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行其野》轻云故

21、味觉第廿一

　　程氏有些意外的看向余恕，“你当真想知道？”

　　余恕用力一点头，“夫人放心，虽然我是京城人，但我并不会因为这样就偏袒于京城。”

　　“我信得过你。”程氏说着，就将自己一直以来的心结向余恕坦白，“其实这一切也都要从十年前的那场浩劫开始说起，当年小凉的父亲是前朝的大将军，本该是最受人崇敬的身份，却因西北郡王的进攻而彻底沦为了罪臣。”

　　“当年的先帝余党，不是被陛下妥善安置，重新授予了新的职务吗？”余恕忍不住有些好奇的问道。他虽说并不关心时事，可是在丞相府时也常常听到余期尧与自己说起这些。

　　程氏冷笑了一声，道：“那只是旁人罢了，一个掌握着前朝所有军队、声望极高的大将军，怎么想都是不能留下的吧？”

　　“关于这位将军，京城中似乎并未有过关于他的传言……”余恕仔细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了良久，可是依旧找不到关于半点前朝大将军的事迹。按道理来说，即使是一个已故之人，也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于世，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才对。

　　“没有关于他的传言……呵。”程氏怔怔地重复了余恕的话，末了又冷笑了一声，“他们这是，终于藏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不愿意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了吧。”

　　“当年……具体都发生了什么？”余恕有些迟疑的问道。

　　程氏无奈的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苦涩，“我也不知道，当初他独自一人去了京城，说京城危机四伏，他到时去了那里也无法完全保证我和小凉的安全，所以我和小凉就留在了建安郡，等着他哪一天凯旋归来。”

　　“可是我等啊等，等到京城传来先帝战败的消息，都没有等到他回来。后来又过了两个月，终于有客商带回了另一则消息，说他通敌叛国，还会惑人心智的妖术，一心想要复国。”

　　“他怎么会呢，他明明是最不希望看到战争的人啊……”

　　余恕想到之前周霁也和自己说过，当年曾有一个传闻：将军剑下枯骨生香，其香可惑人心智，杀人于无形。

　　“那位担心这一秘术传于他们家族，为了不让昌乐国再次覆灭，只能斩草除根。”

　　原来周霁口中的那位将军，正是程兮凉的父亲，那个传闻中以一敌百的前朝护国大将军。

　　然而看程氏所知晓的，只不过是将军意图通敌叛国，然而真正的事实往往更加让人匪夷所思。那人只不过是听信了一个可信度的秘术传言，就轻易的屠了程家满门。

　　“夫人是希望，兮凉替将军报仇吗？”余恕有些踌躇的问道。

　　无论是周霁当时与他提及此事的语气，还是程氏与自己说这些话时的称呼，即使没有一人真正提及了幕后那人的真实身份，可是答案也早已呼之欲出。除了那位以一己之力抵挡住千军万马，脚踏尸山血海坐上王座的新帝，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有如此手段的人来了。

　　“如何报仇？”程氏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来得蹊跷，想让小凉替我们程家求得一个真相罢了。”

　　余恕张了张嘴，想要劝说也许不知道对程家反而更好，可是想一想，自己似乎也不能置喙这样的一个决定，“如果到时候有需要，我会保护好兮凉的。”

　　“那就有劳了。”程氏有些无力的向余恕道了谢，“我其实也并不希望她活在仇恨当中，只是我知晓她的性格，我若不在了，旁人定是拦不住她的。”

　　“夫人大可放心。”

　　*

　　那日谈话过后，余恕像是与程氏达成了某种共识般，彼此心照不宣的隐瞒了程氏的病情，即使程兮凉有时会有所怀疑，也被两人顾左右而言他的话给打断。

　　程氏的意思是，希望自己可以和程兮凉正常的过完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而不是程兮凉日日忧心于她。

　　“快要除夕了，我希望她能开开心得过完这一岁的最后几天，毕竟往后我就不能再陪着她了。”

　　熬过除夕夜，这是程氏最后的愿望，这样才算是过了完整的一年。

　　很快就到了除夕这一天，清早起来时，余恕没有看到程氏。

　　“夫人她……不在吗？”余恕有些紧张，程氏的身体除了她自己，也就只有他知道了，他不希望她连最后的愿望都落了空。

　　“阿娘说她身体有些不适，想要再多休息一会儿。”程兮凉有些奇怪的看向余恕，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紧张。

　　余恕笑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看到夫人，有些奇怪罢了。”

　　程兮凉看着余恕别开目光，转身想走，突然就出声叫住了他：“余恕……”

　　“怎么了？”余恕下意识的就应了一声。

　　“……算了，没什么。”程兮凉沉默了良久，到底还是没有把自己内心的猜忌说出口，而是换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今天可能要辛苦你了。”

　　余恕回了一个微笑，轻轻答道：“没关系。”

　　心知肚明的事情，往往都不需要挑破，它就像是一根暗刺，谁都知道它在那里，但谁也不会亲手去拔掉它。

　　两人简单的吃过饭后，就着手开始收拾屋子。

　　仿佛是为了迎接这难得的喜庆日子，今日一早天就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偶有一两处的细风拂过，吹散了刚刚落上枝梢的细雪。

　　整个上午，二人将整座院子的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为了应景，余恕还将前几日从街上买来的几盏红灯笼挂上了树枝。从屋檐下望去，还真有了那么几分节日来临时的喜庆。

　　程氏一直到午时才出了屋子，余恕有些拿不准她的状况，碍于程兮凉在场又不好直接开口，便只能模棱两可的问道：“夫人可好些了？”

　　“好多了。”程氏点了点头，答话时的神情没有丝毫犹疑，让人看不出破绽。

　　余恕见她脸色好转，便也没再多问。

　　“阿娘今天下午再多休息休息吧，晚上的年夜饭还要到很晚。”程兮凉在一旁建议道。

　　“上午也休息够了，下午我就和你们一起准备年夜饭吧。”程氏笑着拒绝了程兮凉，说道。

　　“可是……”

　　程兮凉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余恕却读懂了程氏的意思。他有些替程氏感到悲哀，却也无可奈何。

　　“就让夫人帮忙吧。”余恕突然出声道。

　　“什么？”程兮凉有些惊讶的扭头看向余恕，一时竟也没料到他会出言打断自己。

　　“让夫人和我们一起吧。”余恕遂又重复了一遍。

　　程兮凉看了看余恕，然后又扭头看了看程氏，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不过阿娘你要是不舒服了，就赶紧去休息。”

　　“我知道。”程氏好似松了一口气，然后点头应允了程兮凉的要求。

　　这可能是她最后与程兮凉一起做一顿饭了，她不希望这成为自己与程兮凉之间的遗憾，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和她一同完成。

　　*

　　下午睡了一个简短的午觉后，三人又投入了新的准备当中。本来是余恕帮忙择菜洗干净，程氏复杂烧火添柴，程兮凉做饭的。只不过年夜饭所需的菜品有很多都是复杂菜式，程兮凉也无从下手，所以真正掌勺的便成了程氏。

　　几人挤在小小的灶房内，说说笑笑的做着年夜饭。也许在某一刻，他们已经忘记了病重的身体，即将分离的痛苦，只是想要将眼前的这些美好刻进自己的记忆深处，留到未来的某一天里，再细细品味。

　　“快来试试味道如何。”程氏从锅内夹了一筷子出来，分别放了些到两个碗里，然后递给了余恕和程兮凉。

　　程兮凉接过碗后，连尝都没有尝就直接答道：“阿娘做的肯定好吃啊！”

　　余恕试着吃了一口，正想要笑着说话，就突然顿住了。他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程氏，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强装镇定的说道：“味道很好。”

　　程兮凉见余恕的表情有些不对，遂也夹了些菜送入口中。与余恕相同的，她原本有些会疑惑的表情也瞬间僵在了原地。

　　那菜似乎是放了比平时多了两倍的盐，一入口便是咸到发齁的感觉刺激得她快要直接将菜吐出来，不过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程氏见到程兮凉这个反应，一时也有些惊慌，“怎么了？是我哪里没做好吗？”

　　说着，程氏就要拿筷子去夹程兮凉碗中剩下的菜。

　　“没有！”程兮凉的手往下一沉，恰好便躲开了程氏要伸过来的手。

　　“可能是兮凉很久没有吃到夫人做的菜，有些怀念了吧。”余恕在身后替程兮凉找补道。

　　程氏原本还有些质疑的目光在听到余恕的解释后，就松懈了下来，也没再坚持自己的动作，只是有些开心的说道：“这样啊，那今天这些菜都由我来做吧。”

　　“阿娘。”程兮凉握着碗筷的手紧了又松，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才轻轻的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