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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医仙(定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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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疑真君默默守在灵海之外,背对法座,不再向里看。
不知等了多久,身后传来响动。他忙转身,却见少仓帝已经站起身来。
屠疑立刻捧着伤药上前,他目光低垂,不去看少仓帝,只若无其事地道:“陛下,五部神族都为帝子送来了伤药。帝子是否需要现在服用?”
少仓帝脸色阴沉,目光如刀般刮过来。屠疑真君感觉到这居高临下的威压,忙跪伏于地,将手中的托盘举过头顶。
少仓帝不再理会他,转而抱起沧歌,将她送到内殿的卧榻之上。
从前,他偶尔也这样抱着沧歌。沧歌六百岁时拜入他门下,形貌如人间十五六岁的豆蔻少女。但那些时日,他从未觉得,原来她的身体是这样柔软的。
他知道,这是因为激烈的神交影响了神智,是未尽的余韵让他对初次神交的人产生了虚假的柔情。
可是柔情再虚假,终究也存在。
这让他觉得,原来涉川也并不大。从灵海到内殿的距离,也不过如此。
他进到内殿,把怀中人放到榻上。
沧歌仍昏睡不醒,但气息已经趋于平稳。少仓帝的修为,毕竟高出她太多。这番神交,她受益不少。虽满身血污,但其实已经无甚要紧。
少仓帝站在榻边,静默地打量她。等到余韵过去,他心中的缠绵之意也就消散殆尽。
外面殿门轻响,有脚步声渐渐接近。
少仓帝不用转头就知道是谁,果然,他一回身,就看见凝华上神匆匆行来。
凝华上神一眼看见他脸色不好,当即拜道:“陛下。”
少仓帝不说话,凝华上神感受到他身上凌厉气息,不知他怒从何来,也不敢起身。
好在片刻之后,少仓帝离殿而去。
凝华上神这才起身,赶到榻边去看沧歌。沧歌被悲问所伤,凝华上神已经料想过她的伤势。她握住沧歌的手腕试了试她的内息,却忽地愣住。
此时,屠疑真君走进来。凝华上神忙迎上去,问:“真君,方才陛下脸色不好,是沧歌这一战出了什么纰漏吗?”
屠疑真君将五部神族送来的伤药放好,这才笑着道:“一剑天的悲问剑主说了几句挑衅的话罢了。不打紧。有上神在这里照顾帝子,我就先回去了。”
凝华上神将信将疑,少仓帝绝不是一个会被几句话轻易激怒的人。
但她也知道,不宜再问。她只得点头道:“真君请便。”
屠疑真君将要离开,忽地又道:“帝子伤在元神,还是多养两日为宜。”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沧歌受悲问两剑,几乎濒死。何用特意交待?凝华上神心中狐疑,再次为沧歌诊脉,而沧歌功体并无无碍!
这……她反复检查爱女,不由满心疑窦——少仓帝和屠疑真君奇怪,沧歌这伤势更奇怪。
以她的修为,和八万五千岁的悲问剑主交手两招,怎么可能恢复得如此之快?就算有少仓帝医治,少仓帝能用什么手段,让她……凝华上神忽地有了个猜测,但她不敢确定。
沧歌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但她伤势早就痊愈,她只是太累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凝华上神忙扶住她:“小心些,可有何处不适?”
“母神。”沧歌只觉脑子一片混沌,她揉着太阳穴,神魂之间暖洋洋的。充沛的灵气在四肢百骸游走,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
凝华上神忙道:“别乱动。”
沧歌发了会儿呆,凝华上神看得担心,不由问:“你伤势如何?是否需要请大衍灵尊过来看看?”
大衍灵尊是蓬莱至尊,擅长医、毒之术。
沧歌用力地甩了甩头,说:“我没事。我只是……”她想要说什么,看看自家母神,竟又住住话头,含糊道:“女儿作了个怪梦。”
她极少有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凝华上神心下一沉,却说:“你病中糊涂,神识散乱,难免多梦。莫要多想。”
“是吗?”沧歌重新查看自己的身体。可她整个身体仍记得那销魂噬骨的滋味。她记得她的手伸进他衣襟时,那种炙热颤栗的感觉。
她低下头,很快也发现,她所有的伤口全都愈合了。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是仓颉古境帝子沧歌。她知道这世上,什么办法能让她从重伤濒死瞬间恢复如初。
——道侣之合,双修神交。而少仓帝与沧歌之间修为相差之大,犹如天堑。他若是用此法,沧歌确实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获得最大收益。
“母神,现在是什么时候?”沧歌问。
凝华上神淡淡道:“无论是什么时候,你也应该多休息两日。”
沧歌凝视她的眼睛,母女之间,忽地就心意相通。于是那些疑惑,也不用再追问。二人沉默半晌,凝华上神说:“五部神族,永远臣服于玄穹共主。我们弱水也是一样。”
她将手搭在沧歌肩上,用力扣紧:“五部之间早有约定,为免联姻结盟,但凡嫁娶,必剥夺一方神职。且神职一旦被剥夺,就算和离,也不能恢复。哪怕有人上嫁玄穹,也不能例外。”
她苦口婆心地道:“那玄穹天后,看着风光,但若真嫁过去,弱水就再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从此空有虚名,毫无实权。哪有神君之位主宰一方,来得实际?”
沧歌埋下头,许久说:“师尊乃天上皓月,我不敢玷辱。”
凝华上神略微放心,道:“那就最好!你与他两千年师徒之谊,朝夕相处。他那样的男人,手握乾坤、生杀夺予,本就是女人的迷药。女儿家偶尔肖想一下并不奇怪。但你脑子要清醒些!”
沧歌倒是没想这么多,她道:“孩儿知道了。”
凝华上神这才放心,说:“把药吃了,再睡会儿。看你也没什么事,母神先走了。”
沧歌答应一声,吃了一颗灵丹,这才又倒回床上。凝华上神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离开。
她不喜吵闹,殿中也没有仙侍,寂静一片。
可能因为太静,心绪反而杂乱不堪。沧歌闭上眼睛,“怪梦”被切碎,一幕幕反复浮现。少仓帝凸起的喉结、紧实的腰身,还有……更为禁忌之处。她满心杂念,身体居然也涌起一股奇怪的渴望,躁动不安。
年轻的帝子自然不知这是因为神交之后身体未能满足,带来的空虚与骚动。
她定力远不如少仓帝,自然更加烦躁。她呼地一声掀开被褥,待要起身,外面又有人进来。沧歌一抬头,就看见她的父亲——南淮君。
南淮君本是淮河之主,嫁给凝华上神之后,剥去神职,只封了一个虚衔。但他并不计较这些。他来到沧歌身边,说:“弱水有事,你母神先行返回。为父留在此地,陪你两天。”
沧歌闷闷地道:“父神,我睡不着。”
南淮君温和地道:“父亲知道。”
沧歌回身看他,他眉目温和,眼眸含笑:“可你必须睡着。歌儿,陛下乃人、神共主,沾不得半点污名。而你,是他的弟子。他为你治伤,无论用何种手段,都是权宜之计。你不可怪他,更不可陷他于不义。”
沧歌背脊微僵,她当然知道父亲在说什么。
她是少仓帝的弟子,而少仓帝盛若骄阳,普照八荒。
所以梦只能是梦。
她要在榻上睡足两日,让所有人都知道,是那些流水一样的灵丹圣药治好了她的伤,保住了她的命。
“父神放心,女儿知道了。”沧歌轻声道。
人间,碧落海。
沧海碑林被一场大战毁得不成样子,好在海族躲得远,没有伤亡。现在,交战者离开了,战场却需要他们清理。
九溟站在残破的书库之外,鲛王站在她身后,道:“少神,九幽界的长庚少主……您看如何处置?是否上交画疆?”
九溟略微想想,说:“他不能死在海洋,把人交给我。”
鲛王应了一声,命人将奄奄一息的长庚少主抬了过来。他身上几处箭伤,血粘在衣袍上,已经变成深褐色。九溟都不用海族帮忙,就将他拾起来——说到底,他的原身也不过是只略大一些的蝙蝠罢了。
没那么重。
“你等修缮书库,我出去一趟。”九溟交待。
鲛王连忙问:“少神,太古神仪……”
他提到这个,九溟也头痛。昨夜她听完情话一万句,借着查看书库的名义逃将出来,太古神仪却仍旧留在她寝殿之中。此时也不知在干嘛。
“不必理会。若不幸遭遇,好生恭维着即可。”她一脸复杂地交待。
鲛王也只能道:“属下会吩咐下去。少神放心。”
九溟带着蝙蝠长庚,一路离开海洋。
长庚伤势严重,九溟也不敢耽搁,生怕他死在半路。但好在,九溟恰好认识一个人,能救他一命。只要他挺到那个时候。
桐叶草堂,整齐的药田隐在黛色群山之中。长风吹拂,扫来药草的香气,丝丝缕缕清苦沉涩。
九溟沿着弯曲山道而来,刚刚穿过药田,已经被人瞧见。
“看,谁来了?”草堂门口,候诊的病患排出了长长的队伍。总有那症状不太重的,尚能说些闲话。
这句话将无数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刹那间,两千年间的诗赋被惊起,那些华美瑰丽的词藻又重现人间,现出了原形。
而九溟,本来也是这么一个万众瞩目的人物。
“是神女……真是神女。”有人低声惊叹,“她也前来瞧病?”
“她会跟咱们一块儿排队吗?啊啊,如此佳人岂能久等?我要把位置让给她……”人群中瞬间如滴水入沸油,嘈杂一片。
药童伏苓发现了,斥道:“药堂重地,都安静些。要是病得不够重,就回家拖上几日,待病情严重之后再……”
他从草堂走出来,一句话说了大半,尾调突然升高,像被人卡住了脖子。
“少、少神。”一向骄矜的药童瞬间压低了声音,小跑着上前,“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九溟不以为意,指了指袖中的大蝙蝠:“遇到一点麻烦,你家先生可有空?”
伏苓暗道——您都来了,我家先生能没空么?但说是不敢这么说的,他引着九溟往里走,道:“少神且进内堂坐一会儿,我去禀告先生。”
九溟跟随他,从侧边小道绕过去,直入了后园。
一众病患立刻啧啧有声。
“看来神女不用跟我等一块候诊。”有人戏谑,“美人就是不一样。”
“你知道什么。”有那熟悉二人旧事的,开始眉飞色舞,“你们可知,神女和咱们小槐医仙,人家二人是什么关系?”
他这么一说,大家顿时来了兴趣:“这二人还有交情?”
那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地道:“何止交情!”
一位名满杏林的神医,和一个毁誉参半的花瓶神女,这二人若有纠葛,那便十分引人入胜。
一想到小槐医仙那样一个谨慎严厉的人都有为色所迷的时候,一众病患哪怕只剩一口气的,也都竖起耳朵去听。
“咱们先生名叫木鬼长梦,出身于蓬莱一个末流仙门——木鬼世家。是病患嫌弃木鬼二字拗口,这才亲昵地称他一声小槐医仙。
他呀,早年不受家里重视,经历过好一段时间的冷暖炎凉。早在幼年落魄之时,他就在海边遇到了重伤的神女。
神女那时也苦,日夜被人割肉取血。小槐医仙心生怜悯,开始为她治伤。从此,神女成为他的第一个病患。那时候神女经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先生难免耗费了更多心神在她身上。二人这一段牵扯,可真是时日久长。”好事者娓娓道来。
“如此说来,也不过是个医患之交嘛。”听众之间,有人失望。
起头那人忙道:“你懂个屁。从前这桐叶草堂,神女可是经常过来的。有人甚至在小槐医仙的后堂捡到过她的珠花……”
这才符合一个精彩故事的走向!众人这才又打起精神,暂时赶走病痛,接着催促:“后来呢后来呢?”
然而,乐极生悲,就在此时,草堂中有人道:“今日先生有事,暂时休诊。”
外面顿时一片哗然。
——色字头上一把刀,一把刀啊。哪怕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但凡沾了这个,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