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宠小表妹》暮时夏

45、第 45 章

　　第45章

　　纪瑢刚一回到家中，他娘崔氏就忙不迭地迎了上来。

　　“我的儿啊，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小翠，快去给少爷端饭来！”

　　然后又是给他打扇，又是帮他换鞋，又叫丫鬟给他揉捏肩膀。

　　纪瑢臭着一张脸推开崔氏，大步往书房走去：“没事别烦我，周夫子呢？”

　　穗宁刚才在学堂里出了风头，纪瑢看得清清楚楚，知晓很多同窗已经服了那位小女娃。

　　纪瑢却不服，她表现得越厉害，他反而越想要战胜她。

　　此时自然心情不好。

　　崔氏说：“周夫子还在用饭呢，儿啊，你是不是在学堂惹了夫子生气，把你赶出来了？”

　　纪瑢在前面走，崔氏在旁边小碎步地追，身上环佩叮当，金银玉器撞击在一起，声音很是动听。

　　纪瑢所在的纪家很有钱，他爹纪老爷是做木材生意的，临近几个县城的木材业务都被他家承包了，这年头盖房子都要用到木材，因此生意很是兴隆，也攒下大笔家业。

　　纪瑢不耐烦道：“学堂里的事岂是妇道人家能管的？你不要问，和你没关系。”

　　被儿子这样反驳，崔氏一声不吭，她早就习惯儿子对自己的怠慢了。

　　不仅是儿子，丈夫纪老爷也是如此，他们将她当做后宅里的花，每日里只要漂漂亮亮的出现在人前就好，至于外头的生意应酬与人际往来，都与她无关。

　　有什么样的老子，自然养出什么样的儿子。

　　崔氏略过学堂这个话题，小心翼翼道：“好好好，娘不提了，娘这就请周夫子过来给你授课？”

　　纪瑢神色略微缓和，颔首道：“去吧。”

　　崔氏就高高兴兴地走了，去周夫子住的院子请人。她一边走一边笑，觉得自家儿子真是好学，将来一定能考上功名，以后当上官老爷。

　　兴许她还能借着儿子的光，当官家老夫人呢！

　　崔氏是个地地道道的寻常妇人，从未觉得纪瑢和丈夫那样对自己有什么不好，即便他们态度上看不起她，可父子俩也从没亏待过她，她好端端当着衣食无忧的富家太太，吃穿住行都有下人伺候，再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了，每日里要做的就是给丈夫与儿子料理生活琐事，她觉得这便是身为妻子与母亲应该做的事了。

　　崔氏笑吟吟地去请夫子，纪瑢则径直去了书房。

　　整个家里只有一个书房，那就是他的，连他爹纪老爷都没有专门的书房。

　　书房空间开阔敞亮，里面摆满了纪老爷在外面买来的书籍，还有各式各样的文房四宝。

　　纪老爷对纪瑢这个儿子也是抱有满腔望子成龙之心，好在纪瑢也不负父亲所望，十分好学勤勉。

　　即便他天赋不算特别出众，也令父母格外高兴，觉得他有成才之资。

　　为了使儿子尽快成才，纪老爷还花了大价钱，请来一位夫子。

　　那位周夫子是前几年科举落第的学子，已经考过了府试，虽说殿试落第，但这样的人才也已是万里挑一了。

　　所有人都知道有钱不如当官，当官才是人生最高的成就。

　　尤其是他们这种富商，更是懂得为官的价值。富商们想办事做生意，就必定得仰赖当地的父母官，不然人家随意一句话，就能叫你家破人亡。

　　士农工商，官员就是这个时代生物链最顶端的存在。

　　圣人广开官路，实行了科举制，全天下的富商都看到了那条康庄大道。为了能跨越阶级，富商们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比如阳洲富商们开办云深书院，可不是一件个例。

　　更多则是诸如纪老爷这般，请来家境贫寒的读书人一对一辅导家中子弟。

　　为了请到这位周夫子，纪老爷不知花费了多少功夫。

　　不过既然家里已经有了一位夫子，为何纪老爷还叫纪瑢去围炉院？自然是因为纪老爷知晓，族叔纪逢礼才是真正的大儒，比周夫子自然是强得多。

　　虽然纪瑢说纪逢礼很少亲自教他们，可机会再少也是机会不是？总不能错过。

　　所以便叫纪瑢一边去围炉院上学，一边在家里接受周夫子的授课，如此双管齐下，岂不美哉？

　　纪瑢在书房里坐下，先用了丫鬟端来的午饭，没多久便等来了周夫子。

　　周夫子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削，面带愁容，眉头总是皱着，一脸忧愁之相。

　　纪瑢知道周夫子为什么看起来总是这么忧愁，因为他家已经没人了。

　　周夫子也是湖州人，少时家境贫寒，年幼时在村中富户家放牛，跟着富户家的公子学了一些字，因为天赋出众，后来被城中一位私塾先生看中，收为学生。

　　这年头寒门学子很少，能出头的基本都是特别出众的，比如周夫子。

　　他看一遍的书就能背，堪称过目不忘。

　　周夫子学到十六岁就参加了乡试，过了。二十五岁去考府试，也一次就过。一时名声大噪、风头无两，成为家乡里的名人。

　　那一年他春风得意，许多人都来给他家送礼，又有城中富豪想要将女儿下嫁给他，与他结亲。

　　周夫子拒绝了亲事，娶了当年收他为学生的先生的女儿。

　　可惜从那之后，他的运道就仿佛走到了下坡路，往后十年，妻子怀孕一朝难产，一尸两命。

　　家中父母还没有享到福，就由于多年操劳相继离世，岳父听闻女儿噩耗，没几年也走了。

　　周夫子三次千里迢迢前往京都参加科考，却次次落第。

　　原先夸他年少有为的人转过头来，都说他江郎才尽，往后再难有出息。

　　从前的溢美之词全都变成了奚落之语，周夫子也成了个孤家寡人，这浩荡人世间，只余他孑然一身。许是不愿面对外人的奚落，或是不想留在家乡那个伤心地，周夫子便游历到了泰安县，被纪老爷请回来当个家教夫子。

　　“夫子好。”纪瑢面对夫子时还是相当恭敬的，他站起身拱手行了个礼。

　　周夫子随意摆摆手，“不必多礼。”

　　他坐在了书桌前，先例行公事问了纪瑢今日学了什么内容，了解他的学习进度，随后又淡淡地问：“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母亲询问时，纪瑢只说不关你的事。

　　夫子一问，纪瑢便一五一十地答了。

　　“这么说，一个月后，你就要跟那位纪逢礼纪大儒的孙女比试了？”

　　周夫子闻言，古井不波的脸上稍稍起了一丝兴趣。

　　“是的，夫子，我看她今日在学诗经，接下来想请您为我巩固一番。”

　　纪瑢早就学过了诗经，但跟大部分学子一样，基本都是死记硬背。

　　他当然也可以选择另一本书作为比试内容，比如他正在学的论语，不过纪瑢到底也有一点少年的自尊心，自己已然年长这么多，若是再这样比，岂不完全成了以大欺小？

　　周夫子说：“嗯，你这样重视是好事。那位纪家岁岁，恐怕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纪瑢神色微微变化：“夫子此言何意？”

　　周夫子：“你还没看过书翰先生那篇《校服论》吧？来，看看。”

　　说罢，周夫子便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张折成小块的纸出来，递到纪瑢面前。

　　纪瑢恭敬地双手接过，打开认真地看起来。

　　以纪瑢现在的年龄与学识，看懂这篇文章并不难，虽然有些不能理解其中的深意，但光是行文就叫他望尘莫及，看完后他真心实意地赞叹道：“这篇文章写得真好！”

　　“自然，书翰先生的大作，朝野内外几乎都读过了，就连圣人也看过这篇文章。”

　　周夫子抬手指了指天，说到那位圣人时，他的面色依旧毫无波澜。

　　纪瑢震惊不已，好一阵才缓过神来：“夫子给我看这篇文章，是在说这文章里有那纪家岁岁的功劳？”

　　“是啊，你面对的可是一位神童。”周夫子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颇有一股看好戏的味道。

　　顿了顿，他又摇头，深深看着纪瑢道：“你对纪家岁岁说的那些话，也确实不对。这世上没有女子不如男子的说法，都是人，没有谁一定不如谁，读书也从来不是专属于男子的权利。”

　　纪瑢面色微微发白，不知是在担忧一个月后与穗宁的比试结果，还是因为周夫子此刻隐含深意的眼神。

　　既然周夫子都说穗宁是一位神童，那肯定不会有假，迎接他的很可能是一场硬仗。

　　而且纪瑢忽然记起来，好像听伺候周夫子的小厮说过，周夫子与妻子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周夫子的妻子文采也很出众，据说写了不少诗，都被周夫子藏在书匣里，时不时会拿出来怀念追忆。

　　纪瑢忽而垂头弯腰，冲周夫子深深鞠了一躬。

　　“学生知错了，多谢夫子提点。请夫子教我，就让我来看看那位神童到底有多厉害吧！”

　　他掷地有声地说。

　　周夫子仍旧是那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拿起一本诗经，慢悠悠地说道：“好啊，好，那就来学吧。让我看看，诗经第一篇是什么……关雎啊。”

　　神色忧郁的男子着一袭灰蓝的长袍，他并不看书，只将那本诗经掷在案上，单手慵懒地支着额头，偏头看向不远处的窗口。

　　窗外一口池塘，塘中一对鸳鸯成双戏水，时不时啼鸣几声，自得其乐。

　　蓝天辽阔，白云悠悠。

　　男子遥望天际，眼底划过一丝怅惘，如水面泛起的涟漪。

　　他轻轻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当年，与他一道学这首诗的，还有他的妻。

　　他也好多年没见她了。

　　她学得，可比他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