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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孤家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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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舅舅~~~那黑脸的现在怎么不叫我去上林苑玩了?”入夜,猊儿窝在卫青怀里,问出了一个小孩子自己“很想”问的问题。
他使劲揉了揉猊儿的头,哭笑不得,“霍去病!那是天子,要称‘陛下’的!”明明天子每每见到猊儿就笑得合不拢嘴,也不知道这小外甥怎么会看成是“黑脸”。
“嗯嗯,好好,陛下陛下……那怎么不去上林苑打猎了呢?可猊儿想去呢,上次舅舅猎的那只熊真大……什么时候猊儿也能猎这么大的就好了……”
“陛下是天子,是皇帝,尚需操劳国事,哪能终日流连上林苑呢?”
倒也是,听大人们说“皇帝”是个很忙的活儿,诶……不对啊,“舅舅……他以前也是皇帝啊……怎么三姨常说他从前就整天和舅舅在上林苑呢?”
他苦笑着点了点头,猊儿问的还真让他没办法答了。先前天子与他常在上林苑“游猎”,皆因彼时窦太后掣肘,自那年东瓯大捷之后,方得归政,自然是不能如昔年一般徜徉上林苑了。“皇帝嘛……越是做的年头长,事情越多……行了,行了,快睡吧……都什么时辰了?”看猊儿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他一把把猊儿按进了被窝,轻声拍哄着,这孩子四五岁了,还这么粘人,二姐嫁陈掌也有些时日了,本是想把这“小油瓶”带过去的,只是这小子软磨硬泡的死活不愿意,宁愿留在家和几位舅舅混……他嘴角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混小子,这也是上辈子欠的债吧?
他闭上了眼,正在朦胧间,听一个家丁进来趴在他耳边说了句:“二爷,陛下着人传旨令二爷入长乐宫觐见,太皇太后山陵崩……”
他一个激灵,轻轻抽出了被猊儿压住的胳膊,太皇太后……“备马!”
此时的长乐宫却已是乱作了一团。刘彻一个人立在一旁,想着祖母从前说的话,身边忙乱的内侍、宫女好像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彻儿……这皇帝当到底就是个孤家寡人呐……”
父皇去了,祖母去了……孤家寡人,会吗?奶奶不是说了吗,最是无情帝王家……早晚有那么一天,他会是一个孤家寡人……
“彻儿?彻儿……”有人唤他。
他抬头:“母亲?”
来得好快啊!
王太后略微一笑:“彻儿,眼下,你就是真正的皇帝了,你身边,不能没有咱们的人啊!”
王太后的话说得很聪明。刘彻心底已是明白了。“咱们”那不就是王、田两家么?
他心中一冷,道:“太闷了,朕出去走走……”
王氏看着儿子的背影,太皇太后殡天让她长舒了一口气。她做了几年的皇太后了,但似乎只有在这一刻她才找到了作为一个皇太后该有的地位。也该为自家兄弟讨点东西了。
长乐宫虽不若未央宫富丽却也毕竟是皇家宫阙,在深夜显现出一种悠远的气魄。春陀随在刘彻身后也不禁感到一丝凉意,他从未在深夜走在长乐宫中,想想这长乐宫曾经发生的事情,他不寒而栗。初进宫之时便听人说过,当年权倾一时的大将军,淮阴侯韩信就在这长乐宫钟室被吕后派武士斩杀;后来又有了戚夫人的儿子赵王如意……路边斑驳的树影,投在天子那件玄色的深衣上,更是有一种难以言及的诡异。刹间,冷汗流了下来。看了看走在前边的刘彻,想到以前不知在哪儿听说过的“圣天子百神护佑”,才稍稍放了点心。
“陛下!”卫青行礼。
“卫青!”刘彻叫他,“从现在起,你任太中大夫,统期门全军,与长乐未央宫中卫尉。”太皇太后殡天,他的母后就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找他说“自己人”的事了。他的那些叔伯,不日也要回长安奔丧,那些人又有几个省油的灯?他要稳住自己的局势。不能乱,他告诉自己。
“诺!”知道此职干系甚大,他急忙应下。
“现在就去调期门军进驻长乐宫!”
“诺!”卫青抬头碰上刘彻的目光,“陛下放心!臣,当不负陛下所托!”
卫青转身离去。兄弟?他真的能一辈子拿他当兄弟么?刘彻不知道。今日可以,那以后呢?当他真的如自己所愿为自己立下不世之功的时候,他待他还会不会就如今日一般?长乐宫中的韩信,他知道。世人皆言高祖无情,但是放那么一个“韩信将兵,多多益善”的大将军在,谁会放心?真有那一天,他该怎么办?想到这儿,他的眸子暗了下去。奶奶曾经说过,高祖的功臣局得了社稷,不得人心,让世人心凉……真到了那个时候,可有万全之策?
“彻儿,娘昨晚跟你说的,你记下没有?你身边,要有自己的人!”
又是自己的人?看了看自己的母亲,除了一袭白色的孝袍,身上看不出一丝居哀的样子。刘彻不禁冷笑口中却道:“母亲有合适的?”
王氏不悦,听说昨晚皇帝封卫青做了太中大夫,难道她这个儿子居然连自己的舅舅都想不起来?
“彻儿!你看,你的丞相是你祖母选的,你既然不喜欢,那就不如换一个。你舅舅田蚡,我看就不错。关键是,自己人啊!”
刘彻皱了皱眉,丞相!母后,她还真敢要!罢了,丞相就丞相!自己早晚得再想个办法……很快,刘彻下了一道圣旨:“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不办,免。以武安侯蚡为丞相,以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
“卫青,你知道吗,这旨意……我大汉的外戚啊,哎,还真是有些前赴后继的意思……”下了那道圣旨之后,刘彻对卫青感慨。似乎忘了,卫青,也是外戚。
“陛下,臣也……”卫青话没说完。
“你?仲卿,”他叫了一声他的字,“你跟他们一样么?要你做颐指气使眠花宿柳的国舅爷,你做的来?”刘彻跟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听他这样说,卫青笑了:“臣,愚顿,是做不来。”
“陛下。”
刘彻抬眼见是田蚡,心知他是为何事来的。口中却道:“舅舅啊……”
“陛下,这是臣为陛下拟的朝臣名单,请陛下过目。”
名单?刘彻嘴角掠过一丝嘲弄的笑。看着手中那个田蚡递过的竹简,他不禁冷笑。果真如他母后所说,都是自家人!
“丞相,这些人可都熟悉?”
听得他的话,田蚡却是不紧不慢的说:“陛下如今在朝中总是要有‘自家人’呐。”
好一个自家人!刘彻感觉自己竟是想将这竹简甩在田蚡脸上!不得不忍住,道:“丞相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田蚡退下,他又扫了一遍那卷竹简。不对!他眼中闪出一丝阴云,在那个名单上还有,曾经言语间从太皇太后那里知道的淮南国的人!难道,田蚡……他不敢想。难不成,他舅舅还真是个吃里扒外的?他心头一凉。就连他的嫡亲娘舅都……此刻,他唯盼自己想多了。但心底又隐隐感觉到这其间的水,只怕是比自己想的还要深!难道,天家就真的没有骨肉么?难道自己竟真的是个“孤家寡人”不成!
太皇太后大丧,过几日诸侯王就都要进京了。若真是这个时候给自己来个什么动静……
“卫青!”
“陛下。”
“你,持朕的虎符去北军,领五千人,发兵函谷关!”五千人,他思忖,函谷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五千人,震慑下他那些不安分的叔伯们,想是够了。又续道:“之后,你悄悄的回来,记住!只有你!”
“陛下?”卫青不解。这不是兜了一个圈子么?太皇太后大丧,最重要的应是京城啊。
“朕是怕,朕的那个舅舅跟刘安……”刘彻低声道。虽犹豫,却也告诉卫青了。
卫青吃了一惊:“田丞相?!”怎么可能?那是皇上嫡亲的舅父啊!
刘彻微微一笑:“你自己做了舅舅,就以为全天下的舅舅都像你一般么?你的那个外甥,朕看早晚得爬到你头上!可朕这儿,不一样。天家,没有骨肉!”最后,刘彻的微笑竟是变成了苦笑。
一句“天家无骨肉”镇住了卫青。难道……就真的能六亲不认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