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实录》散人兮

11、第11章

　　脚步一顿，安子夜寻着那片黑影望，方看清，追出去的是个身手不凡的年轻男子。
　　他身量修长挺拔，腿脚稳快矫健，一袭劲装，银冠束发，腰挎宽刀，左手始终压于刀柄之上，移动间步伐生风，掀得玄衣下摆猎猎翻飞，可谓像极了话本里路见不平拔刀而出的游侠。
　　她两眼一弯，暗叹今日运气不错，遇事总能柳暗花明，是以松开拎起的裙摆，端端方方朝钱袋、不，是游侠，走去。
　　闻得飞萤高呼，又见有人出手，彼时行人堆里亦挺身而出两位好汉，及时拦住了贼人去路。贼人情急之下欲掉转头，可再改道已是晚了，这片刻工夫，玄衣男子早已追至身后。
　　见无路可去，他气急败坏淬了口，恶从胆边生，抡起拳头便砸向玄衣男子。
　　奈何出招慢，漏洞百出，对方却是个实打实的练家子，一个后倾压身就轻而易举避开这拳。贼人砸空，尚未来得及收势，便反遭玄衣男子一掌劈在后腰，踉跄退开。这一掌隔了皮肉落在筋骨上，疼得他面色煞白五官扭曲，愣是都没机会叫声疼，就又被一个旋踢给彻底撂倒。
　　贼人被一击踹趴下，挣扎痛嚎，灰溜溜求起饶，周遭爆发出雷动喝彩。
　　“卫小将军英武！”
　　嘈杂间不知谁高喊一嘴。
　　众人恍悟，原来这就是那卫小将军，立时也跟着应和。安子夜挤到前头时，正正好将这些称赞听入耳，一时愣住。
　　卫小将军？

　　喧闹声早已招来巡城禁军，玄衣男子寥寥几字道明经过，将人交到禁军手里，转而拾起地上的钱袋，拂去尘土朝她递来。因着距离拉近，安子夜不得不抬眸望他。
　　男子生得一副清俊好样貌，金质玉相，气宇轩昂，只是神色凛寒，眉眼间似常年覆着一层坚冰，凉得刺骨，才生生叫人忽视了他的皮相，直觉不好亲近。
　　可安子夜活了两世，又岂会被人区区表象所蒙骗。回了神，她两手郑重接下，感激地福了福身道谢。
　　男子颔首，未多言片语，越过她离开，仍是步伐轻捷，不过须臾松懈，安子夜再回头就已寻不见人。艳艳炽阳透过白纱泼洒在她的面上，姑娘微眯起眸子，有些恍惚。
　　卫小将军……卫楚。
　　那位立誓夺回失城、日后将亲率南乾大军节节击退北巽铁骑的年轻将领啊。
　　前世她穿来，此人已驻扎边境，数载不归京，未能得见其容，只知裴狐狸对其评价颇为高，特封其为定安侯。
　　定，是驰骋疆场定河山。
　　安，是固守城邑安民生。
　　那时裴狐狸御驾亲征，便是要同这位定安侯并肩作战，夺回卫平关。可惜她死得早，没能看到这场仗的输赢。如今细想，他们一个智高一个善战，想必是凯旋了的。

　　飞萤可算是挤过人群追了上来，低头仔细四顾后，抬起一张沮丧小脸。
　　“夫人，那盒香不见了。”
　　安子夜侧首淡淡一笑，将沉甸甸的钱袋塞过去，“扔进人堆里的东西，不见了也寻常，好在更贵重的给保住了。”
　　她说罢也正欲离去，转身之际，倏尔隐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下意识回头。不偏不倚，恰好与左斜方茶楼二层那居高临下望来的人四目相对，安子夜一怔。
　　可很快，她仗着有帷帽遮挡，对方看不清她容颜，冷冷一哼，更不愿于此地久待，就提步头也不回的走了。飞萤自是也瞄到那人，脖子一缩，不敢多问，紧抱钱袋快步跟上。

　　*
　　紫方斋。
　　入了茶楼，扬手谢绝店小二的招待，卫楚长腿迈开，大步上二楼，径直去往西南角那间雅室。
　　甫一推开门，那句聒噪烦腻的“卫小将军英武”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他眉头一皱。
　　“……果然是你。”
　　“怎么了？卫小将军英雄救美，我夸夸都不行了？”洛荀兴致未敛，垂下他高举至脑尖儿的手，改而撑着下巴，笑意不减，“太过谦虚也不好，是吧穆清？”
　　裴宁轩含笑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是。”
　　懒得理会这二人，卫楚面不改色撩开衣摆在桌前坐定，接过洛荀推来的茶盏，岂料刚送至唇边，就又听得那人嬉皮笑脸追问：“那姑娘样貌如何？”
　　“君子不论他人之貌。”他扔一记冷眼，“你在国子监那些年都是睡过去的？”
　　若换旁人，听了讥讽即便不羞赧自愧，也是要就此打住的，可偏生洛荀从不吃这套，仍继续纠缠，于是卫楚索性不耐烦敷衍，“帷帽遮挡，看不清！”
　　区区一层白纱罢了，隔那样近，能遮挡住什么？显然是这冰坨子铁了心不打算说，洛荀也只好耸耸肩作罢，顶着一脸扫兴坐回。
　　“我瞧着身段不错，定是个美人，你若多言几句，日后或就是一桩良缘了，可惜啊……”
　　他话里话外听着都颇遗憾，似是真心实意惋惜良缘，一言不发正把玩茶盏的裴宁轩笑望去。
　　“若真有缘，总会再见。”
　　这一句真是说到了洛荀心坎里，暗想还是穆清懂他，兴冲冲要应和，哪想一抬眸，就撞上对面那双黑漆漆阴测测的凤眼，心里没来由地一咯噔。
　　嗯……上回裴宁轩笑吟吟捏断北巽暗探的脖子时，好像也是这神情……虽不知自己是哪招惹到他，洛荀却不敢再多嘴。
　　卫楚没瞧出何异样，只是早已不想继续这话题，单刀直入挑明正事。
　　“收到消息，毒蛇被捕，算算路程今夜就能送入京，你们一起？”
　　此话一出，屋内彻底不余半点说笑雅兴。
　　裴宁轩端起茶呷了口，神色肉眼可见沉了下去。洛荀倒仍挂着笑，但话音里也是难得透出些正经。
　　“当然，等他多年了。”

　　*
　　回王府，安子夜并未直接往住处，而是改道去了清雅苑。
　　飞萤说，那是苏姑娘的院子。
　　小院落于王府东南角，虽远离厅堂，却胜在幽静雅致，空间大，光线足，是个绝佳的养病去处。至少在挑选院子这事上，她感觉到了裴狐狸的用心。
　　踏入院中时，兰香卷在风里扑面而来，安子夜轻嗅了口，目光闲缓扫过竹棚里的琴和已冷却的三脚香炉，再落至廊檐下那些娇嫩欲滴的建兰上，脚步慢了一息。
　　小院被打理得别致干净，主人应也是个好风雅的。这般思量后，她重敛心神，随婢子继续往屋内走。

　　至里间，安子夜没走几步便瞧见那刚被扶下床榻的少女。
　　看模样与她年岁相仿，身子却较她瘦弱得多，面庞清秀，透了几许苍白，俨然是经年缠绵病榻，弱柳扶风的身姿在一袭素雅衣裙衬托下，尤为楚楚惹人怜。
　　闻动静，少女缓缓抬眸望来，肩头那缕青丝也随动作垂落下。
　　“民女见过王妃……”
　　苏清菡忙要福身见礼，安子夜却唯恐折腾这么一次，弄不好人就要倒下去，便快步至跟前拦下。
　　“苏姑娘身子不适，就不必顾这些个虚礼了。”
　　“谢王妃。”
　　简单寒暄几句，二人在桌前落座。一壶新茶奉上，茶香沁夹在热气里缓缓溢出，苏清菡终于忍不住端详起这位王妃来。
　　府中传言不假，确实是位美人。眉眼精致如刀琢，肌肤白嫩赛新雪，明媚一笑时，连脖颈间那串本该招摇艳丽的红璎珞都只能沦为陪衬。
　　更有那双琥珀瞳，乍一看与常人无异，可若细瞧，澄澈透亮竟像是积攒了冬日暖阳的两颗稀世宝石，诱得人挪不开眼。
　　搭在腿上的两手不自觉攥紧，苏清菡微微压下脸，眼角笑意悄然淡去几分。
　　安子夜浑不觉，只盯了面前热腾腾的茶盏一晌子，感觉暑气又重了些，竟思念起镜霄苑那凉丝丝的金橘雪泡来，于是接过飞萤拎在手的几包点心，率先打破沉寂。
　　“姑娘乃风雅之人，送金银珠玉未免俗气，琴棋书画我又不甚懂，便今日去那百川楼，要了他们家最盛名的点心。你或早已尝过，但美食这物，多尝几口也无妨。”
　　苏清菡看了眼，嫣然，“民女不常出门，口腹之欲亦不重，实则真未吃过，那就多谢王妃了。”
　　“你既收下，便是不气前些日的事了吧？”
　　安子夜顺竿子补这么一嘴。
　　苏清菡微愣，心念转了转，才终于明白什么，含笑摇摇头。
　　“那日是民女叨扰了王妃才是。”
　　“哪里哪里，是我恰好腾不开空，害你白跑一趟。”
　　对于让苏清菡吃闭门羹这事，安子夜其实原本并无多歉疚。此一世，她不打算刻意与谁交好，也未有意和谁结怨，今日这趟纯属是前几日失礼在先，理当走一回。
　　能化怨当然最好，化不了也无碍。
　　本是这么想，可瞧见苏清菡风一吹就能倒的模样，她就忍不住自省，那顿闭门羹或许有些过分了。好在苏清菡是个大度人，不与她计较。
　　二人头一回闲谈也算愉快，足足呆够两盏茶工夫，安子夜才起身告辞。回去一路，脚步亦是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