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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陶桃的故事21 ...


  •   ……毛茸茸的狐尾……好熟悉……好柔软……
      陶桃迷迷糊糊的,把整簇狐尾往身上裹,脸也往厚厚的狐毛里埋,一会儿又觉得脸发热,伸出头来轻轻呼气,模糊不清地低呓着:“好冷啊……摇光,你怎么这么冷?跟冰块一样……”
      银狐脸上露出忍耐的表情,冷眼看着她,她紧紧抱着狐尾,手还不安分地摸来摸去,直到摸到环在她腰上的狐爪,这才停了下来。
      看来她真是烧迷糊了……银狐思忖着,还以为是在两年前的燕羽山呢。
      昏昏沉沉的陶桃全不设防,以致她错乱之际的迷思,竟然缓缓通过散发着妖力的狐爪狐尾自动映入银狐的洞心镜中,摇光虽不想看,却又不敢撤回妖力,否则在如此极端艰难的情形下,她很难挺过去……
      熟悉的一幕幕情景在他心中闪现,这些旧事他也不止一次地回忆过,只是完全没有任何触动,也不带任何情绪,无聊时作为消遣也嫌枯乏,味同嚼蜡,无趣又令人厌烦。
      而他此刻看到的却与留在脑海中的画面有些许不同,因为……这是她的记忆。
      摇光抬眸,深邃狐目看向无尽穹空,下面是明,上面是暗,错位的白与黑,渐渐泾渭分明,如此的单调乏味。
      哎,长夜难捱,罢了,就当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吧,既如此,不妨再看得清楚些,也好打发这漫无止境的枯燥时光。
      漂亮的狐毛迎风起伏着,银狐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腾出一只前爪,轻轻抚着陶桃的额头,怀中人安稳下来,过一会儿,睫毛也不再颤动。

      陶桃拥着狐尾,恍惚的意识沉沉浮浮,大概因那狐尾的蓬松温暖太真实,浑身冰冷的感觉又太刻骨,她总是觉得自己仿佛抱着荏弱冰凉的白狐,眼前是凄寒月光投在竹篱上的影子、瑟瑟寒风刮动树枝的光影,篝火飘荡的火舌和绽开的火星,还有断断续续的交谈,以及……焦急和喜悦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心情。
      各种片段交错在一起,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呢?
      渐渐的,一切清晰起来。
      “不要再给我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了,”白狐说,“我自己能挺过去。”
      她摸着狐狸的胸腔,“可是你都快没有心跳了,这么凉,要不我就这么抱着你吧。”
      狐狸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别把我抱进屋,也别抱太紧,我得照着月光……还有,离火堆远些,可不要再把我尾巴烧到了。”
      清亮的月光下狐毛悉悉索索,银光耀得有些扎眼,陶桃翻看着狐毛,“银毛又长了这么多!”
      “那当然了,”狐狸虚弱地说,这时候了还不忘埋怨她,“说好一个月,这都快三个月了你才来,都过去这么久了。”
      陶桃把狐狸身体打横放在膝上,被冰得打了好几个哆嗦,后知后觉地叫道:“我知道了,这就是你每月的那……什么?我第一次在紫芒山救了你的那个晚上,你也正是这样,我抱着你就跟抱了个冰块一样,也没有心跳,我还以为是我给你吃错药了!”
      “终于承认了吧?不是你给我吃错药,那晚我怎会话都说不出来?”白狐斜乜着她,气弱声低,却强撑着要兴师问罪,“不要岔开话题!浣纱城回来后一个月我就用你给的信鸢往青宴山送了信,破解出来的《魅经》相术第一页也写给了你,你回信说马上就来,可我等了快两月都没见你人影……”
      “哎呀,我这不是来了吗?”陶桃摸摸狐耳,“别这么小气,我要是能来早就来了!我师妹练功出了点岔子,师傅又出门了,我不得陪着她?”
      白狐悻悻的不吭声了,隔一会儿说:“知道你多半要迟来,可你这迟得也太多了。”
      “是是是,”陶桃手上顺着狐毛锊,口中也顺着狐心说:“下回我早些,我虽没来,可在青宴山也是天天念着你的。”
      “……真的吗?”狐狸很怀疑,“我可不相信。”
      “是真的啊!”陶桃紧了紧衣领,“你倒好,我好不容易来了,你一开始还不给我开门,好在我没和你一般见识,多等了一会儿,不然你后来开门就见不到我了,今晚发病谁来抱你?”
      “我又不稀罕,”狐狸道,“以前不都这样过来的?”
      “你不稀罕我稀罕行了吧?”陶桃搂住狐腰,脸贴着狐颈,伸手摸到狐爪握住,笑盈盈地说了一声,“我现在心里很欢喜!”
      她没说谎,在青宴山的时候忙这忙那,有时又泡在丹青阁学习幻术,虽然不是每时每刻都想起他,可这会儿和这只狐狸重逢,她是真的喜上眉梢,当然,要是他不这么虚弱,她会更快乐的。
      狐狸原本若有若无的心跳霎时强健了不少,狐耳软塌塌的,隔一会儿问,“你冷不冷?”
      “是挺冷的,”陶桃道,“不过这样抱着你会让你感觉舒服些,我就可以忍。反正我身体一向很好,平常也不怕冷。”
      趴在她膝上的狐狸挣扎着挪了挪,“你去我屋里把我那块狐裘拿出来吧,披上会好一点。”
      陶桃依言去他屋里把那狐裘拿出来披在肩上,将院子里的篝火扒了扒,复又走到一边抱起狐狸,笑道:“披着你的毛,我这会儿是不是也像只狐狸了?”
      大约是方才拌嘴耗费了不少精气神,狐狸这会儿焉焉的,也没搭理她,不过神态很有些微妙。
      一披上狐裘,肩背都暖融融的,这种狐裘陶桃在栖枫谷里见过,只有谷中年事较高,还保有一点妖力能化为狐形的狐女才有,它并不是从狐狸身上连皮剥下的,而是收集其从小到大换毛期褪下来的毛发,选取其中最好的绒毛经过硝制后编织于揉革上,于狐族人来说,是非常私密的一件贴身物品。
      这种狐裘一般都只有很小一块,陶桃所见过最大的便是灵妤长老的一张,也仅是一件风领大小,而如今大部分狐族人丧失了化回狐形的妖力,这东西也就渐渐没有了。

      此刻陶桃披着蔺摇光近乎半件披风大小的狐毛,也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暖和了没一会儿,就被狐狸越来越冰的体温冻得手脚发凉。
      初冬的夜晚越来越寒冷,北风淅淅,吹得掉光了叶子的大槐树枝丫呼呼晃动,篝火离得虽远,但火星飘得四处都是,陶桃也不敢挪过去,觉得膝上狐狸方才强健了一忽儿的心跳又微弱下来,不由轻轻唤道:“摇光,你还醒着的吗?”
      狐狸闭着眼,睫毛轻轻一抖,代替回答,陶桃稍许放心,将狐尾也笼上来一块抱着,隔一会儿又问一声,最后狐狸不耐烦了,用尽力气说道:“有你这么照顾病人的吗?我还要浪费精神回答你,你不如让我自己呆着。”
      陶桃只得道:“好好好,不问了,我这不是怕你醒不过来吗?”
      狐狸气若游丝地说:“我死不了,这又不是异化,天亮就好了。”
      陶桃很想问它异化会怎样,想了想又闭了口。
      这一夜孤月在天,衰草衔露,她听着远处后山传来的阵阵松涛,不觉就睡着了,醒来时天光大亮,自己裹着厚厚的被子躺在西屋的床上,那张狐裘也盖在上面,闷出了一头汗。
      蔺摇光的身影在半开的窗户外晃悠,慢慢扫着院子里的落叶灰烬,陶桃拥着被子坐起来,将床边窗户推到底,冲着外头喊道:“你没事了吗?”
      蔺摇光穿着夹衣,玉容有些微憔悴,不过精神尚好,走两步到她窗下,“没事了呀。”
      陶桃伸头看了看天,旭日初升,晴云轻漾,是个好天气。
      “你用了禁术化银才会这样的吗?”
      “嗯,每轮异化后身体仍然会一直产生细微的变化,”蔺摇光解释道,“积累到一定时候就会对气血经脉产生冲击,所以这个时候会很虚弱,不过比异化的时候好,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每月都得来这么一回?”陶桃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有些促狭,“那个……时间都是准的吗?”
      “约莫都是准的……”蔺摇光点头,忽看见陶桃脸上的神色,愣了一愣,明白过来,霎时间脸都红了,“不是——你胡说些什么!”
      “真的很像啊!” 陶桃笑得倒在被子上,忽又坐直身子,“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蔺摇光横了她一眼,“不就是那个嘛!”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陶桃闷笑一阵,又冲着窗户喊道:“我这回只能呆一天,明天要去栖枫谷看大师姐,我保证,往后每月的这个时间,我都会到这里来陪你,一定准时!”
      远远传来蔺摇光的声音,“走走走,赶快走!”
      “别这样嘛,”陶桃掀开被子跳下床,将被褥叠好,打开门伸出头去问他,“今天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狐狸不客气地点起了菜单,“要吃梅花鸭脯、临江鳝丝、蟹酿橙,素菜要东坡豆腐、鸡汤白菜,点心要香圆杯、松仁糕,嗯,主食不吃饭,就要槐叶淘好了。”
      “长进了啊!”陶桃撑着门框,板着脸盯着他,“都会点这些花里胡哨劳心费力的东西了……”
      她跨出门,把门重重一关,大声叫道:“槐树的叶子都掉光了,我拿什么给你做槐叶淘?没有没有,统统没有,就只有鸡汤面,你吃不吃?不吃算了。真是的,怎么就这么难养呢?”
      “……不是你问我想吃什么的吗?不想做就别问啊!”蔺摇光走到灶头跟前升火,“鸡汤面就鸡汤面,我哪里难养了?”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燕羽山也下过了好几场雪。这日鹅毛片羽飘了一整天,到了傍晚停住了,只时不时飘着从山林间被风吹过来的雪粒子。
      小屋里点着灯,竹篱内外积着一层薄雪,还来了一只雪兔子在槐树下扒开雪找食。
      松月入山窗,寒灯投双影,陶桃披着毛绒绒的狐裘,托腮坐在桌边,看蔺摇光握笔在纸上写下《魅经》相术第二页。
      “……佛语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故而化相之术,起于‘爱’者,灭于‘欲’也……”
      陶桃皱眉,“这说得也太笼统了吧?”
      蔺摇光也有点迷惑,“个中诀窍只能自己揣摩,我也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
      “你试一下给我看。”陶桃兴致勃勃地说。
      蔺摇光点点头,“好,不过以我现在的修为来说,还有点吃力,你等等——”
      他去屋角架子上拿来香盒,取出一支豆蔻香点燃,香雾依依娆娆,曲升环旋,一如少年此际看向她的眼神,魅如梦,幻如纱,勾魂摄魄,一眼就沉溺其中,迷失了方寸。
      陶桃一个激灵,再清醒时立刻发觉有什么东西不对了,面前的蔺摇光还是那样,乌发雪衣,花颜月貌,然而看在眼里却如纸上画的绝色丽人一般美则美矣,既无生气又呆板沉闷。再一看四周,灯火灰暗无光,映得整间屋子黯淡破败,梁角还挂着蜘蛛网,她吓了一跳,连忙往窗外望去,满地白雪皆尽消融,只余污泥混水倒映着惨淡月光,甚至竹篱外那只找食的雪兔子,远远看去好像也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子。
      难以言喻的倦怠和疲乏涌上心头,她打个呵欠,只觉人生漫长,了了无期,没来由的想发火,一瞬间又觉连发火也提不起兴致,此时一直注视着她的蔺摇光急忙捻灭线香,朝着香雾吹了几口气,香雾散尽,陶桃这才出了一身冷汗,又惊又怕地环视周围。
      “这……”她喃喃道,“为什么是这样?”
      蔺摇光解释道:“爱有情人之爱,亲友之爱,亦有山川之爱,生灵之爱……没有爱万物的心意,自然外物在你眼里,就与有爱时看到的不同。”
      “就是红粉骷髅白骨皮肉的意思吗?”陶桃问,“这是化相之术的基础?”
      “大概吧,”蔺摇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魅经》我看到这里,也有点难以为继。”
      烛火跃跃跳动,窗外白雪映月,一地柔亮的银色,那只胖乎乎的雪兔子终于放弃了努力,撒腿走了,雪地上只留下一串细细的足印。
      “或许等我化银之后,能看得更多。”蔺摇光若有所思,目光凝在《魅经》的空白页处。
      陶桃忙道:“说起这个,我一直都想问你,但又怕你嫌我多嘴——你化银什么时候能完成?你应该有把握吧?”
      “算起来,还有大半年吧,只剩下最后一次异化就可化银成功,”蔺摇光抬眸注视着烛火,“之前的几次都是我娘施术,不过我已经学会了,最后这次,我自己早在做准备,也应该……可以的。”
      “原来你没有十足的把握啊!”陶桃急道:“这可不行!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漏掉的地方,一定要万无一失。”
      蔺摇光纤眉微蹙,修长手指按着额角,犹豫片刻,看向陶桃,“应是没有什么遗漏,要不你帮帮我,带我回栖枫谷一趟,我去我娘的屋子再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她留下的东西,或许我能用得到。”
      陶桃一听,忙摇头,“不行,你是男狐,成年后绝不能再进栖枫谷,这事我没法帮你。”
      蔺摇光瞅着她,“不能?”
      “不能。”陶桃断然道,“算起来我只是栖枫谷里的客人而已,做客人的哪有违背主人的意愿随意带别人进去的?再说你答应过灵妤姥姥,你娘的事绝不再追究打探。”
      “好吧,”蔺摇光合上书册,悠悠道,“你不是还欠我一个赌约吗?你自己说赌债不能赖,那我现在决定好了,就要你帮我办这件事,不过你要赖账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这个……”陶桃咬着嘴唇,十分苦恼,“你让我再想想。”
      她挣扎了一会儿,无奈地瞅着蔺摇光,“非得去你娘的屋子看看吗?不去行不行?”
      “不去当然也可以,”蔺摇光回看着她,微微笑道,“我只是想有备无患而已,不过我也知道,这对你来说的确很为难,你准办不到。”
      “不用故意激我,想去还怕想不出法子?”陶桃没好气说道,隔了片刻又扶额叹息一声,“有备无患是么?横竖你化银要紧,我怎么老遇到这种事呢?”
      话已至此,她也就不再纠结,一时云开雾散,她又马上高兴起来,上上下下打量起正收拾笔墨的少年。她总觉得,这几个月这狐狸好像隐隐发生了一点变化,是什么又说不清楚,比如除了每月病弱的那个晚上,在她面前再也不愿化为狐身,更别提让她玩弄一下他的尾巴。
      “好吧……愿赌服输,我可以带你进栖枫谷,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变回狐身再让我抱抱,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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