶来。对方便瞅准了这个时差,意欲一举拿下主营,擒下秦王。
      黑暗中,辨不清敌我双方。等徐长卿与李世民冲出大营的时候,回头一看,才发现除了程咬金、秦叔宝、丘行恭等十几员大将以及一百多玄甲军突围而出,其他诸人都身陷火海,在胡乱厮杀一气。
      而他们身后,尚有无数追兵铁蹄阵阵,呼啸而来。

      “妈的!窦建德居然派出到了他们的主力来袭营!”程咬金抹了把脸上的血汗,怒气冲冲地吼道。
      “我们这时候,若迂回包抄他们的后方,烧掉他们的粮草补给,定会叫夏军一蹶不振,悔之晚矣!而且,夏军眼见粮草被焚,定会回兵救营,这样也可解了我主营之围。诸位有没有兴趣,将计就计冒险一击!”李世民满脸烟灰,然而眸中精亮闪烁,俱是果敢狠戾之色。他说得逸兴横飞,仿佛此役不是己方遭袭,而是唐军设伏,等着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好主意!秦王有此提议,我等马首是瞻!”秦叔宝大声附和。
      “杀出去!烧他的粮草去!”程咬金抡起两把板斧,嘴里呼喝着,一路冲锋而去。徐长卿勒转马首,紧跟李世民其后。

      暗夜的沙场上,景天也在策马狂奔,身后还有一百多名风行堂的兄弟如影随行。
      “秦王呢?你们可曾看到秦王,还有李靖将军有没有冲出去。”
      “有兄弟们看见,李将军和程将军他们一直在秦王身边。”
      “妈的!开工没有回头箭!我们先去烧了窦建德那个兔崽子的粮草,然后去和秦王他们汇合。怎么样,敢不敢?”景天掷掉手中的断枪,振臂高呼。
      “敢!”两百名风行堂兄弟轰然回应,声如炸雷。
      “堂主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今夜,定要叫秦王看看我们风行堂的厉害。”
      马踏阵阵,烈烈长风。
      风行堂骑兵迅捷无匹,仿佛来自地狱的怒豹,挟裹着踏碎一切的杀机,在一片天崩地裂地呼啸声中,向着敌营的后方席卷而去。

      当窦建德东大营的粮草、马厩燃起冲天火光时,李世民一众人马忍不住开怀畅笑。随即,转眼间,窦建德西营的马厩粮草库也燃起了熊熊火光。
      “咦?那边是什么人?”
      烈火雄雄燃烧,映得唐军将士森冷的甲胄上宛如涂了赤丹金粉。厮杀震天中,景天和李世民所率的人马汇合。双方一照面,纵是情势危急,也不由得大笑起来。李世民心下暗赞,此人于军事谋略一窍不通,却悟性奇高,懂得这围魏救赵、釜底抽薪之计。
      “轰”仿佛是为了给唐军助兴,夏军北营的粮草库也燃起了隐隐火光,火借风势,越烧越旺。
      “这又是哪路人马做的。”丘行恭奇道。
      旁边有李渊旧部策马上前,俯身沉声道:“看那边军甲装扮,好像是大公子——”
      “是大哥!他最近一直在泗水镇。”李世民沉重的脸色,泛起一丝复杂笑意。
      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大哥,无论你我如何争雄,毕竟还是不能有负李唐江山社稷。

      “撤!”秦王拨转马头,依旧冲锋在前。就在此时,只闻得风中传来尖利的啸声。
      ——青色的箭光呼啸而至!
      “小心!”徐长卿自马上纵身而出,空中建言剑出鞘,横刃一格,“叮”一声脆响,震飞了那道对准秦王后心狠劲无匹的箭光。
      “对方有神弩手!大家小心!”
      果然,后面铁蹄声声,夏军神弩手手上不停,连珠齐发,千万道箭光划破长空,如流星般追来。

      众人且战且退,突闻得“哎呀”一声惊叫,程咬金一个晃身跌下马背,腿上一只金麟羽箭深可见骨。而他的爱马黑风脖颈处中箭,长嘶哀嚎着,终于倒毙。
      程咬金踉踉跄跄地撞了出去,沉重的躯体在地上翻了三个筋斗,又接连撞倒了十来个敌兵,才停了下来。眼见程咬金坐倒于地,周围几十支长戈疾刺而来。便在此时,斜里又窜出一匹烈马,两只前蹄凌空踢腾两下,照着程咬金的面门狠狠踩踏下来。
      徐长卿立刻飞身下马,建言剑挥出一片淡青色剑芒,剑风过处,长戈断裂,马蹄断折。他一把扶起程咬金,喝道:“你撑得住么?”
      “还行!老程皮糙肉厚,没事!只是走不得路!”

      徐长卿咬紧牙关,护身的剑光又扩大一圈,他左手发力,奋力一托,程咬金沉重的身子凌空飞起,稳稳当当落在徐长卿的马背上。“你坐我的马冲出去!”徐长卿一剑挑飞了迎面而来的长戈。
      “那你呢——”
      “喂,白豆腐,上马!”远处一声健马长嘶,青衫人影如一道流星划破暗夜。那是景天中途发现徐长卿遇险,他大惊失色下立刻策马折返,前来接应。
      景天策马如飞,风卷残云般从徐长卿身边掠过:“上来!坐我前面!”就在景天的健马冲过包围圈瞬间,他伸出了手臂。徐长卿搭在他手背上顺势借力,轻轻巧巧地飞身上马。
      “驾!”
      那马儿乃身经百战的战马,不待主人呼喝,早已放开了蹄子狂奔而去。

      景天方才见徐长卿不顾自身安危回马救人,早已心下窝火,嘴里大声呼喝道:“叫你坐前面!妈的!没听见么!”
      徐长卿建言剑在手,左刺右挑,一声不吭,任凭他在那里谩骂发泄。
      景天一路策马狂奔,他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有如潮水般往后倒退。手中镇妖剑出鞘,逢到敌方,便是一顿乱砍乱杀。
      血色弥漫在天地之间。

      他们,陷入了涌潮般的敌兵包围。
      然而,景天的心,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平静过。
      徐长卿沉重的呼吸就喷洒在他宽阔地后背,徐长卿稳重坚定的心跳就和着他的脉搏血液。景天的热血在激昂、沸腾、燃烧……沙场上,虽然血流披面,但他亮晶晶的眸子依旧黑如点漆,灿若星辰。
      只因,徐长卿就在他的身后,他们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的亲密无间生死相依。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千军万马的滚滚洪流也好,浴血搏杀的修罗沙场也罢,你就在我的身边,不分不舍,不离不弃!生死之交,莫逆于心!

      剑已钝,
      人已倦,
      可是,那又如何?只要我的战马还在飞驰,只要我景天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能将你带离这个浴血的修罗战场。
      景天那份燃烧于心中的炽热情焰,最终化为凌厉的悍勇杀机,支撑着他杀出重围。黑暗中,他凛凛剑锋闪着无边杀气,刺透漫漫长夜,刺穿深重的浓雾。

      马蹄乍起,惊起深涧寒鸦三千。
      山道小路崎岖,越来越狭窄,前方的浓雾越来越厚重。□□健马忽然哀声长鸣,景天登时心生警惕,强行勒马停步。
      前方,一道黑森森断崖出现在尽头。
      “白豆腐,下马吧,没路了!”
      “嗯。”背后的徐长卿迷迷糊糊应了声,却没有动作。
      “白豆腐,怎么了?”景天心下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意识。他急切之下,扭身反手一抓徐长卿。然而,他却抓了个空。

      “砰”徐长卿跌落于地。
      惨淡月光下,徐长卿的背上正中一支狰狞的羽箭,黯淡的血迹晕染了整个后背。寒夜的风,凛冽如刀刃般掠过眉梢,刺痛了景天的眼睛,清冷的月光在萧索夜色中淡淡凝固。
      天与地,是死一般的沉寂。
      “白豆腐!白豆腐!”一声痛呼惊碎了天边残月,回荡在空寂的山林。“白豆腐,醒醒……傻子,中箭了为什么要硬撑着,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可惜不及景天有任何周密的思虑,身后如狼似虎的夏军追兵,已出现在山道那边。

      景天心下一紧,怒视着步步逼近的追兵。然而,下一刻,他望见怀里神色惨淡血色全无的徐长卿,心下不禁剧震:“你若身死,我为何而战?”一声长叹,满面的杀气登时化为绝望的萧瑟!
      就在此时,怀中白衣人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虽然是一声压抑的低吟,却清清楚楚地显示了生命的存在。失而复得的喜悦登时充盈了景天的大脑,手中镇妖剑霍然出鞘。
      徐长卿失血过多,神智渐渐迷糊,然而景天那温暖的怀抱,混合着有力的心跳,一声声地敲击在自己耳畔。任凭翻越万水千山,走遍红尘凡俗,总有一个人相伴于左右。最后一缕清明的思绪飘散于风中,周围一切归于静谧。

      冷然对峙中,对面的夏军无声无息地包围过来。为首大将窦德伟手一挥,一队神弩手列队而出,手中黑森森强弓纷纷开弦,对准了肃立无语的景天。
      “这白衣人乃是军中要员,唐军第一神射手,李世民麾下大将李靖,此人定要生擒活捉,以便我军扬威立万……”旁边有人提醒道,“还有那青衫人,别看他年轻,却是唐军风行堂堂主。就是他率人烧了我军粮草,此仇不可不报。”
      “兀那唐军,你们若是肯降于夏王,我们——”
      对方话音未落,景天忽然纵声长笑,嘴角那丝不屑的笑意变得越发地浓烈:“做梦!”他原本是左手揽了徐长卿,右手长剑支地,闻得夏军劝降,再也按耐不住。“呛”然一声响,长剑在空中划过道弧线,镇妖剑寒刃对上无数引弦待发的神弩:“不怕死的就上来!”
      ——冰冷的寒芒在镇妖剑上闪耀,衬着景天那乌黑透亮的深眸,仿佛燃烧的冷焰!
      景天、窦德伟两人接触的目光,皆凌厉欲绝。
      这一瞬,风起云涌,惊破血气云涛。

      夜风溶溶,前方是夏军林立的刀枪,腾跃的火把。熊熊火焰中,景天怒目投射的眸光宛若金戈交错,带着凛凛杀气。
      “就凭你们?要我们降?”他后退了几步,淡淡扫了一眼崖下的流云,俯身,温热的气息轻拂过徐长卿耳鬓,“白豆腐,别担心,没事的……”景天的心跳与声音皆透着沉稳,不复十九岁少年的狂妄鲁莽。
      徐长卿一袭白裳浸透鲜血,浑然无力地蜷首在景天怀中。月光下,他惨白的薄唇上血迹宛然,想竭力提醒景天,然而失血过多的身体让他越来越昏眩,连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至……死……”
      “放心!我不会让你落在他们手里!”昏迷前,徐长卿耳中回荡的是景天低沉有力地承诺。
      几只夜枭悲号着,扑棱着翅膀掠过断崖。危崖上,流云惨淡,风声如泣如诉。

      景天单臂紧紧地拥着徐长卿,不敢有丝毫松懈。徐长卿背上的热血涔涔而下,瞬间染透了他的左掌,滚烫的鲜血在夜风中渐渐冷凝,景天的心也越来越寒。他很怕,很怕一旦放手,怀中之人便会在这残月之夜,湮没为凡世中的一粒尘埃,一滴眼泪。
      再这样僵持下去,无论降与不降,徐长卿都将失血而亡。
      “你们何必如此固执,只要降了夏王,我可以立刻派郎中为李将军——”对方的首领已经看出了景天的焦虑。
      眼见对方已经越逼越近,景天拔剑而起,他最后一次望向怀中人那熟悉的容颜。徐长卿悠悠转醒,神色平静如故。虽是生死攸关之际,但他含眸凝视景天的目光毫无惧色。
      “白豆腐……抱紧我!”
      不等对方这一轮喊话结束,景天已抱起徐长卿纵身一跃,从断崖上扑身而下,投入黑森森的万丈绝壑中。
      崖下层层浓雾被他二人的身影瞬间冲散,又转瞬闭合。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石沉弱水,
      碧落黄泉。
      非生既死!非生既死!
      长卿,我已决意护你一生,若天不假悯,则与你相伴轮回。

      夏军中,一位锦衣华服之人匆匆奔出。他刚刚冲到悬崖边,却又停了步子,手指微动,心下唯有一声暗叹。
      白云苍狗,急景流年,人生不过百岁。你二人此番埋骨深壑,死后同穴,也不枉此生。倒是我李淳风,万丈尘寰,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何等寂寞!

      寒夜,
      午夜的山巅,夏军早已退兵。
      唯余,残枝疏影,月光碎了一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第47章 下 生死相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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