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好》年终么奖金

5、奴隶

　　我又惊又喜。
　　“师傅！”我从九霄身上翻下来，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抱住了他的胳膊，“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师傅没有瞧我。他伸手把豆丁官扶起，为他拍去身上的尘土。“大人，小徒顽皮，请不要与她计较。”
　　豆丁涨红了脸，忙抱拳道，“原来是傅师傅……你是咱们的大恩人。别说她的马没踢到我，就是踢死在下，也虽死无怨。不过……”他白了我一眼，“您徒弟的性子的确不太好，哪像个女儿家？”
　　嘿，给你三分颜色就敢开染房啊！我怒瞪他。
　　“对不住。”师傅满脸歉意，待转过身时，平日里云淡风清的脸已是风雨欲来。
　　坏了……他真生气了。我和九霄战战兢兢地立好，做乖顺状。

　　几年前，我与死对头羊岩吵架。我俩互有忌讳，不敢明目张胆动手，只好动嘴诅咒对方生错了种族。骂昏了头时，常常忘了我俩有着同一个爹。羊岩实在想不出新词的时候，忽然骂起了师傅，说我居然认他当老师，简直把全族的体面都丢个一干二净。
　　我大怒，却见他神秘一笑，“你以为姓傅的真是父王赐给你的老师？嘿，根本是圭随便从流放的奴隶堆里拉出来哄你的。他的名还是圭给起的呢！你啊，简直比奴隶还要贱。”
　　虽然我早知道让狗嘴里吐象牙是难了些，可没想过狗嘴里的真话也同样让人难过。我的脸白得像鬼一样。
　　羊岩轻蔑地往地上丢口吐沫，扬长而去。
　　我早有种隐约的预感，师傅他可能是奴隶出身。每逢见他娴熟地劳作，我都翻出他惊才绝艳的一面进行自我暗示。师傅不是奴隶，只是个落魄的平民。他天文地理风物人情无一不精，甚至还会只有贵族才有权利学习的文字。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最没有地位、形同牲畜的奴隶呢？
　　我不敢问师傅，生怕答案会让自己难过。
　　如今，那层薄薄的事实被羊岩戳破，我感到心里什么东西空了。
　　我根本不在乎师傅是什么身份，可是，我竟然一度天真地以为，赐给我名字的那个人，有一点点爱我！一个真正在乎女儿的父亲，怎么会允许奴隶身份的人去当她的老师？
　　阿好这个名字带来的一线光，不过是我一腔情愿地臆想。嬷嬷爱我，圭也在乎我，可是，他们和亲生父母是不一样的。
　　我仍是那个爹不疼，没娘爱的小四十七。
　　我把头埋在九霄柔软的鬃毛里，随它载着我狂奔。我软弱地不敢看路。因为我找不到家了。
　　不知道在九霄背上呆了多久，它后来累坏了，直接把我抛到地上，自己去寻水喝。我就闭着眼睛躺在河边，感觉天色黑了再亮，时光一去不复返。
　　忽然，师傅的手轻轻落在我的额头上。
　　我虽然没睁开眼，但是，他的大手温暖中带着粗糙，我哪可能会认错。
　　“起来。”他说。
　　我没动。
　　传来窸窣的响动，他坐到了我旁边，“我的祖上，曾做过小官，可后来遭恶人陷害，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全家被罚作了奴隶。”师傅稍停了会，声音有点发紧，“我父亲生性梗直，受不了屈辱，自尽而死。母亲万念俱灰，也随父亲去了。我把父亲留下的佩玉送给押送的小官，趁天黑领着妹妹来到附近的村庄，想求好心人收养她。可是……整整一个晚上，不论我如何哀求，没有一户人家肯开门。天明的时候，我们必须得走啦。那天很冷，妹妹发着高烧，说她不想去做奴隶，更不想再让我操心。她一扭头，居然跳进了湍急的河里……”
　　我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弱弱地唤声“师傅”，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平静地望着我，“她当时，和你差不多大……阿好公主，至少你的亲人是活的。”
　　我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很烫，“师傅，”我一字一句地大声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师傅回过头，眼中是片深遂的海。他缓缓道，“走吧。”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羊岩在族里大放厥词的时候，不知从何处飞来只利箭，把他一侧英俊的浓眉给剃光了。
　　自此羊岩得了个毛病，说话时，硕大的头颅必会东张西望，十分地喜感。
　　我也得了个心病，最怕惹师傅生气。他的伤心事已够多，我绝不能再添砖加瓦。
　　而师傅，再也没有用公主两字称呼我。他只叫我“阿好”。
　　我真高兴。

　　师傅进了个小小的半穴居院子，柴门陋户，阳光堂而皇之地直射到里面。
　　我心中刚一疼，就听师傅说，“跪下。”
　　完了，我愁苦地跪在地上。
　　“仔细想想自己错在何处。” 师傅拿出幼时的老朋友石钺，递给了我。
　　我叹口气，双臂高举它，那玩意一如既往的沉。师傅啊，我会长不高的！
　　他冷冷横了我一眼，转身回屋里去了。
　　过了一会，凉凉的雨丝兴高采烈地往我脸上身上扑。好体贴的雨，瓢泼一浇，我还能再长长个头儿。
　　“砰砰砰！”忽然有人敲院门，“傅师傅，您在么？”
　　不争气的柴门经不住风雨飘遥和外力的双重摧残，扭动着敞开了怀抱。门口立着一个浓眉的布衣青年，他拿了片芭蕉叶挡雨，正一脸好笑地盯着我
　　熟人啊……这不强盗头子么？
　　强盗头子乐呵呵地半蹲着问，“你在做什么？”
　　我理直气状的回答，“练功！”
　　“……姑娘练功的方法，真是与众不同。哪，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帮我拿着。”他随手将宽大的叶子放到了石钺顶上，“别掉地上了，我一会还用呢。”
　　我被气得一塌糊涂，“你……你……”
　　小武笑着回头，“一点也不沉啊，我很快就回来。”他敲门，“傅师傅，傅师傅？。”
　　屋内静寂无声，看来我英明的师傅不想答理这个混蛋。
　　“喂，你到这里来干嘛，又来抢东西？”要不要替师傅先揍他一顿？
　　“姑娘想哪去了？傅师傅是个有趣的人。我特别喜欢和他说话。恩……”他略带诧异扫了眼我举着的石钺，“这个很重，亏你能举起来。”
　　“别人不能，不代表我也不能。喂，你解衣衫干什么？”我大叫。
　　“躲雨啊，傅师傅似乎不在，咱俩两个凑成一堆，等着雨停吧。”他半跪在我右侧，用外衫遮住我们头顶那块不大的天空。
　　“呃……”我脸上发烫，半天才反应过来，“谁和你是一块儿的，给我跪远些！”
　　他只略地往边上蹭了蹭，双臂仍圈住我的上方，“遵命，阿好姑娘。”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我悲愤了。
　　他道，“有人的斧子上刻着呢，刚好在下识得几个大字。”
　　我无语凝噎，“那把斧子我不要了。你找的人既然不在，别等啦，快走吧！”
　　强盗头子回我个浅笑，“不行不行，我可是诚心诚意来找傅师傅聊天的。人没见到，自然不会走。”
　　我低吼，“你想说什么啊，抢钱？收小弟？一统天下？”
　　他居然点头，“这三点总结得不错，看不出来啊，你一小女娃对这些事挺上心的，比我是强多了。”
　　太过分了，竟然想让清清白白的师傅落草为寇！寒光一闪，利刃已架在他的颈中。
　　我怒道，“姓武的，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不然我把你剁成包子馅！”
　　小武哈哈大笑，“阿好，你脾气还真辣。”
　　“阿好，”师傅终于现了身，“斧子放下！”
　　小武双手抱拳，“傅师傅你好，我可是特地又来请你出山的。”
　　“武公子，”师傅淡淡道，“若傅说今日仍让你失望了呢？”
　　“傅师傅，我等得起。”小武灿然一笑，“您是藏在泥沙中的金子，我既然看到了，就没有轻易放弃的道理。”
　　师傅叹口气，“公子谬赞了。我不过个卑贱的奴隶而已，帮不上您的忙。”
　　小武呵呵地笑起来，“傅师傅，您真的愿意埋没在蓬蒿间，默默无闻一辈子么？若是您愿意，我愿拜您为师，终身以师礼待之。”
　　师傅怔住了，“这不可能，我是……”
　　“奴隶又如何，王室贵族又如何，”小武抬首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回答说，“在神的眼里，我们死后俱是一阫黄土而已，关键是，他生前做过什么事。”
　　我那万年冰山似的师傅，忽然深深向小武一拜道，“傅说愿追随您。”
　　师傅……你堕落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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