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实录》散人兮

10、第10章

　　昭昭日月，乾坤朗朗，不过是入铁铺打造几样防身武器，安子夜是从没想过能出什么意外，是以冷不防见三壮汉逼近，一步一震，高大身形似遮天阴翳覆来，心下竟也生了忐忑。
　　顾及飞萤腿脚慢，她就要先一步将人给拉过来，却不料今日的小姑娘胆量见长，在这关头两步窜出，活像是母鸡护崽，张开双臂毅然决然横挡在她与壮汉间。
　　安子夜失了须臾神。
　　再细瞧，又见小姑娘瘦削的两肩尚抖个不停。何来胆量见长，不过硬撑罢了。她忽觉好笑，心头却是暖暖的，那点忐忑也被拂得干干净净。
　　“无事。”
　　安抚着将人扯到身后，安子夜掀开帷帽直视那三人，阴翳下一双琥珀瞳清泠泠发亮，不见丝毫畏惧，“你们要做……”
　　可一句话未道全，阴翳竟倏地又散开，叫她将要脱口的话霎时凝滞。待再反应，三壮汉已各司其职，搬起椅子、茶盏，还有一碟不知打哪儿寻的点心，再次将她们围住。
　　“姑娘累了吧？快坐着。”
　　“姑娘渴了吧？多喝茶。”
　　“姑娘饿了吧？尝尝点心。”
　　安子夜：“……”
　　飞萤：“……”
　　老翁没凑这热闹，杵着拐杖转身朝铺子唯一空旷地儿走。
　　“大宝二宝三宝，招顾好贵客！”
　　“明白！”三壮汉齐声应，捎着震天撼地的劲儿。
　　安子夜终于平复下心绪，领着飞萤接过茶盏道谢，目光飘向老翁。
　　只见他径直走到石墙跟前，屈起手指敲墙三下，触动机关，石墙缓缓往外推送，搭建出桌椅。老翁入座，将拐杖靠墙放，手掌摁在右上桌角，转眼一块桌面下凹，换而升上来一盏油灯。他点燃，埋头专致研究起图稿。
　　噼啪！
　　烧及油芯上的杂质，火苗猛然跳跃，映得姑娘眸子格外明亮。安子夜勾了勾嘴角，收回视线。
　　看来她没来错地儿。

　　见主子好似心情不错，飞萤便猜知她们没什么危险了，放下心，捧高凉丝丝的茶盏惬意抿了口。
　　盏里盛的并非茶，而是冰镇的酸梅汤，酸甜冰凉，配一口酥得掉渣的荷花酥，半身暑热早已消荡。
　　“适才那是何意？”安子夜抬起脚尖轻轻顿地三下，笑问。
　　铺子里极少有年轻姑娘来，像这样雪白干净又好看的更是大半辈子头次见，三人一时都看呆了眼，直至飞萤不悦咳一声，那自称大宝的壮汉才赶紧回神，窘着脸解释：“那是我们东家的老习惯，拐杖顿地三下，是说铺子里来一等贵客了。”
　　安子夜挑眉：“一等？”
　　二宝：“顿地一下，那是三等贵客，这一趟得花上小几百两银子。”
　　三宝：“顿地两下，是二等贵客，得花上大几百两。”
　　大宝：“若是不动拐杖，就是寻常客人，买把菜刀什么的，少至数文钱就足够。”
　　到唇边的茶盏又被安子夜给放下，她笑眼盈盈，心里却在暗暗叫苦。虽这三人留了点心眼，没说她这“一等贵客”会花销多少，但听那意思，恐怕是要丢出去上千两了。
　　“你们三个猪油蒙了心的！老子供你们吃供你们喝！教你们手艺！还发月钱！为了美色什么都敢往外抖搂！没听见喊夫人吗？名花有主了！”老翁在后面听得胡子直发颤，终还是没忍住戳着手指破口大骂。
　　安子夜眼角轻抽，反正这钱她是非花不可了，倒也不必多惹不快，于是打发那三人忙活自己的，只与飞萤安安静静坐着等。
　　“夫人。”飞萤小心翼翼觑一眼那看着慈蔼实则脾气火爆的老头，压低声，“您是怎么知道这间铺子的？”
　　早在数日前，主子就让她打听一间“王家铁铺”，详明东家是个老翁，脾气大不好相与，故而她们今日才能直奔而来。
　　安子夜正扫视墙上悬的件件刀具，暗道这位做事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听小姑娘有此问，一时心绪抽回，越过时间河流，飘向那段久远记忆。

　　一夜酣畅，安子夜像是海浪退去终于被卷上岸的溺水者，意识涣散整个人蜷缩起，闭着眼背过身，可还没享到片刻松快，就又被那只大手给捞了回去，滚进一个炽烫结实的胸膛。
　　她皱起眉，露出两分不喜。朝堂上已发足火气的年轻帝王夜里格外好性子，瞧了不气也不恼，只捋开她沾了汗水贴在额头的发丝，捏了捏腰间的软肉，笑着讨好：“今日呈上的朝贡里有仙云缎和不少样式别致的饰物，朕叫人给你送过来。”
　　“不要。”安子夜冷淡应。
　　日日给她送这些无用的，却舍不得让她出半日宫门……
　　“陛下留着赏给你那些妃子吧。”
　　言罢她又想挣脱，这次却被男人扼住手腕扣在床榻上，沉重的身躯压过来。
　　“你用着好看。”
　　他粗粝的指腹摩擦过她软嫩唇畔，轻轻往里压送，幽邃凤眸在帐间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黑漆漆，像是内里藏了一只蓄势待发随时要咬断猎物脖颈的野兽，看得人后脖颈发凉。
　　安子夜自是不会被咬断脖颈，只会被年轻帝王摁在身下往死里折腾。想起这人五花八门的手段，她两腿间隐隐泛起疼，在那粗重的气息逐渐逼近时，慌忙改口：“陛下若真想送我东西，就给你的折扇吧。”
　　裴宁轩停下。
　　“可、可以吗？”
　　男人盯着她，失笑，“好。”
　　翻身下床榻，裴宁轩取了折扇钻回，重新将她揽入怀，手把手教她扣开机关。看似文雅的折扇，却是一把暗藏淬了毒寒刃的兵器。
　　“你留作防身也好，不过刀剑无眼，莫伤了自己。”帝王咬着她耳垂低语，“还有，凭它是杀不了朕的。”
　　感知有视线落在头顶，安子夜暗惊，忙转开话题。
　　“好精巧，是陛下自己做的？”
　　“朕在你眼中这样厉害？可惜，朕只负责图纸，是隆京王家铁铺一个脾气火爆难相处的老头造的。”见怀里人一脸好奇摆弄着，裴宁轩轻笑，夺了折扇扔开，抱她下榻往净室去。

　　“夫人？”
　　一声唤，驱散亮锃锃刀刃上的两道模糊身影，安子夜回神，收了视线，淡淡敷衍：“皇兄说的。”
　　王老翁已看过图稿，到她跟前给回信儿。
　　“您放心，不成问题。”
　　安子夜起身，“那就有劳了。”
　　她接过飞萤递来的钱袋子，要付定金，王老翁摆摆手。
　　“我这里从来就有没付定金的规矩，两个月后来取，三千两，过时、少钱都不候，可听清楚了？”
　　若非对手艺有极大信心哪敢如此？安子夜彻底放下心，将钱袋塞给飞萤。
　　“好。”
　　此女通身华贵，言语从容，必定是大户人家出身，却往他这脏兮兮的铁铺里钻，还揣着设计那样精巧的兵器图纸，王老翁生疑，“这位夫人，容我多过问一句，您这几样是打造给谁的？图纸又是何人给的？”
　　安子夜下意识要将邵鸿拖出来顶着，可心念一转，又觉不对，转而道：“夫君画的，给我防身用。”
　　王老翁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细品之下，几样东西确实有些那人的风格。
　　他笑了笑。
　　“原来如此。”
　　待人走，他将大宝叫到跟前，嘱咐道：“去寻宁安王妃的画像来。”

　　*
　　出铁铺，暂放下三千两的巨债，安子夜不急着回去，与飞萤满大街闲逛起来。
　　日头虽晒人，街道两侧商贩却浑不觉似的一个比一个吆喝的高，主仆二人也捧场，硬是从街头逢个宠幸到街尾，然后才换条街。
　　往日安子夜不算讲究，如今得人伺候，日日却活得精致，到了香铺前，也免不得要进去转转。
　　“姑娘，本店的香可是隆京品类最全的，您仔细瞧瞧，肯定有您中意的。”
　　“全南乾的香，你这都有？”
　　“那是！不止南乾，月桑的也有。”店家眼珠子一转，笑补充，“当然，您肯定见过世面，这朝贡的和北巽的自是没有。”
　　朝贡特殊，北巽则是卫平关一战后，早已隔了国仇，不通商，南乾更是巴不得抵制北巽物什，自然也不会有。
　　安子夜没寻到要找的，便也不再深问，挑了个香味清雅的付了账走出。
　　刚出门没几步，就听得身后哎呦一声，回过头，原是飞萤被人狠狠撞了下。她扫了眼匆匆而过的男子，眸光微凛。
　　“银钱可在？”
　　飞萤一怔，也顾不得揉肩，伸手往袖子里一探，心头大震。
　　“不见了！”
　　恐怕是刚才付钱时被人盯上了，安子夜二话不说，夺过飞萤手里被包严实的锦盒，转身朝尚未走远的男子砸去。
　　她向来准头不错，正正好砸中男子的后脑勺，叫他停了一晌子。
　　“抓小偷！”飞萤配合着高呼。
　　安子夜正欲追上，这时，一道黑影从她身后飞出，先朝那男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