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起》小兔菲菲

4、阴雨

　　第四章：阴雨
　　时星熠顺着夏焱的目光看去，见到了一个坐在青石台阶上的女孩，冲着两人挥了挥手。
　　“你怎么跑来了？”夏焱声调不扬，眼皮不抬，明显一副不欢迎女孩到来的嘴脸。
　　女孩没搭理夏焱，冲他身后的时星熠笑了笑，嘴里喊着：“嫂子好！”
　　“是小侨啊，好久不久，越来越漂亮了。”时星熠挺喜欢这个留着一头短发，长得白白净净的女孩，她是为数不多几个知道自己和夏焱之间关系的人，没事便爱跑来家里串个门蹭个饭，偶尔冲他抱怨抱怨夏焱的‘无良’，像个小妹妹一般。
　　蓝侨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着，挤开了夏焱，换着时星熠的手臂亲昵的说道：“嫂子，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夏焱提溜着刚买不久的新鲜菜，看着‘腻歪’着的两人，不禁酸言酸语了起来：“喂喂喂——差不多就行了，这可是我‘媳妇’，你要是觉得春宵苦短，寂寞春寒，就赶紧趁早找一个，别一天天像个‘曹贼’似的盯着我‘媳妇’打转，再看也不是你的。”
　　他就不明白了，时星熠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女孩子，怎么偏偏对蓝侨这个小丫头那么好？出个公差，还不忘千里迢迢替她带回心心念念想要很久了的限定毛绒玩具，这待遇可是连他都没有的。（PS：某人忘记了，自己直接被小时一起打包带走出公差的事了-_-||夏焱掏了掏耳朵表示：咳咳，你说啥？我没听清楚。瑟瑟发抖的某亲妈：“啥也没说，啥也么说……”）
　　蓝侨冲夏焱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有时星熠在，她才不怕夏焱这个‘鬼见愁’呢！
　　蓝侨是市局法医室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席法医，几年前被秦局破格提拔到了市局，杏林世家出生，世代行医，家里出过好几代名医，偏偏这丫头剑走偏锋，不喜欢走寻常路，医学院毕业后放着好好的救死扶伤的医生不当，偏偏和死人打起了交道。用这丫头的话来说，救死扶伤的医生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可能够替死者开口说话的法医却实在太少了。
　　时星熠看着斗上气的两人，摇了摇头：“小侨既然来了，中午就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好啊！”蓝侨欢快的应着。
　　夏焱瞥了一眼堆积在台阶旁的零食袋，又瞅了一眼蓝侨的肚子，打趣道：“答应的那么爽快，你还吃得下吗？”
　　蓝侨气鼓鼓地说道：“你管我！”
　　夏焱翻了个白眼，他‘大人’不记‘小人’过，懒得和这丫头计较，率先迈开脚步，提着手里的东西进了小院。
　　现在的人都爱住现代化设施齐全的小区单元楼，像这样的四合院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在寸土寸金的老城区，想要找上这样一处地方，更是难上加难，这个小院还是夏焱几年前悄悄置办下的，只因为时星熠喜欢这种独门独户的小院，为了能让他回家时住的舒心一些，他几乎掏空了所有的积蓄，至今还当着‘房奴’。
　　时星熠松开了绑着柴柴的牵引绳，把买来的东西送去了厨房。
　　夏焱瞥了眼窝在沙发里，一点也没将自己当成外人的蓝侨，问道：“法医室如今那么清闲吗？让你有时间顿在我家门口吃零食？”
　　“秦局给我放假了。”蓝侨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玩具，逗着柴柴玩。
　　放假？夏焱挑了挑眉，显然不信这拿来骗鬼都嫌蹩脚的谎话。
　　他们前脚刚出门，这丫头后脚就来了，不是有所图谋，打死他也不信，一看便是来者不善。
　　“焱老大，你和‘嫂子’一大早就一起出门遛狗买菜，感情可真好，羡慕死人了。你说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天天和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混在一起，怎么就遇不见一个看对眼的呢？”
　　正准备端起被子喝水的夏焱，手一抖，抬头瞥了一眼蓝侨：“你问我？”
　　蓝侨点了点头，能将‘嫂子’这样的高岭之花追到手，定是有着什么秘密手段吧，若是能学到一星半点，她还何愁以后找不到男朋友？
　　“先把身上的福尔马林味去了。”夏焱斜了她一眼：“你浑身上下哪里像女孩子了？”
　　蓝侨‘哎’了一声：“焱老大，可不带这样打击报复啊！”
　　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的时星熠听见这话，着实有些听不下去了，用端着盘子的手捅了捅夏焱的腰，说道：“怎么说话呢！小侨可是个女孩子。”
　　“还是‘嫂子’的眼神好，瞧出我是女孩子，不像某些人，年纪轻轻就老花眼了，果然是清闲的太久了，未老先衰了！”
　　闻言，时星熠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果然，这两人都不是肯轻易吃亏的主，开口道：“我去烧水，你们慢慢聊。”
　　夏焱瞧着时星熠走远的身影，直言不讳道：“如果秦局让你来当说客，就回去吧。我是不会回去的。”
　　“别这么快就拒绝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这样会让我感觉做人很失败，好歹听我把话说完。”蓝侨不急不满地说着，一边打量起挂在墙上的奖状，抬手指着其中一张奖状，摇着头说道，“年度最受欢迎民警？太不符合你的形象了。”
　　“你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对这些奖状评头论足的吧。”
　　“说吧，秦局给你开了什么筹码，明知碰一鼻子灰，还特意跑一趟，躺在法医室的尸体都处理完了？”夏焱挺好奇，能够打动蓝侨，让她亲自出马的筹码一定不低吧。
　　蓝侨道：“法医室今年的整修经费。”
　　这个筹码确实不低，足够让蓝侨动心，明知碰一鼻子灰，也愿意跑这一趟。
　　在来这里之前，秦局便给蓝侨下了死命令，不管是坑蒙拐骗，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想尽一切办法，不择手段也要将夏焱拐回刑警队，一手交人，一手签字。
　　蓝侨站在小院里，抬头望着站在阴影下的夏焱：“其实经费的事并不是促使我来这里的主要原因。”
　　夏焱望了一眼窗外的天空，问道：“新来的沈队不好吗？”
　　“没有。”蓝侨摇了摇头，目光却紧紧落在夏焱的身上。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想让我回去？”
　　蓝侨垂眼，沉吟了一会儿：“焱老大，你打算永远都窝在片区吗？”
　　昨晚在现场，夏焱指出那面墙有问题的那一瞬间，给她的感觉，曾经的那个焱老大又回来了。
　　“会觉得很寂寞吧……不然昨天晚上在现场，你也不会忍不住出声。”
　　夏焱一愣，想起了什么，沉默不语。
　　“不回刑警队，好歹也去法医室看看。”蓝侨握着柴柴的爪子，在半空中颠了颠，“如果不是你，那些尸体可能永远也无法重见天日。”
　　夏焱皱了皱眉，问道：“一共清理出来了多少具尸体？”
　　“十八具，全都是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的女性。”蓝侨将柴柴抱入怀中，摸了摸它的脑袋，又抬头看了眼夏焱一眼，瞧见他眉头的沟壑又深了几分。
　　出门时，夏焱和端茶水进来的时星熠说了一声，便跟着蓝侨出门了。
　　蓝侨领着夏焱走在一条阴森狭小的走廊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的凉意，呼吸间直达肺腑，令人一颤。顶灯忽明忽暗着，给人一种阴森感，瞧着像极了鬼屋。
　　推开解剖室的门，入眼便是几句盖着白布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冷藏箱满员了。”蓝侨有些头疼，因为送来法医室的十九具尸体，顿时就将地方不怎么富余的法医室给堆满了。幸好最近降温，天气像前几天那么炎热，不然仅凭解剖室的温度，怕是没法长时间存放这些尸体。
　　“死因确定了吗？”夏焱掀开了其中一具尸体盖着的白布，“从尸体的风干程度看，死亡时间应该超过三年以上了。”
　　明明已经是三十多岁，步入中年的人了，可每当他认真处理一件案子的时候，身上却总会不自觉地散发出一股足以吸引人目光的自信。蓝侨收回目光，开玩笑道：“焱老大，你确定不考虑考虑来我们法医室吗？最近咱们这里缺还挺大的。”
　　“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罢了。”
　　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前倨后恭，听得蓝侨笑了起来。
　　“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前曾遭受过殴打和虐待。”
　　“殴打和虐待……”夏焱低下头，仔细地查看着尸体：“每一位死者都是？”
　　蓝侨点了点头，向着解剖台走去：“这个，你或许会感兴趣。”
　　她从揭破台上拿起了一条肉色的丝袜。
　　“十九名受害者的脖颈处都有几处不明显的勒痕。”蓝侨指了指手中的丝袜，“应该是用丝袜反复几次勒住造成的——最重要的一点，在所有受害者的身上，全都发现了小雏菊。”
　　她将丝袜递给了夏焱，又从抽屉里取出了几份落满灰尘的文件夹。
　　“十九年前，临城曾发生过一起女大学生连环失踪案，当时受害者一共有二十一名，但警方最终只找到了三具尸体，经过家属确认，那三具被发现的尸体，正是失踪的二十一名女大学生中最初的三人……”
　　突然听人提起十九年前的‘小雏菊案’，夏焱一愣，这个案子当时很轰动，虽然最后警方抓住了凶手，可始终没有找到被他藏起来的那些失踪女学生的尸体。
　　“我记得，这个案子的凶手已经死了。”
　　“没错，但被他藏起来的尸体昨晚才重见天日，还多了一位受害者，凶手的犯罪手法和当年一模一样。”
　　“模仿作案？”夏焱重新替尸体盖上了白布，转身问。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解剖室的大门被推开了，沈星寒的声音响起：“并不是普通的模仿杀人，昨晚发现的那具尸体，脖子上也有着同样的痕迹，还有小雏菊发夹。”
　　“当年的案件通报，警方从未向外界透露过任何细节。”
　　一模一样的细节，夏焱略思考了几秒，站起身拍了拍手：“这就是你们该关心的事了。”
　　夏焱说着，冲蓝侨挥了挥手，推开解剖室的大门，离开了法医室，经过狭长的走廊时，和一个双眼布满血丝的男人擦肩而过。
　　男人是今天最后一位前来认尸的受害者家属。
　　夏焱回头看了一眼男人走远的背影，没有泪水，没有嘶吼，男人身上散发着死水般的死静和隐忍过后无尽的绝望，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气息，是在五年前一名连环□□案的受害者家属的身上。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别让罪恶钻进你的内心，它会留在那里作怪的。”
　　夏焱停下了脚步，低沉的嗓音说出这八个字，封闭的走廊里，他的话语好似带着回声，突然回响在寂静之中。
　　直到话音散去，走廊重归寂静，男人始终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
　　离开了阴森的法医室，原本晴朗的天空被一片阴霾取代，天空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细雨，秋雨一朝凉过一朝，带着一丝凉意的秋雨落下，好似也浇灭了人们心中那团灼灼燃烧的火焰。
　　夏焱走在落下秋雨的街头。
　　“滴滴－－”
　　清脆的鸣笛声划破了秋雨的静谧，唤回了他的心神，一辆雾蓝色的小轿车停在了路边，深色的玻璃窗缓缓落下。
　　“笨蛋，下雨了，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雨吗？”
　　夏焱甩了甩头，向一只被遗弃在街边的狗狗，睁着一双无辜的狗狗眼，望向他：“亲爱的，看我如此可怜，行行好，求收留。”
　　时星熠迟迟没说话，不由自主地挪开了目光。不管过去多久，对上夏焱那直勾勾的目光时，他的心总是会没由来的漏跳一拍。
　　时星熠转过身，打开了副驾的车门，夏焱上了车，甩了甩脑袋上的水珠。
　　他从后座拿过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夏焱，佯装镇定道：“别甩了，快擦擦。”
　　夏焱将头生到了时星熠的面前，说道：“帮我。”
　　时星熠看着突然凑到跟前的脑袋，随手将毛巾盖在夏焱的头上：“别闹，我正开车呢！”
　　夏焱嘟着嘴收回了脑袋，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时星熠笑道：“蓝侨告诉我的。”
　　“嘴快的丫头！她都告诉你了。”
　　时星熠瞥了低垂着头的夏焱一眼，又想起了蓝侨电话里说的话，开口道：“阿焱，休息了三年，你该回去了。”
　　夏焱放在毛巾上的手一顿，陷入了沉默。
　　汽车缓缓停在了红绿灯前，黄绿红三种颜色不停交错着的信号灯闪烁着，时星熠道：“夏焱，我知道，你不回去，是因为我，对吗？”
　　“不是。”夏焱悬在半空中的手缓缓落下，望着车窗外朦胧在烟雨中的街道，说道“这样平淡的生活不好吗？”
　　时星熠静静地看着他。
　　比起现在安于现状的夏焱，他更想见到过去那个哪怕置身于黑暗之中，却依旧浑身散发着光芒的夏焱。那时的他一举一动充满着自信的光芒，让人一见，便再也挪不开眼。有时候，时星熠经常会想，自己究竟交了什么样的华盖运，才能够遇见这个用生命来爱着自己的男人。
　　这么想着，时星熠的眼眶滑落一滴泪珠，落在方向盘上。
　　沉默许久，他还是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头已久的话：“夏焱，我从不怀疑你对我的爱，但我不想成为捆住你的枷锁和软肋。过去，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成全我，而现在换我来成全你，好吗？”
　　“星熠……”
　　时星熠握住了夏焱的手，透过手腕传来强而有力跳动的脉搏，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别让罪恶钻进你的内心，它会留在那里作怪的。
反复细品，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