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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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迷词照常在院前练了许久的剑。等到日上竿头方才停下。
他去师父院中的偏房看了眼阿栩。
这个神情茫然对外界没什么反应的少年，是谢衡前几日带回来的。
“……我不知他与你的关系。”迷词当时回想不起，“许是那时你在上京中的朋友。”
谢衡神色无波，只淡淡“嗯”了一声，“他既在我凡间的陵墓中，应当与我有什么关系。只是不知是不是姻缘相连之人。”
迷词被“姻缘”二字震荡心头，酸涩之意从此处流淌而下，却不敢表露。
他答：“既如此……我想是吧。”
“……”
迷词收回神，见阿栩脸色有些苍白，去打了一桶水来，把阿栩两只手放在水里。
师父说这少年身上有木的气息，大概是木生的精怪，修炼走火入魔，才会变得这样痴呆的模样。木生精怪大多喜欢水，多给他泡泡对恢复也有益处。
迷词又给他施了清洁术法，做完这些方才离开。
走到门口时，迷词想了下，将门打开，好让他晒得到阳光。
连崖山地处优越，灵气充裕，也多亏如此，迷词的肉.身才能保持这么久，复生后用着也未觉不适。毕竟这有违人常，光靠余青以术法维持其实是很吃力的。
他的墓就在连崖山中，不过据余青说，既在也不在。因为一共有两座，一座在连崖山，埋着他的肉.身，一座在皇陵，似乎只有些陪葬的物品，算是空墓。大概也只为了掩人耳目。
迷词复生前只是个贫苦之地的小官，师父师弟在凡人眼中也只能算是到处跑的修士，迷词的好友们也都跟他差不多，官做得最高的倒是做到知州，只不过如此也远不算什么权贵。
所以按理说迷词本不该有机会葬入皇陵，师父也没有说原由，只是不必他说迷词也明白，是因为谢衡。
谢衡前世……或者说恢复仙身前原是皇子。据说出生时被人算出以后会夺皇位，因此受皇帝忌惮，过继给了异姓王爷，想以此避免预言。
就他能被葬在皇陵来看，当年的预言可能还是成真了。
“的确多亏谢衡，否则你的肉.身一旦过了死后半年一年便再保不住了。”余青一面说一面斟茶，“别看修仙之人潇洒，其实能飞升者古往今来不过了了，死了最多比旁人多保存几个月几年肉.身，待体内灵气重回天地，便灰飞烟灭了。”
迷词道：“若非师父，我恐怕也不能复生。”
余青倒不客气：“那是自然。我不仅以术法帮你维持，一开始谢衡带着你的尸体找到我时我还吓了一跳——你的手腕脚腕被人划开皮肉，筋被挑走，半截脊骨也没了。多亏我拆花借枝才将你补好。”
见他沉默，余青叹了口气，问：“试玉，你那时为何会病成那样？”
迷词握着茶杯，看杯中微绿的茶水，“弟子也不知，大概是四处奔走染了重病，往日修行又不勤勉的缘故。”
那时他虽已被罢官，但仍在尽力帮扶所见贫苦百姓。贫苦之地自然也无法悠然度日，打坐练剑便也少了很多。因此病气侵袭至重，倒也合理。
余青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才病的时候为何不来找我？”
迷词道：“弟子托人去找过师父。只是师父也知，当年皇帝德行不足，各地民不聊生，恐怕传信的人也实在颠沛流离，未能见到师父。”
那封传给师父的信，那时也已做好送不到的预想，死时倒也不觉落空。只是发觉整间屋子里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风声的时候，心里偶尔会闪过几息凄寒而已。
大抵是人就是如此，活着的时候也算高朋满座一生不负，死了却总觉满心孤寂不堪重负。
其实想来，是因为人心总有贪欲，不懂满足吧。
他那时大概实在是病糊涂了，信不是写给谢衡的，最后却盼着是他来。
谢衡不记得也无妨，他会竭尽全力让他想起来。即便真的无法想起来，两人之间的情分总还在，时日久了想来自然有机会又回到当年。
他真的很想念当年的一切。
迷词想到这里，心下不免浮上几分被按着的愉悦，又道:“师父今日又问起此事。已过去百年，那些事何须在意，我今日不好生生在师父眼前吗。”
余青叫他噎了下，摸摸胡须:“你这样不长记性，小心来日又死一次。”
迷词道:“师父怎的咒我。说来便更要成仙了，成了神仙便很难死了。”
余青:“是，只要你自己不寻死，自然死不了。”
迷词没有说话。他知道师父这是在说他前几次强行渡劫的事。
余青叹了口气，说：“你能修炼至引雷劫已经是不易，机缘不到纵然强行引劫也成不了仙。上回渡劫你已经损伤至根骨了，不可再如此。”
迷词：“弟子明白。”
自从第一次无意招来劫云，他便很高兴，因此之后才会千方百计数次引来雷劫，想借此飞升。
他真正走上飞升成仙的路，是因为谢衡。
自他复生清醒过来得知谢衡其实是仙君的身份又得知谢衡失忆之后，便清楚要想让谢衡恢复记忆，恐怕只有成仙这一个办法。
他必须如此。他一定会让谢衡想起来。
余青却叹了一口气。
试玉心中已深种执念，愈是如此愈不能成。
必得放下时才能成道。
余青说：“那位叫阿栩的少年，你当真不知是谁？既能藏在你那墓中，按理说应该与你认识才是。”
迷词：“……不知。谢衡从未与我说过这个人。许是他离开秦水后所认识的人。 ”
余青点点头，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那便罢了，他已在我们这里住下，总有一天能知道来龙去脉。”
的确。
迷词想了想，说：“还请师父务必要治好他。”
既是谢衡的朋友，他便要对他负责。
余青：“自然。”
*
连崖门虽说是个门派，但其实师父只有他们师兄弟三个徒弟。师父收徒也收得随意，几乎不是为了教人如何飞升成仙收的，回头想来，反倒很是随心。
毕竟迷词在师父那里也只有“仙缘有限，根骨不足”的评价。两个师弟似乎也与他差不多。
当年他拜入师父座下时，曾与师父说过，自己不是为了飞升成仙才入道，请师父考虑好要不要收他这个徒弟，以免耽误师父期望。
没想到百年过去，他倒先反悔，开始为着谢衡的事竭力想飞升了。
他不想就这么放弃与至友的情分，师父说要想找机会恢复谢衡的记忆，恐怕唯有飞升上太上仙界。
因为按理说仙神下凡多是为了历练渡劫，其实寻常来说不会轻易消除在凡间的记忆，否则这历练便没有用了。
而对于几乎所有神仙来说，即便这经历与私情有关，也基本上不值得消去。神仙中最年轻的也有数千年数万年的见识，早已历经过见过无数坎坷，凡人之间的情爱或是其他常有的感情，都如凡尘微不足道。
无论如何，只有真正到了仙界中，才能有机会寻到恢复他记忆的法子。
谢衡再来连崖山，已经是几月以后。
他被小师弟季麟叫去师父院中时，谢衡已落座，正与师父说话。
见迷词来了，余青伸手招他坐过来：“试玉，你来了。”
迷词：“小麟说师父让我过来。”
余青：“你与仙君多年不见，上回他从仙界下来未带手令，来得仓促。这回才好叙旧。”
迷词没有说话，但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他转过目光看向谢衡，后者正端起一杯清茶轻抿了一口，没有看他。
迷词想，谢衡从前也只喝淡茶。
好像他和以前也没有太大差别。
他却没有说话，只是转回视线。
谢衡不动声色盯着他，却不显露分毫，迷词没发觉。
余青见他俩没有叙旧的意思，心中叹了口气，挑起话题:“若说这阿栩的来头，恐怕还得从找到他带来地方寻。仙君进入皇陵墓中时，有没有看到别的什么东西？”
如果有的话，也许能找到点线索。
谢衡皱眉凝思了一会儿，说:“他在主墓室棺椁中。棺椁宽大，不似寻常。侧墓室有几个石铸的箱盒，放了些零碎物件与几叠诗词文章。署名是迷词。”
迷词闻言怔了下。
谢衡还将他以前的文章诗作也放进陵墓里了。
若真是这样，那他能被葬在皇陵也情有可原了。到底他非皇室中人，即便当时谢衡已登金殿，也不好拗过文武百官，强行将他这么个外人安葬于此。
就算可过文武百官这关，谢衡大概也会顾及迷词的名声，最终多半不会固执己见。
但如果以谢衡自己为自己修陵墓的名义，将迷词带入其中，一来无人阻挠多言，二来的确也可以起到保护他的作用。
若非如此，要是当年那些人找到埋着他肉身的坟墓，即算有师父护卫，也会平白添许多麻烦。师父身为修士不好轻易杀伤凡人，那些人却不会顾忌，定会反过来欺负师父。
对外旁人只知那陵墓是谢衡的，不知其实陪葬品尽是迷词之遗物。
那些人即便有心报复想毁坏，恐怕也想不到这点，想到了也不会敢在皇陵造次。
谢衡……原来真的在他死后一直护着他。
余青摸胡须，说:“嗯……听起来倒很合情理，没什么奇怪之处。看来此事暂时难知其解，不好胡乱猜测，到底我与试玉当年都不知情，仙君如今也不记得前事。此事暂且搁置，仙君只安心将阿栩放在我这里便是。”
谢衡显然也是这样打算的。他已复仙身，在凡间的一切已成过往，不可能将这少年托付给从前识得的寻常凡人或其后，更不可能带他回仙界，放在连崖山是最合适的。
他起身，神情疏离道了一句“有劳照料”，走出去几步，似乎又想到什么，侧过身来，伸出手，迷词面前便出现一张薄黄的符纸。
“仙界人人各司其职，我亦多有不便。轻易不会再来。若有要事可以此物唤我。”
谢衡道:“此物给你。”
他说罢，自己却顿了顿，指节微收了下，似乎也有些诧异自己的举动。
但既已经如此，便不好转回，便没有再有什么多余动作。
迷词有些怔愣地看着那符，随即接过来。
等那纸触及掌心，迷词才发觉这似乎不是符，纸张摸起来倒像是他从前常用来写诗写信的纸。再一细看，便发现纸上写着一行行的小字，字迹却是他自己的。
——展信安。闻谢兰衡率军大胜回朝，皇帝贺郎功成广宴上京，诸臣权贵皆举杯恭庆，唯试玉小仙不得谢将军世子分赠佳饮。恰两袖清风金玉无缘，思之古有王会稽一书千金，未知我非后世高奉史笔重墨，故特月下独酌隙急书一封以贺归喜。另附新诗一首月辉一杯。贺谢郎荣归。望君莫醉。
……是他从前写给谢衡的信。
字写得密密麻麻，又薄又小的一张纸上全是墨字，叫人不得不凑近细看。
是他当年没钱，连最便宜的麻纸都要省着用，不得不将字写得很小。他不会认错。
迷词原以为他的东西多少会有损坏，可百年过去，它仍完好无损。
他说是放在墓室中的……谢衡一直将他写给他的那些书信存放得很好。
但现在在他手中，纸面上却隐约闪过一层金色的符印。
见他认出来，谢衡道:“书信本就是互通消息之物。此封又与你我相关，在此物上设术法，若以此唤我会比寻常法器更灵锐。”
这封信当年寄给谢衡后他便再没见过，不想今日却是这样的情形下再见。
想来也是他死后谢衡为他修的陵墓里的陪葬之物。只是而今谢衡在陵墓中将这些带出，不知因为什么。
但他似乎只是当做寻常事物存放着，若有一点用处的，便取来作工具用。除此之外并不当有什么意义。
于他而言，这些东西大概与人与蚁，与尘与风都无分别。
迷词看着他的脸，神色无异，也无从前笑意温柔，只余冷淡与陌生。若再细读，也许还有一点不解他为何注目的不耐。
他想起方才与棺椁陵墓有关的猜想，如今已经复生十年，竟才觉得一切有如石中火梦中身，仓皇之间大梦一场，便已过百年光景。
而这百年光景则如细雨凿石，不知不觉间，谢衡似仍如当年形容，却已非当年那个会与他说笑，会温柔唤他试玉唤他阿词，会来赴他试新茶之邀的谢兰衡了。
而是身在眼前，心却高居仙界的仙君谢衡。
他愣愣地，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当真是谢衡吗，会不会只是仙君与谢衡长得像？会不会是师父认错了人？
但他心里却很清楚，师父不会认错，他也不会认错，这的确是谢衡。
但是他却有点不认识了。
“……”
迷词在谢衡直而浅淡的目光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指尖不觉捏紧了陈旧书信的一角，道:“……原是如此。仙君细思。我与师父定不负仙君所托，尽可放心。”
谢衡不觉有他，只淡淡点了下头，转过身离去了。
迷词站在原地愣神了一般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站着站着，忽觉天气好像有些凉，他不知不觉收起五指的手也发着冷，心里便想着近来时常阴雨天，大概又要下雨了吧。
一抬头，却看见天空万里无云，唯有高挂的刺目的艳阳。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第 2 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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