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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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迷词见窗外天色渐暗，便点了一盏油灯，翻出两本古籍出来坐在案前读。
自复生以后，他已经很少读诗词文章和与修行无关的书。
自从师父告诉他谢衡失忆，他便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竭尽全力渡劫飞升，以寻破解谢衡失忆之法。
故而从前所喜爱的所常看的那些诗词古籍，便再没有翻开过。
拇指指腹慢慢摩挲着书册粗糙陈旧的封皮，迷词竟有种晃神的感觉。
师父说，当年他死后，原本谢衡是想带走所有他的东西，但师父说为保万一，最好将这些物品分开存放，这样即便有人作乱毁坏了，也至少可以保下来一部分。
他复生以后，师父将当年他的一些藏书交还给他。今日看来，他的诗作文章书信都给了谢衡，谢衡则带入了皇陵。
他知道他会很珍重他留下来的这些东西，也猜测过也许会带进陵寝，只是没想到谢衡会想和他葬在一起。
迷词合上书，在灯下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它泛黄积尘的封皮，最终还是拿起来，放回了架子上。
等日后将必要做的事做完了再看吧。
他无意识地将右手一探，摸到一旁搁着的长剑，拿起来往外走去院子里练剑，随即才发觉不过一年，自己已经是更习惯手中握剑了。
现在如此也很好，至少可以做更多以前做不了的事，保护更多百姓，离心中的天下更近一点。
只要能由仁义行①，舍弃什么便也值得。
迷词抬起头，他现在已经走到院外竹林前，此时月才探云，便将剑出鞘，在月下练起剑来。
他而今所出的一招一式师父皆没有教他，只给了他不同的剑谱，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叫他自己参悟。
他并非习剑天才，一开始连如何出剑都自己琢磨了许久才有所掌握，远不及师弟们熟稔，还要时不时请教两个师弟。
所幸数年过去，他已经比最开始好很多了。附近的村民平日里遇到什么事也大多会找他来帮忙。
他总觉得，自己不应在此修炼，应当到凡间，如以前一样四处游走，这样能帮到更多百姓。
但前几次强行渡劫，已经令他根骨受损，他如今修炼已经得小心谨慎，师父也叮嘱不可太过火，否则不说飞升，就连性命都有危险。
等他真正飞升，便可脱离肉身桎梏，救助更多人。到时也能有一线机会为谢衡找到恢复记忆的法子。
迷词暂收了剑。
竹林被剑气削去一大片，不过山中灵气繁盛，竹子长得快，倒不是什么事。他才走过去预备抱起一堆去柴房用作柴烧，便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第六式错了。”
迷词脚步一顿，右手已经快一步按上剑铗，但又在瞬息之间反应过来。
他回过头，果然看见月光下，不知何时谢衡便已悄无声息站在半开的院门前，如水的清辉浸透他藕荷色莲纹银丝宽袍，碧翠玉冠束起的浓墨长发也被染湿了一般颜色愈重，模糊中叫人恍惚以为温柔。
却不过夜深影叠，鼻梁眉宇被月色重笔添上的阴影侧落在眼睛上，以至迷词看不清他的目光，只觉他似乎正直直看着自己，正是灼灼。
“……”
迷词三指捏合掐算时间，发觉现在已经夜半时分，想许是自己练剑练得太久，实在疲乏，出现了幻觉。
否则谢衡……为什么来找他？
他分明那样漠然。
谢衡微抬起手，迷词腰间的剑便飞至他掌心。
他似乎有些讶然，“此剑是凡物。”
凡间虽少有飞升成仙之人，但古往今来，总有一些自凡间而生的神兵。
有能力的修士都会寻适合自己的兵器法器。迷词所用的是当年谢衡从秦水离开，两人分别时谢衡所赠的剑。
这把剑谢衡一直带在身边，彼时他仍是深朝一位少年将军，即便所用的剑再好，于修士和神仙来说，也不过凡物。
谢衡持着剑，只觉摸到什么——“谢兰衡赠迷试玉”。
银白小字映着月光。
他有一瞬的怔愣。
迷词透过如雨的月色看着他，心下不知为何有些翻涌，同时又觉希冀与隐约的疼痛。
他已经不记得这些了。
迷词却强行压下这一闪而过的心绪，走过去从他手里拿回长剑，露出一个温和又有些勉强的笑，问:“仙君夤夜而至，所为何事？”
谢衡却也不知。
他来这里盖因心乱。
从他见到他，便觉得心间有沸腾的复杂心绪，叫他难抑。
原以为可以减淡，却只是愈发难捱。
像是惧于失去这个人一样。
这本不应该会出现。他是自生仙神，生来性情淡漠，号曰“衡一”，便是平衡无偏私之意，本不应该会如此。
但不久前却莫名地，留下了那张以术法复成的的信符。这样的确是会比用寻常法器唤他更快，但实际却也并没有太大差别。
他原想刻意让自己少与这个前世至友接触，因他心中似乎……对他有最隐秘的情感。
但临走时，他又不由自主一般留下他们之间旧物的复成品以作联系。
似乎，他不知不觉中便因他而违背了自己的天性。
他无法克制地想亲近他。
迷词见他不语，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与他说什么。
他才复生时，因魂身还不稳定，断断续续昏迷修养了几年，直到几年前才恢复过来，能自己行动。因此没有见到谢衡。
而今见面，他却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谢衡却在这沉默中抬起手，宽袖随着动作滑落下去一点，随即迷词便愣愣地看着他伸手握住剑鞘拔.出。
“方才你有几招出剑有偏误。”
他神情如常，十分自然，似乎真的只是偶然来此后撞见他练剑，恰巧发觉他几处偏误，善言一二。
迷词见状，又见剑已出鞘，便觉推辞没有意思，于是收了心绪。
纵然种种，而今谢衡也不过是与他谈剑。他既心怀成仙的夙愿，暂先相放也未尝不可。
他把剑抬起来，右脚侧退半步，眉眼与剑尖都对他向上一挑。
“既如此，请仙君赐教。”
谢衡眼里如水珠触湖般点开一层不易察觉的浅淡笑意，执着剑鞘出招。
他虽一身宽袍，但却并不显得拖沓累赘。衣袂翻飞袖角掀起，又落下利落如风雨。被以作剑的鞘隐约起了剑势，破空作响。
迷词反应过来攻来的剑势，反退两步持剑而挡。
谢衡用的招式是他方才练的其中几样，他近些日子正思躇着这几招，没想到谢衡一眼看出来他就是在这几招上不熟悉。
他听谢衡道:“看好。”
不消他说，迷词早凝起神看他如何使的这一招一式，一面在心中记下，一面与他对招。
其实从前也有过，但不是他与谢衡对练，而是谢衡练，他在一旁看。
毕竟那时他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不要说剑，就是刀也只用过菜刀，刀功还不好。砍骨头的刀都不大会使。
那时他时常坐在屋檐下，小书童在一旁烹茶，谢衡便舞剑给他看。
谢衡也曾提过要教他学剑，只是那时候他公务繁忙，还要忙着操心秦水的收成，还要办案，主持百姓间的公道，要想着如何让他们富足起来……总之一大堆琐事堆在心头，习剑又是一件要日日坚持费时费力的事，此事便一直搁置。
但到底他今日握着剑，与他于竹下院前交手了。
只是教会他用剑的人不是谢衡，是他自己。
迷词侧身躲过攻势，以剑挡住剑鞘一击，反被谢衡借力一挑，将他手中剑挑飞出去。
长剑在半空翻滚几下，落下插.进泥土里。
谢衡睨了一眼，道:“习此道最先学的，便是聚神一心。你师父该教过你。”
迷词说:“他不曾教我习剑，是我自己学的。”
谢衡顿了下，随即又道:“以后我教你。”
他这几句话语气平直，倒没有什么责怪轻视的意思，只是意如字面。
于是迷词心下也放松了下来。
死时还以为谢衡没有机会再教他习剑，没想到却还有这一天。
“既如此，我便不客气讨教了。”
说罢不等谢衡开口，便伸手，地上长剑微微颤动起来，随即自行拔.出，落进迷词手里。
他复摆出迎战的姿态。
“谢衡，再来。”
世事没有如果。因此，他须得珍惜此刻与来日。
谢衡便也不多言，再次与他对起招。
练了一会儿，迷词心中记得差不多了，两人便停下。这次由迷词出剑，谢衡便在一旁看。
“出剑时要心中沉静，心无旁骛。手要稳。”他伸手，松松握了握迷词持剑的手，“此招名曰‘不争’。”
“不争？”迷词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是取‘圣人之道，为而不争②’之意？既如此……”
他沉吟细思片刻，再次出剑。
这次便心中清明指间持稳，招式利落而平和，正是“不争”的剑意。
谢衡眼里闪过一丝讶然，随即又了然。
他悟性很好，一点即通。
倒也是算是在意料之内。他见他第一眼就觉得看起来是一个灵慧的人。
只是现在看来比他以为的还要灵慧。
迷词见他眼中有些许意外，便知自己总算领悟了这一剑，不觉一笑。
他说:“接着。”
说罢便将深赤的长剑抛给他。谢衡抬手接住，面露不解。
迷词:“这剑是你送我的，若要对招，叫你用剑鞘不公平。你等我再去取把剑来。”
谢衡垂目看了一眼剑身，问:“此剑何名？”
迷词:“你也不曾告诉过我，我也不知。”
在他心里，一直叫它“谢衡的剑”。
他笑了下，又说:“你在这等我，别走。我拿了剑就回来。”
他拿着一把剑回来，谢衡有所察觉地转过脸来看向他，见他手里拿的是一把极其普通的铁剑，便皱眉道:“太过普通，不易对战。”
虽然都是凡物，但当年谢衡到底天潢贵胄，用的这柄剑，自然是要比扔在木箱里积灰的寻常铁剑要好上数倍。
迷词道:“哪里那样讲究，若不是不好拿，竹子也作剑使得。且也不是真与人交手，想来你也会对我手下留情。”
闻言谢衡眼里泛起笑，面上不再如白日里那样冷淡，有了如映月色的些许柔和。他微微倚在矮墙边的神态，竟让迷词晃眼看到了“谢衡”。
是谢衡，而不是“仙君”。
谢衡大约……没有变吧。也许有时候只是因为没有记忆，才有所不同。
他这样想着，走至谢衡面前，道:“阿衡，再来。”
迷词说完便没有客气，持剑而上。
这回与方才不同，是将招式学会后再对招，故而他与谢衡都没有方才那样留手，两人一举一动都比方才更迅速。
他一身轻装，谢衡着宽袍，却不比他拖沓，两剑相交发出兵器碰撞的“乒乒”冷声，从矮墙边对到竹林跟前。
迷词退无可退，飞身而起，想作个假架势，一剑挥过去，剑尖几乎要划到谢衡的下颌。
他这一剑是骗。只要谢衡侧过脸，他就借机翻身落到他旁边，再用那招“不争”反攻。虽然不一定真能成功，但左右是对练，试一试总无妨。
谢衡却没有躲，锋利的剑刃便顺理成章地划破了他的颌角，沁出一线血痕。
迷词不自觉睁大眼，匆忙收剑落地，凑近来看。
“阿衡，你没事吧？”
迷词走近来看，血线凝成血珠滑落下来，滚到脖颈隐入袍领里。
这是很小的皮肉伤，对谢衡这样的神仙来说更无所谓，但看着还是有点令人紧张。迷词下意识伸手替他抹掉一点血渍，然后才想起来念咒。
他才要念咒，谢衡便摇了下头:“无妨。仙身不似凡人肉.身脆弱，几息之间便好了，没有用咒的必要。”
对于寻常修士来说，用咒其实不大轻易，毕竟是要损耗体内法力灵气的。若不是资质与修行都足够的修士，一般也不会事事都以口咒法诀代劳。
话是这么说，但迷词总不可能真的不管。
于是他对谢衡道:“你要不要来院里坐会儿？虽说好得快，也不必用咒清理，但总得擦擦血。也正好练剑累了，我给你倒杯茶。”
迷词原以为谢衡可能会推拒，毕竟他失了记忆后留给他的“不近常人”的印象仍在脑海。况且白日那封信到底给了他一点阴影。
只不过而今短短半个时辰的相处之中，那些熟悉感又令他有些许期盼。
却见谢衡皱眉用指尖擦了点脖子上的血，垂目扫了眼，大约是不喜这样脏，便随意应了他这提议似的:“也好。”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 3 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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