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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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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在五日后结束。
将近两百的灾民只剩下五十多人。
霍时修把幸存的人送上故庄,然后又带着人处理了染病的尸/体,火光烧得天都变成赤红色,入目皆是黑灰,霍时修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城门口走。
温晏坐在马车里看书,他也在城门口等了五天,本以为身子会吃不消,可心里有个盼望的事情,时间也不觉得难熬了。
听到动静后,他撩起帘子,霍时修在离马车不远的地方停下,他勉强弯起嘴角,“小王爷,多谢你了。”
他几乎瘦脱了形,眼窝深陷,唇色惨白,身上也脏得看不见衣裳本来的颜色,丝毫没了霍四公子的派头。
温晏刚要说话,霍时修就直直倒了下去。
温晏的心停了一拍,“霍时修!”
成蹊和当儿手忙脚乱地把霍时修身上的脏衣服脱了,然后把他抬进马车,然后驾车进城,直奔太师府。
温晏紧紧握着霍时修的手,哭着说:“你千万不要有事,不能有事。”
霍夫人已经焦灼地等在门口,可是等太医来看过之后,霍太师就把霍时修和温晏关进了房里,门上挂了锁,谁都不准进去。
当儿和成蹊在外面求饶,说小王爷自己身体不便,没法照顾四少爷。
霍太师不为所动,他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对着霍夫人说:“你看到了,这就是你惯出来的好儿子,我要除流民,他就只身犯险,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我的脸,霍家迟早要毁在他手上!”
霍夫人以泪洗面,央求着霍太师:“修儿只是心地纯良,老爷,您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还要饶他多少回?小郡王这次也犯了错,就在里面待着吧,只准送一日三餐进去。”霍太师拂袖而去。
房里的温晏洗干净帕子,努力转动轮椅的转轴,挪到床边,他解开霍时修的衣带,为霍时修擦拭身子,他行动不便,但也竭尽全力,几番下来,他后背上的汗已经浸透衣衫。
霍时修还没醒,他太累了。
温晏就坐在床边看他。
这五天里他时时刻刻都在祈祷,祈祷老天保佑霍时修,保佑他不要染上瘟疫,完好无损地回来。
看来霍时修还是有福相的,虽然折腾得不成人形,但所幸没有染病。
温晏把脸贴近霍时修的手,就在刚碰上的时候,他又停下,撇了撇嘴,把霍时修的手重新送进被窝。
霍时修已经有蕙娘了,温晏知道自己不能趁人之危。
温晏就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很快就陷入困倦,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霍时修嘟囔了一声梦话,“晏晏……”
温晏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霍时修又喊了一声。
“晏晏。”
“晏晏,不要讨厌我。”
温晏心神巨震,愣了半天,梦中的霍时修眉头紧蹙,好像很难受的样子,温晏急忙握住他的手,生疏地给霍时修号脉。
他在医书中学过,只在自己和当儿的手臂上试过,但现在他和霍时修被关在房间里,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幸好脉象平稳。
温晏把霍时修擦了擦脸,然后把自己怀里的汤婆子塞到霍时修的被窝里。
霍时修始终攥着温晏的手,他的掌心有很硬的茧,温晏想到霍时修飞身上马的矫健英姿,他心中隐隐有种猜测,霍时修私下里一直在习武。
他甚至进而想到另一个可能,霍时修在外界的传言其实都是他故意而为,他顶着“为霍太师邀买人心”的牌子施粥送衣,顶着“和霍太师对着干”的名义去赈济灾民,其实那些都是他真正想做的事。
他可以不要命,也要保住无辜的灾民。
也许,风流和无能都是假的,赤忱才是真的。
温晏心头微烫,伏在床边,静静地守着霍时修。
霍时修第二天才醒过来,是被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吵醒的,他仿佛听到可怜的啜泣声,很熟悉,像是晏晏。
他陡然睁开眼,一转头就看见了翻倒的轮椅以及摔倒在地上的温晏。
他立即冲过去,抱住温晏,“小王爷!”
温晏眼里还有泪花,他攥紧霍时修的衣袖,咬着嘴唇,犹豫地说:“我……我想……我想解手。”
他想靠自己过去,可是因为心急,身子一斜,就侧倒了下去。
霍时修把温晏打横抱起,送到房间角落里为温晏特制的木桶椅。
温晏低下头,脸颊红得滴血。
霍时修怕他尴尬,回过身,往旁边走了几步。
温晏整理好衣裳,小声地喊了下霍时修,霍时修走过来,将温晏抱了起来,“一夜都在轮椅上?去床上躺着,好不好?”
温晏点了点头,霍时修就把他放到床边,蹲下身来替他脱鞋,温晏解开外袍,躺了下来,他看着霍时修,说:“你也躺上来吧。”
霍时修的眼神还有些暗淡,好像还没从城门外的瘟疫中解脱出来,但他还是弯起嘴角,对温晏笑了笑,“没事。”
就在这时候,窗户被人打开,婢女将早饭送了进来,霍时修走过去接过,窗户又被猛地关上。
“小王爷就坐床上吧,我喂你吃,门窗都锁了,看来是我爹的意思,”霍时修在温晏的颈后垫了一个软枕,然后把粥端到床边,吹了吹凉,送到温晏嘴边,他说:“连累你了。”
温晏摇了摇头,然后闷声吃粥。
霍时修没说什么,温晏也有些困,他很快就吃不下了,霍时修便吃了剩下的半碗。
温晏说:“你躺上来吧。”
霍时修想拒绝,温晏又说:“我有话想跟你讲。”
霍时修踌躇之后,还是走上前,脱鞋上了床,他睡在床里,和温晏合盖一条被子,温晏的困意突然少了许多,他眨了眨眼,转头望向霍时修,“你露馅了,四少爷,你真实的一面被我发现了。”
霍时修脸色微僵,还没来得及反驳,温晏就说:“解释也没用,那五天我守在城门口,我不傻,我看得懂。”
霍时修故作轻松地说:“小王爷,我只是想和我爹作对,你知道我爹有多疯狂吗?他竟然想一把火把人烧光,然后一了百了,我实在是不能理解我爹的想法,所以就去捣乱——”
“你再说谎话,我就不理你了。”
这话像是咒语,霍时修陡然停住。
“霍时修,我很早就说过,我相信你是好人。”
霍时修的眼眶迅速热了起来,他眼前好像浮现出了满地的饿殍,抱着死去孩童哭泣的母亲,还有最后的火葬,被灼烧的人早已没了气息,那是极恐怖的画面。
就像十年前的林贤清灭门惨案。
霍时修绷紧了身体,止不住地战栗,直到温晏翻身抱住了他。
温晏只能用腰胯使力,一翻身就爬在了霍时修的半边身上,他说:“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霍时修在巨大的绝望中,放下了一切负担,将温晏抱紧,他把脸埋在温晏的颈窝里,强忍着泪意,身体还是颤着,温晏环住霍时修的脖颈,轻轻地拍着霍时修的后背。
他们紧紧贴在一起,仿若交缠生长的藤蔓。
温晏从未想过,他能看到霍时修脆弱的样子。
这样的霍时修少了意气风发,少了浪荡不羁,甚至远不如往日英俊,可温晏还是感到心跳快到让他受不了的程度。
原来心动是这种样子。
原来面对陆琢时的崇拜不是心动,心动是想抱紧他,也想让他抱紧自己,是想肌肤相亲,是疼爱和喜爱交织。
他靠近霍时修的耳边,然后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时修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