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拉斯的游戏》观复子

11、晋江文学城唯一正版

　　周一早晨，暮栖街3号，梧城一中。

　　主席台上，尹见素刚站定，台下就响起了无比热烈的掌声。归功于离主席台不远处的高一一班中带头鼓掌的陈安生。

　　陈同学今早倒是一点都不困，朝气蓬勃，丝毫未受阴沉天气影响，栗色卷发翘得老高。鼓掌时还刻意拢成谷状放大声响。

　　尹见素甚至有种他下一秒还会吹上一声口哨的错觉，她递过去一个眼神，希望始作俑者能安分一些。

　　对方接收信号，却并未收敛，反而朝她扬起一个无比灿烂的八颗牙齿标准微笑。

　　尹见素只好忽视这人，开始自己的发言。

　　初春的天空还带着冬季惯见的铅灰，浊云低垂。

　　她扎着万年不变的马尾，里面是件白色高领毛衣，外头套着一中的浅蓝校服。校服平平整整，连褶子都没几根。近观眉眼清隽，远望身如修竹。

　　教师队伍里，刘潇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颇为满意：“啧，不愧是我，眼光真好。”
　　如她所料，今天同学们的抬头率显而易见地刷新了过去一年的记录。

　　旁边李炘婵听见，毫不留情回她：“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念完稿子，尹见素下了台，停在一旁梧桐树下。顾慕尘站在班级后排，静静望着她。

　　此时才逢初春，桐树尚未长出新芽，尹见素头顶是枯枝，身后则是常青的香樟。她立于枯荣之间，半分不偏，也半分不沾，似乎下一秒就可以悄无声息从世界上消失。

　　顾慕尘讨厌这种联想。但尹见素给人的感觉就像一阵风，还是春寒料峭时的风，冰得彻骨，什么也不在乎，除了……沈彦兮。

　　他锁起眉，把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从脑海中赶走，收回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

　　*
　　等结束散场，回到教室，代理班长之一胡梓彬走到尹见素座位旁。吸了口气，蓄足肺活量，开始滔滔不绝夸奖她今天的国旗下演讲。

　　他长得一本正经，鼻梁上端端正正架着副黑框眼镜，夸起人来竟然天花乱坠，活像古装电视剧里乖嘴蜜舌讨好君主的奸佞之辈。

　　尹见素明白对方的来意，适时终止他的彩虹屁，诚恳望着他，无比真挚道：“我会投你的。”

　　胡梓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道了声谢转身离去。

　　代理班长之二李嫣然见状，赶紧递过来一盒润喉糖：“刚刚演讲累坏了吧？吃点糖润润嗓子。”

　　尹见素的脑仁开始隐隐发疼。

　　这俩人为了转正，暗自较着劲，天天.朝老师积极揽活，对同学嘘寒问暖。

　　俗话说的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夹在中间的以尹见素为代表的广大人民群众实在是进退两难。

　　此时“内卷”这个名词还未在校园里流行开来，但内卷的模式已可窥见雏形，两个准班委干部之间硝烟弥漫，每时每刻都进行着无声比拼。

　　相较之下，三号代理班长大抵已经参透了知足常乐的人生信条。秉持躺平战略，以实际行动表明弃权，理智地规避了在恶性竞争中沦为炮灰的凄惨结局，给自己留下几分体面。

　　尹见素觉得三号才是真正掌握了人生的真谛。她一边感慨着三号的大智慧，一边去开水间接了杯水，回来后随手将杯子放在桌边。

　　刚拿出教材，余光就瞥见门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尹见素偏了下视线，往那边望去。

　　两个陌生同学正直勾勾盯着她看，姿势有点儿……奇特。捂着嘴巴互捶大腿，有点像还未完成进化的大猩猩。

　　尹见素手一颤，握着的书不知怎么就带倒了水杯。伴着玻璃破碎的声音，顷刻间，教室里茶香四溢。

　　班上安静了两秒，其他人的目光都往这边投过来，发现没什么大事后又转回身子做自己的事。

　　门口那两个男生一怔，反应过来后，其中一个连忙推着另一个走开了。

　　尹见素沉默，弯腰捡杯子。

　　旁边顾慕尘下意识把手搭在桌角，防止她磕到头，又瞥了眼门口落荒而逃的背影。

　　这两个男的怎么这么愣头青？他顾慕尘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尹见素都没多看过几眼，其他人是在做白日梦呢？

　　……他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人明显是来找尹见素犯花痴的，而他只把尹见素当竞争对手，性质截然不同，不能放在一块比较。

　　顾慕尘适时掐断这些乱糟糟的念头，见她连扫把也没拿就用手去捡碎玻璃，探过身子提醒：“小心手。”

　　尹见素保持弯腰的姿势，视线从桌角精致的手腕短暂掠过，回头看他：“是碎在杯套里的。”

　　这个姿势有点儿糟糕，随着她转头，两张脸之间的距离缩得过短了。尹见素好看的五官放大在面前，顾慕尘甚至能清晰看到她眼里盛着的自己。

　　沐浴露的气息也钻进鼻腔，是清新的草木味。他闻着这点清香，不知怎么，呼吸一滞。

　　尹见素不着痕迹拉开距离。

　　顾慕尘感觉自己的耳朵莫名有些发烫，回过神来，不自在地别过脸，坐正身子。

　　尹见素继续捡起杯子，直起身，从文具盒里拿出一卷透明胶带。顾慕尘余光瞥见，有点儿新奇，微微偏头看同桌的动作。

　　她用胶带把杯子连着杯套缠绕了好些圈，撕了张纸，拿出荧光笔，在上面写了五个大字外加三个感叹号：“内有碎玻璃！！！”

　　仔仔细细贴在杯子外面后，尹见素才往垃圾桶走去。

　　是怕玻璃碎片划伤保洁阿姨。

　　顾慕尘看着她无比流畅又自然地做完一系列动作，心里有点儿奇怪的感觉。

　　他说不清具体是什么，但显然，尹见素变了很多。小小年纪就冷淡至极的人，长大后成了处处贴心的模样，哪怕对待不会蒙面的陌生人，也细致入微。

　　都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尹见素了。顾慕尘揉了揉眉心，脑子少见地有些乱。

　　今天的数学作业已经写完，他干脆趁着大课间去操场闲逛。

　　逛着逛着就到了小卖部。人群熙攘，挤在各式零食堆旁边，挥着手冲老板喊结账，热闹哄哄。

　　顾慕尘一眼就看见架子上摆着的三排饮料，鬼使神差挑了瓶矿泉水，回去后顺手放上尹见素桌子。

　　瓶身还没落下，他又拿回手里，拧松盖子，旋了一圈才放上去。

　　正在写数学题的女生抬头，看了眼瓶盖微微发白的密封环，目光一顿。她道了声谢，继续做题。

　　茶香仍未散去。

　　顾慕尘侧过头，问她：“你喜欢碧螺春？”
　　开学才一周，就已经泡过四回了。
　　“谈不上喜欢。”

　　他打量了眼旁边人的脸色。眼底有层不明显的青黑，原本极淡，不显疲态。但尹见素太白了，白得跟漂过似的，那点青在她眼底，像大雪中突兀立起的铁塔。

　　看来是为了提神。

　　“你平时几点睡觉？”
　　“十点半。”

　　放在高中生里，睡得算很早了，按理说不应该缺觉，尹见素现在的身体状况……这么差？

　　小时候就从没收到过她的好脸色，尹见素如何，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顾慕尘在心里警告自己收起对她的额外关注，却在晚上踏进宿舍听见室友闲聊时破了功。

　　“尹见素长得可真好看。”室友A发言。
　　“声音也好听。”室友B附和。
　　“人家不会看上你们的，别惦记了。”陈安生毫不留情泼了盆冷水。

　　“想想还不行吗？”
　　“不行。”这次是顾慕尘的声音。
　　说出口的话未经思考，但思考之后，也只会是同样的反应。

　　寝室里嘘声一片。

　　陈安生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凑过去，揽过顾慕尘的肩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看上了？”

　　顾慕尘不置可否，转移话题：“你和她当了三年同桌？”
　　“非也非也。”对方摇头，纠正道：“是三年半，初中三年还有高一上学期，我和她都是同桌。”

　　三年还是三年半对顾慕尘来说都没多少差别，他不明白陈安生为什么要分得那么清楚，追问：“那她上初中之前的事你清楚吗？”
　　陈安生眼里的揶揄愈发浓厚。

　　顾慕尘权当没看见，挑眉，示意他回答。
　　“不了解，她从来没提过。”对方耸了耸肩。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顾慕尘没再多问。旁边陈安生不屈不挠，依旧直直望着他，似乎在等最开始那个问题的答案。

　　顾慕尘扒开他的爪子：“没看上，别瞎想。”
　　陈安生松了口气，拍了拍对方，左手又摩挲了下腕上的念珠。

　　隔壁寝室也同样聊得火热。

　　老徐让几个代理班长共同决定这学期第一次班会主题，胡梓彬就虚心请教室友有什么想法。聊着聊着，干脆办个学习经验分享会，虽然枯燥，但稳妥。

　　隔天，胡梓彬找到陈安生时，对方头也没抬就答应了。小胡同志备受鼓舞，干活的热情空前高涨，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对方准备上台洋洋洒洒大夸自己天资聪颖的预兆。

　　转向尹见素时，女生婉拒了。
　　软磨硬泡了小半会儿，尹见素推脱不下，还是点了头。

　　抬头一瞥，李嫣然也在邀请顾慕尘上去分享经验，这俩代理班长分工还挺明确。

　　不过尹见素上去讲的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的内容。

　　不考虑她这种天才级别的个例，对于一群本身就很优秀的尖子生来说，学习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捷径。无非是投入的多少，做题时的细心程度，又甚至是幸运之神的偏爱程度在暗中操盘。

　　所谓的“学习经验分享会”，也不过是万恶形.式.主.义下催生的产物罢了。

　　等一套流程结束，胡梓彬还专门拿手机订了杯Coco的三拼，给尹见素递过去：“今天的班会课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尹见素看着那杯没有牛奶的奶茶，估算了下里面的反式脂肪酸含量，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都喜欢这玩意儿——还有各式各样含糖量连自己这个偶尔低血糖的人都嫌多的饮料。

　　她忽然想起顾慕尘之前给自己买的矿泉水，恍了会儿神。反应过来后摆摆手，推开奶茶：“举手之劳而已，你自己留着喝吧。”
　　说完，又补充道：“放心吧，我真的会投你的。”不必再如此热情。

　　平心而论，胡梓彬的业务能力完全达标，也很会处理人际关系，单就请她喝奶茶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如果他真的当了班长，班里氛围应该不会差。

　　美中不足的是他现在积极过了头，反而让人有点难招架。

　　胡梓彬也明白自己这些天的举动太功利了，挠了挠头：“那以后你有事的话尽管找我帮忙，我就不打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