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愿客栈》雨安灵

32、旅行者

　　“有没有不那么特别的世界啊。”

　　被问起这句话时，简璇瑰已经连续一年没去过那些平平淡淡的世界了。

　　连着整整一年，明愿里没有任何一个普通的、适合碳基生物居住的环境。在明愿休息的许多旅行者都有些受不了——他们平时旅行已经遇到过许多麻烦的、生存条件令人不适应的情况了，来明愿客栈歇脚不就是为了能安心休息？

　　没想到这边不适合居住的情况居然持续一年，而且还是高频率变换的几十种不适合居住的环境。

　　问出这句话时，因为灵魂受创而不得不在明愿长住休养的旅行者张遥已经眼神发直了。

　　他只是想好好休息一阵，但是接连遇到明愿变成恒星中的炽热基地、缺衣少食的末日新冰河期建筑废墟、吞噬一切光线的黑狱、不可名状之邪物的繁育巢穴……一系列令人发指的环境之后，张遥作为一个来自普通人类世界的普通人类男性，觉得自己的san值已经见底了。

　　张遥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设定，他的世界和他本人一样，平平无奇，不好不坏。

　　他本人是随遇而安的性格，车祸后意外飘来了明愿，然后认识了简璇瑰，和大多数人一样对旅行感到新奇和跃跃欲试，和大多数人一样同意加入明愿；现在，他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受不了明愿的恶劣环境大礼包，忍不住来问了简璇瑰。

　　简璇瑰：“有。不过明愿这边的恶劣情况还要持续半年，如果你想要普通一点的世界，我可以送你们去。”

　　“我们？”

　　“对，你这样的人挺多的。”简璇瑰看了他一眼，装傻还是真傻？

　　无所谓。简璇瑰继续道：“庄解、厉回带队，我把你们这些待不下去的一起送到比较平和的世界。

　　“厉回和从竹那边的人有联系，到时候他会事先给你们安排身份，找人接应你们。进入世界后具体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你们都听庄解的。她行事谨慎，会保护好你们，你不用怕。”

　　张遥哭笑不得地说：“这样说也太伤人了，我比她早来明愿两百年呢。”

　　简璇瑰：“术业有专攻嘛。人家是高危战场上下来的，你这样旅行都只挑和平世界的人明显和她不是一行，战士保护普通人有问题吗？不用在心里不平什么。”

　　张遥知道那是个很厉害的战士，事实上明愿里很少有人不喜欢这个亲切又直率的女孩。和四百年前庄解刚来的时候不同，如今的她已经是一个优秀的旅行者了。

　　不过这些就与张遥没什么关系了。

　　他回了自己的住处收拾行李。

　　此刻明愿正停留在某个魔域，明愿变成了一处阴冷的地下巢窟，石壁上长满了糜烂的深粉色的臭肉，黏糊糊的腐蚀性液体混杂着浑浊的黄色的异族血液，鼻尖充斥着草木腐朽的气息。

　　这个世界唯一的好处仅在于它的包容性：世界法则像筛子一样千疮百孔，卡在其中某个漏洞上的明愿也继承了这种对未知存在的接纳力。

　　这使得近几天所有旅行者均可以用自己最初的样子在明愿生活。人们久违地能借着这个机会稍稍怀念一下最初的自己，回忆自己真正是什么样子。

　　纵使如此，依然没有人喜欢明愿现在常规化的恶劣环境。这里满是死亡与绝望的气息——而旅行者们即使迷失自己，也绝不能失去希望。

　　希望是引人枯萎的毒药，亦是洗涤罪恶、解人干渴的圣血。

　　或者，用更极端一点的猜测来解释他们为何格外讨厌这个世界：旅行者永远不把真实的自己完全展露在别人面前。

　　很多人会在有了在明愿交易的资本之后，停止向他人售卖自己人生之书的阅读资格。

　　旅行者们是孤独的，投身于永远没有止境的流浪，即便在某个世界短暂的停留中与人相知相爱，也不会把对方放在心上。

　　明愿的旅行者们大多有着某一方面的执念，过强的执念使他们不敢让别人离自己太近。他们有着足够的实力不被伤害，但他们畏惧着他人的靠近。那会伤到对他们带有好感的人。

　　“其实这样也不赖，虽然要把自己最真实的样子藏起来，但我们将有机会拥有亲人和朋友。这不是逃避，也不是对自我的否认，而是在完全接纳自己之后才能做出的一种选择。”

　　他们会亲口说出自己是什么样的，然后选择最能被亲近之人接受的伪装——

　　火魔不能用赤焰披身的样子拥抱海妖，利刃不藏于刀鞘难免不慎伤到主人。选择克制需要很大的勇气。

　　旅行者们活得恣肆，但忍让和收敛是具有社会需求的生物们必学的课程。

　　而张遥是克制的化身。

　　他确实是一个普通人，但他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机会和能力。他为自己披上一层保护色，永远淹没在人群中，不被人记住，却能随时让所有人接纳和信任自己。

　　他收拾好行李，把能带走的随身物品数据化，存入自己的意识空间。

　　第二天一大早，简璇瑰把明愿里滞留的三十多人打包送到了最近的一个普通世界里。

　　——人类的定义是利用技术获得广泛分布的、对环境具有强适应能力的两性生殖哺乳动物，是该世界唯一的高智慧种族，并且科技发展暂时没有带来毁灭性后果，整个世界能够长期稳定地持续发展下去。

　　明愿可以接触到的世界大多数存在明显的崩解迹象，很少会有这样和平安宁的普通世界。例如张遥，如果不是他足够幸运遇到了明愿，简璇瑰是没可能见到他的。

　　简璇瑰目送队伍最末的甘苦对他遥遥挥了挥手后消失在雪白的光束中，渐渐收敛了眼中的笑意。

　　此刻的明愿除了简璇瑰外没有任何人。他可以放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人凭着自己的意愿前行，喜欢挑战的奔向Hard mode，喜欢平淡的人总会选择Normal End。而他如愿给了许多人选择。

　　不至于像那个死去的无能的他一样，软弱地认命。

　　简璇瑰进入引航楼的大厅，将光冕化为能量收回体内，打开了一直对他人隐藏的通道，走向引航楼地下隐藏着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