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音之后，再无诗音！》游绿衣

1、第一章 诗音逼婚

　　第一章诗音逼婚
　　弘治四年六月初六。
　　催起的锣鼓已经响了第三遍了。
　　“小姐——您还是，还是收手吧。表少爷怕是不会来了。”兰成面带忧色的望着我，欲言又止，终是一咬牙，颤声道。
　　“表少爷将京城最有名的两个婊——红牌阿姐小红和小翠带回家，此刻怕只是正在后院胡天胡地，陈管家三番五次去催，连他的面都见不得。出门应声的那个小翠一声声只说少爷喝醉了早已安睡。可是但凡是个有耳朵的都听得到少爷张狂的笑声……”
　　铜镜被磨得再亮，终究还是不够清楚。一张脸映在那昏黄的铜镜之中，不由自主的便远了起来，恍如迷茫的梦境。我将那紫茉莉香粉在面上细细匀了，反手打开白玉盒子。还是自家蒸叠的胭脂艳得耀眼，红艳艳，直如一汪血水！
　　“催起了三遍，论理也该是够了。兰成，扶我上轿。”浓染朱唇，细画娥眉，凤冠霞帔，十二重罗衣重锦。将师妹为我亲手打造的一只梅花长簪小心插在头上——这也算是有了娘家的陪嫁了！我款款伸出手去，目光坚定。兰成眼眶中本已有泪在打转，见我如此决绝，双目竟是赤了，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泪如雨下。
　　“小姐，小姐，算是兰成求您，求求您不要如此为难自己。表少爷，表少爷他……他不值得您如此啊！以您的身份，何苦为了这么一个不知好歹……”
　　“大胆！”我立时提高了自己的声调，道，“表哥是我的夫婿，今日之后，便是你们的新姑爷！兰成你在背后闲话主子短长已是不该。如今又没大没小，乱嚼舌根，今日若不是我与表哥的大喜日子，非叫你尝尝家法的厉害不可！”
　　“小姐！”兰成已是泣不成声。我取过那火烧也似的盖头为自己覆上，也不用她扶，拉开房门。在门外候着的陈管家正急得乱转，闻得门响，急匆匆的唤声“兰成”，见是我，本还有三分期待的目光也是黯了。
　　“表小姐——”老管家头发本便花白，这些日子为我竟是又愁白了许多，“我那没心肝的少爷，那没心肝的少爷……”
　　“事情都是那个姓龙的招惹出来的。便是他与表少爷有恩，也不能……”向来沉闷的小厮竹笙这次终于也是忍无可忍，怒道，“我去为小姐将他杀了就是，多说什么！”
　　“竹笙放肆！你这是要让表哥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吗！——陈伯，”老管家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斥退竹笙，我眼帘微垂，柔声细气道，“此番事本是诗音自作主张，怨不得表哥生气。”
　　“表小姐哪里的话。这门亲事是老爷与舅老爷定下的……”
　　是极，是极。林诗音的父亲，是表哥父亲的妻舅，两位老人家未曾过身时，便已说定亲上加亲。慈父早逝之后，我投奔于此，长于李园，与表哥并没有像一些世俗的小儿女那样因避讳而疏远。不但心知对方是一生所托，更早早做了很好的朋友。若不是。若不是我十七岁那年正赶上国丧，民间禁婚娶三年，现在孩子都要有了。
　　我十八岁那年，表哥去口外处理家中生意，千防万算，回来时还是不幸遭仇家夹击，重伤不支，眼见就要埋骨他乡。
　　龙啸云来了。
　　他救了他。
　　他护送他回来。
　　他们成了极好的朋友。
　　龙啸云爱上了我！
　　龙啸云为我相思入骨，一条铁打般的汉子，不到半个月竟已变得面黄肌瘦，形销骨立。表哥本是极好，极重恩情义气之人。旁敲侧击，问明病因之后，听得龙啸云求他将“表妹”许配给他，——哈哈哈，求自己的兄弟将妻子让给他！——他醉了五日。那是他的兄弟，更是他的恩人！他不能眼见他相思而死！
　　可是我呢？他不能求我嫁给别人，我也绝不会答应！
　　“您今日且暂缓一缓，少爷只是一时糊涂。待老奴慢慢劝说……”老管家仍在劝我。
　　傲然携妓出风尘。表哥纵情声色，花天酒地，甚至经月不归。我命兰成去请他回家，他撒酒于地，只做不知。我荆钗布裙，素面朝天，一步步从李园走去城中最大最有名的青楼。众目睽睽之下，自报姓名，登楼相求。他这才许我回家，然双脚方踏入大门，便又仰天大笑出门去，变本加厉，白马金鞍，千里迢迢，将京城的名妓小红和小翠带回家来，歌舞升平通宵达旦，丝竹之声日夜不休！
　　“您这次自定婚期，自制婚帖。老奴本也指望少爷有感于此，能回心转意……”
　　而我，从他重新踏入家门那一刻起，便将自己做了聋子、瞎子。我令人择吉日，裁吉服。我不顾自己是女儿家，这般自己急着将自己嫁出去会惹来怎样的风言风语。以李家未来主母的身份命李家上上下下务必将这场婚礼办得奢华热闹——数年来我早已随陈管家渐渐接过李家的诸般生意事务，人情往来亦多是我抛头露面，悉心打理。却为着种种不得已，耽误韶华。除了未行婚娶之礼，名分未定，其实早已与李家当家主母一般无二。陈管家与府中诸位管事亦知我隐忍苦楚。否则谁肯为一个孤女做势出头，算计自家少爷，办这一场或许不会有新郎的婚礼？
　　遍洒请柬，广邀宾客。
　　泥金双鸳鸯红笺，折子是首尾相连的经折装，取团圆聚首寓意。合婚庚帖上，我一笔一划将自己的庚辰写来，羊毫玉管，重如泰山。墨书端正清圆，是女儿家自幼教养的簪花小楷。郑之又重的捧了，去他院中，行问名之礼，誓言非他不嫁。他一手打翻兰成手中笔墨，任由两个妓女骂我好不要脸。我抬眼看他，这才猛然惊觉，自己竟已有年许不知他的眼神是何等模样！那么他呢？是不是也忘了我对他——
　　然而我既然已经忍了，也会继续忍下去。
　　端砚碎了，便以青石为砚，香墨泼了，便借清泉重磨。将他那自幼浸淫的灵飞经仿得一般无二。我是大家闺秀。我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我是他父母之意的妻子。他荒唐，我忍。他放浪，我也必须忍。因为他是我的表哥，我的夫君，我的天，更是——
　　我爱的人。
　　我爱他！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前五礼，我都自己做了。只有亲迎，我做不来。
　　今时今日，便是婚期！
　　今时今日，我在这里，等他鲜衣怒马，娶我入门！
　　“可是事到如今，事情眼看是不成了。表小姐，就当陈守诚请您，求求您，便不是为了我家那没心肝的少爷，就为着您自家的清名想上一想……”
　　清名，我还能有什么清名？坊中都道那林诗音林大小姐疯了。人家李家的少爷不肯娶她，便自己死乞白赖的往上贴。为做李家的少奶奶，贪图那家财万贯，锦衣玉食，是祖宗十八代的脸面都不要了。这还是最好听的——什么热脸偏贴冷屁股，什么顶着卖身契，削尖了脑袋往门里挤……
　　“陈伯。诗音求您。就容诗音任性这一回！”我心中已经料到表哥今日或许不会来迎我入门。红盖头用九层红纱重重交叠，百合金坠压脚，取久久无期，百年好合的吉祥意头，将我面容尽掩，却令我于那模糊纷扰的绢纱间，望见自己选定的去路。
　　今年是弘治四年，我二十一岁，对于这个世界的女人来说，已经不年轻了。
　　输赢就这一把，生死就这一搏！
　　“表小姐——”
　　“吉时已到，请新娘登轿！”高高的催请声再次响起，几乎响彻云霄。透过九重红纱，阳光照在脸上只余少少的热度。我对着陈伯深深一礼，款款而出。花轿之前，那新郎的骏马是重金求来的西域名驹，高大膘肥，披红挂彩，好不风光。
　　只是那新郎，却在何处？！
　　说不得，今日我可是要逼婚了！
　　“起轿。”
　　自挑了花轿门幕，我端然高坐，高声道。

作者有话说

　　总之都是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