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宁柔行

10、第 10 章

　　【1】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对于别人的伤害无能为力，便寄希望于祈祷“因果”之说。至少王清盈活着的时候，经常会在忍气吞声时暗暗腹诽对方不得好死。

　　但无常来的那一夜，她虽见到了云也，第二天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后来她知道了，自己吃的并不是安眠药，而是妈妈放进去的钙片。

　　【2】

　　“妈，你为什么要拿安眠药盒子装钙片？！”

　　重获新生的感觉真好，第一时间就可以朝妈妈大叫，清盈为此感到庆幸。

　　那个长得过分好看的男人，随意扯下自己手上的铁链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精神出了问题，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上次你舅妈的娃儿淘气，非要拿装钙片的瓶子去玩儿，我只能倒了里面的东西给她，把你爸爸的瓶子拿来用啦。”

　　妈妈回话时，正在厨房切菜。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让清盈心里七上八下，手心直冒冷汗。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妈妈仍旧保存着爸爸离开这个世界时，床边落着的那个瓶子。妈妈说过，她要留着这个东西，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像爸爸一样做傻事。

　　【3】

　　饭菜很快就做好，清盈发现，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买了一个昨天打掉的盘子，而且这几盘菜都是一些腌制菜炒出来的。

　　“你怎么又弄咸菜了？不是说了，你年纪大了，不能再吃这些东西吗？”清盈嘟囔了一句，责怪母亲老糊涂了，随手抄起盘子就往垃圾桶倒。

　　刚下完手，门啪地一声被打开，爸爸照例喊了句：“我回来了。”

　　清盈一听到熟悉的声音，手里的盘子直线落地，清脆的响声引得父母混合双骂，就差要动手“教训”一下她了。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重生回了二十年前。

　　【4】

　　二十年前，清盈十六岁，正在镇上的中学念高一。

　　不过，按照这个时间段，她不确定，自己是已经中考完了，还是正要中考。

　　拔腿往屋里跑去，颤抖着手拉开了抽屉，里面放着一只键盘机，她按下中心的按键，啪嗒一声，屏幕亮起，上面的日期显示的是：5月23。

　　也就是说，距离中考，还有一个月！！

　　“啊！！！”清盈在房间里大吼了一声。一时间竟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了。

　　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她怎么还能记得那些知识点？怕不是这回连高中都没得念！可......至少还有一个月，万一她奋斗成功，反而上了更好的学校呢？

　　正胡思乱想着，爸爸推开门嘟囔了句：“干啥呢？饭菜都要凉了。”

　　妈妈在客厅喊道：“清盈不想吃就待会儿吃，你催什么催，别影响了孩子的心情！”

　　“呵呵......”爸爸扯了扯嘴角，转身回了饭桌上。

　　清盈望着爸爸还没垮下来的背，双目泛酸，眼泪不争气地往下落。她真的很想念爸爸啊，在他离开的那些年里，她没有一次不后悔和爸爸的争执。

　　如果她知道爸爸的压力，就不会在他放松想吸烟的时候，恶语相向，诅咒他会得肺癌死掉。她仅仅是因为自己讨厌吸烟的人，便不允许身边的人做这样的事情。

　　多么幼稚而可笑。

　　【5】

　　但是，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弟弟。

　　爸爸老年得子，却得了个孽子。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们一家就不需要贷款在市里买房，只为了给弟弟体面。爸爸也不会因为压力过大而寻短见......

　　但是这个日期。

　　清盈叹了口气，应该就是月底，妈妈会检查出自己怀孕了，然后小心翼翼地过了一年，生下弟弟。

　　这个重生的时间点，还真是令人厌恶又颇为唏嘘。

　　吃过饭之后，清盈难得主动洗了碗，让爸妈坐在客厅休息。

　　窗外的蝉鸣声阵阵，惹得她拿起妈妈切下扔掉的黄瓜头往底下的树冠上扔去。几秒后，黄瓜头砸中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树下，抬头怒气冲冲地朝她丢了个眼色。

　　一看到那张脸，清盈整个人都僵硬了，“云......云也？！”

　　正愣住时，传来了敲门声。

　　爸爸打开门将云也迎了进来，妈妈抢过清盈手里的海绵，将她推到了客厅。

　　“清盈，这是我给你请的老师，这最后一个月，你要好好念书！知道了吗！”

　　语末加重强调，是爸爸独有的特色。

　　清盈看了一眼云也，试探性地问了句：“老师？什么老师？”

　　妈妈忍不住从厨房里走出来，“就是楼下张阿婆，咱们房东的侄孙呐！”

　　“行，吧。”
　　清盈无话可说了。

　　“这可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人家正好这段时间放暑假，又听说张阿婆认你做了干孙女，才肯帮我们家这个忙，快去洗个苹果给张哥吃一下！”爸爸厉声道。

　　清盈只好无奈地从茶几上轮了个苹果，没想到洗好之后，靠在沙发上的云也来了句：“我不吃带皮的。”

　　即便他用如此傲慢的态度，但迫于爸爸的威慑力，清盈还是灰溜溜去厨房拿水果刀削了皮。

　　“人还真是奇怪，即使有三十多岁的心智，在老爸面前，竟还是胆小如鼠。”

　　她边想着，轻叹了一口气。

　　【6】

　　云也吃完水果之后，就到清盈房间里去辅导了。

　　原本门敞开着，爸爸还多事地给两人拉上了房门......

　　“他还真是心大。”清盈摇摇头，摊在椅子上，极为不满地看了一眼云也，语气淡然：“别告诉我，其实我已经死了，这就是地狱。”

　　云也哈哈一笑，在桌边靠着，嗓音低沉，带着几分说不上来的蛊惑力。

　　“地狱这地儿，我也没去过。不过让你回到这个时间点，是为了避免一批无辜的人去那儿。”

　　清盈歪了歪头：“什么意思？”

　　“你死之后的第二个时辰，王展也死了。他怨念太深，成了厉鬼恶煞，搅得地府不得安宁。阎王快被那小子烦死了，不得已启用了时间轮。”

　　“总地来说，就是要想办法把这个恶灵，杀死在出生之前。因为阳界和阴界有隔，作为阴界无常的我们，虽然能够到阳界来，却被规定，不能杀死这里的人......”

　　“我不做。”清盈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望向云也，眼中满是不屑。“你们可真恶毒！为了对付厉鬼，竟想出这样的招数，却也不想想，厉鬼究竟是为什么而化成的！”

　　云也并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而后道：“你猜猜，为什么找了你？那是因为，你对他的执念，是最深的。你心里憎恶他，尤其是成年后，你每时每刻都希望他去死。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这份念想，我又怎会来到你身边呢？”

　　还真是，杀人诛心。

　　埋在心底深处，蠢蠢欲动的仇恨曾经侵占了她的身心。

　　但重生后，她反而没了从前那几分冲动。有的只是无尽的思考，如何最大化地避免家人的死去。

　　那一刻，她脑海里并没有想过弟弟，只有爸爸妈妈。

　　可是现在，弟弟成了厉鬼。他如同当初降生一样，横插进她原本美好的人生，令她只能拼命地想，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感化他，改变他。

　　“没错，我决定感化他。”清盈对云也如是道。

　　“随便你。”他摆摆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反正我又不活在地府里。”

　　他还真是......潇洒啊。

　　清盈摇摇头，苦笑了一声。

　　【7】

　　这一晚，清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自己成了叛逆少女，离经叛道却成绩斐然，干了许多自己从前不敢的事情。

　　等一觉醒来，她陡然发现，屋内的陈列全部都改变了。

　　原来时间线会在她睡着的时候前进，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一年。

　　“但肯定不会是我死去的那一年。”

　　清盈从床上坐起，看着墙对面的闹钟，突然，旁边砸过来一个海洋球。球球在碰到她的脑门后，被弹到了墙上，回弹时又击中了她的眼睛。

　　“谁！”她转过身，只看到王展笑嘻嘻地看着她。

　　他就坐在床上，留着刺猬头，眼底划过一抹狡黠。

　　对面的桌上，有一个高考倒计时的日历，数字“零”赫然映入眼帘。

　　她正想说什么，妈妈推开门来，将手中的果盘放在了桌上，顺便抱起小王展。

　　“盈盈，快吃点水果，过几天去学校可没人切水果给你吃了。”

　　“我也要！”王展伸着小手要去拿，被清盈一把打下，低声吼道：“这是我的份！”

　　王展瘪了嘴巴，被抱出去之前，冲清盈做了个鬼脸。

　　“呼......还好已经考完了。”

　　她瘫坐在床上，清醒片刻后，拉开门到了客厅。

　　爸妈似乎正拿着一张广告单在商量着什么，一见她来了，有些掩饰地拿桌上的东西盖住了单子。

　　清盈却也不意外，只问了句：“准备给弟弟买房吗？”

　　爸爸局促道：“是啊。现在给他买，等到了你这个年纪，正好还得差不多了......”似乎是越说到后面，越没有底气了。

　　【8】

　　清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劝动了父亲，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晚饭的时候，妈妈依旧不忘记在她耳旁唠叨：“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些出来工作，不用花家里的钱。”

　　清盈不屑地回了句：“你说得对，以后让王展也别念了。看他就不是个读书的料。”

　　“你这说的什么话！”妈妈边给王展喂饭，边狠狠瞪了她一眼。

　　真是奇怪，同样是女的，怎么有些女人就对生儿子的执念那么深呢？

　　话不投机，清盈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回房间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想问题的根源，似乎并不是出在王展身上，而是出在父母身上。因为他们的教育不当，才造成了王展日后那样。

　　思及此，清盈打包了所有物品，准备离开这里。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为这个家，为教育弟弟付出了多少。可到最后，活生生被压垮。

　　或许有很多矛盾，都是资源分配不均造成的，如果她从现在开始就离开，或许是个解决的好办法。

　　拖着两个大箱子，清盈在夜间神不知，鬼不觉出了家门，而家里并没有人发现。

　　她在附近的宾馆开了一间房，晚上睡得有些不踏实，但梦里遇到了许多美好的事情。比如她创业成功，开了一家小公司，比如她遇到良人，婚姻幸福美满......

　　一觉醒来时，果然身处的并不是宾馆，而是一个陌生的家里。

　　同时，清盈发现自己脸上无端多了一些雀斑与皱纹，手也粗糙了许多。

　　她急忙翻看了桌面上的日历，知道自己到了又一个十年后。

　　而自己生活的痕迹里，似乎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以及弟弟的存在。打开抽屉，只有一张旧报纸，上面报道了一则新闻。

　　她的弟弟最终还是死了，日期和当年一模一样！

　　清盈感到心脏剧烈地疼痛了一下。门忽然被打开，云也走了进来，房内的一切都开始剥离，大片大片往下落。

　　她一低头，就看到自己坐的椅子下方，是个无底洞的深渊。

　　“王清盈，你的任务完成了，恭喜你，可以去投胎了。”云也如是道。

　　【9】

　　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痛苦的根源来自于哪里。

　　很多人即使知道，也没有勇气离开。

　　清盈对于这一世，非常满意。她明白了有些人是不需要去拯救的，之所以变成恶灵，只是在逃避自己无法面对的现实。

　　现在，轮到她的父母来改变这一切了。

　　这一次，他们还会选择生下王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