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异闻》風字壹號

30、三十

　　祈福仪式顺利结束，无论八王、太师、展昭，还是太原路和太谷县的大小官员们都松了口气，既然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需要费点心的便只有返程回京了。
　　提到返程，不得不仔细斟酌的便是回程路线。南下回京，隆德府是必经之路，但从太谷往隆德府方向却有好几条路线可以选择。一是原路返回；二是从辽州西穿行，过威胜军再进隆德府；三则是纵穿威胜军，从铜鞮进隆德府。
　　在太师提出这个问题时，八王毫不犹豫选定了第一条路线，他并不想把精力耗费在这些无聊的小事上，况且原路返回也没什么不好，轻车熟路不说，还能节约不少时间，能早些到京城就早些，他可不想再跟这家伙在一起多待哪怕半个时辰。
　　“老夫依旧觉得从辽州走更加稳妥，一来避开管辖疏松之地，二来辽州讨伐草寇近日颇见成效，即便其活动猖獗，也不敢轻易进犯。”太师经过几日调养，眩晕症状慢慢消失，已经可以自如走动，此刻正目不转睛盯着八王。“如果辽州治理得凶狠，草寇在不得不避其锋芒的情况下会向哪里躲避呢？”
　　八王被他追问得无语，这家伙还是犯病的时候招人待见些，病一好就立刻原形毕露咄咄逼人。
　　“王爷，卑职也觉得走辽州更为合适。”展昭难得地发表看法，而且还是站在太师这边劝八王。“正如太师所说，辽州治安稳定，卑职以为，返程当优先考虑安全。”
　　“你们两个，祈福都圆满完成了，怎么还疑神疑鬼的？”八王被他二人难得的口径一致弄得心烦，“告诉你们，怀疑本王也是要有证据的，一天到晚嗡嗡嗡地在本王耳边聒噪，本王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太师晓得王爷以至今为止没出任何事情为由抱怨自己和开封府冤枉他监视他，但祈福顺利与否并不能洗脱那封信给他带来的嫌疑，有一些疑问尚未解开。“王爷不要激动，我们只是在商讨问题。”
　　“商讨问题？本王的事什么时候需要你们来商讨啊？况且本王根本没问题。别忘了，你们都是后跟过来的，只是随着本王，本王怎么走跟你们没关系，谁爱走辽州谁自己走去。”八王扫了二人一眼转身出门去了，但他很快又回来：“哎？不对呀，这是本王的屋！你们出去出去，送客！”
　　太师与展昭互视一眼，看来只能选择原路返回了。
　　两日后，大队伍收拾妥当准备返程，太原府府尹携下边大小官员向王爷和太师告别，送别队伍中最高兴的当属郑仲平，他终于把这两位活祖宗盼走了。再不走，县驿不被他们折腾塌，也得被醋侵蚀得塌掉，俩祖宗互斗糟践了那么多上好的醋，实在让他心疼。
　　回程的时间过得似乎快了不少，出太谷过盘陀，很快就要到达太原府与威胜军接壤之地。八王与眼前景物一一告别，此生应该再也不会与它们相见了，执意原路返回是因为他想再看看来时烦躁任性而未曾认真关注过的风景。无论干旱湿润、贫穷富饶，这都是大宋值得珍惜的土地。
　　“出太原府了。”展昭望着眼前绵延伸展的山地，这一高一矮标志性的山尖便是胡甲山余脉。再有不远便要绕山而行，他环顾四周，同来时一样，这里没什么行人，只偶尔得见上山采药劈柴之人。
　　经过一夜休整，翌日从南关镇启程。太师并未再就路线问题与八王惹闲气，而是将心思都用在琢磨如何打开局面查清那封信的问题上，毕竟没人会吃饱撑得弄出那样一封信来，到底是栽赃嫁祸还是另有隐情必须要有个说法。至于失踪的杨兴良，他慢慢不抱希望，但也不会因此撤销对他的搜寻，或许在这件事上八王是无辜的，但不代表杨兴良这个人真的干净。考虑到途径地区并不太平，他将一部分下人留在身边警戒，只派少部分人出去打探情况。
　　午后阳光正足，正是疲劳上涌昏昏欲睡之际，即便靠山而行，有限的树荫也挡不住头顶上的大日头。
　　张安骑马歪歪斜斜慢慢走在八王车驾后面，屁股上的伤没好利索，一路上骑马很不舒服，但下地全凭两条腿走路，他怕是早累死在路上了。咕嘟咕嘟灌下几大口水，他并未觉得燥热因此缓解，伤处反而越发痛痒起来，那天挨打的几个人里，数他挨得多，王爷说他是领头管家，迷糊误事，多罚几下以示惩戒。仰头喝水的工夫，猛发觉山坡顶上闪过几个人头，他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再去看，确实有几个人在向下张望。“嗝，这什么人？”正疑惑间，便听得山上传来些沙石相互摩擦的动静。
　　“快走！有落石！”这声警告是展昭喊出来的，霎时间就在队伍里炸开了锅。
　　前面领头的听后面叫嚷，自知危险，赶紧加快行进速度给后面腾地方，中段是八王和太师的马车，驾车人听说往下掉石头，也不敢抬头张望，缩身护着脑袋玩了命地抽前面拉车的马匹。
　　大小石块雨点般砸落下来，连带着黄土、树枝一道将坡下队伍冲得七零八落。马匹受惊嘶鸣着左右打转，任赶车人如何吆喝抽打也不听使唤。车内的八王毫无准备，一把没扶稳，脑袋结结实实磕在窗框上。
　　“哎哟！怎么搞得？！要死啊？！”八王大叫。话音未落，便觉身体失衡，随着车厢一头往右栽倒下去。没等他爬起身，便听外面轰隆几声巨响，仿佛坚硬的东西发生激烈碰撞。
　　“老爷！你没事吧！”周衍疯狂地掀开马车护板，见王爷清醒着，连忙将他拉出来。“此地不宜久留！”拳头大小的石块还在时不时往下落，飞扬的尘土遮天蔽日将四周围裹了个严实。
　　八王钻出马车，也顾不得周围其他人，赶紧在周衍的掩护下向前跑动避开落石路段。眼看脱离烟尘裹挟，迎面却见领头的几名守卫纷纷退了回来。
　　“有埋伏！前面有陷阱！”其中一名守卫警告道。
　　八王闻言一愣，好死不死的难道真碰上草寇了？没等他想清楚，便听得前方喊杀声兵械声越逼越近。
　　“带王爷从树林子里走！这里展某掩护！”展昭持刀从后面赶过来，他刀刃带血，眸中杀气隐现，显然刚跟敌人交过手。
　　眼见己方被前后包夹，周衍赶紧背了王爷钻进一旁的林子避险，事发突然，一块大石将队伍拦腰截断，张安那小子多半是落到队伍后半部分去了，但愿能机灵点逃出生天。
　　在林子里穿行没多远，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头便见太师在几名随从的保护下爷跟了上来。
　　“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么？”八王趴在周衍背上问道。
　　太师怨念地盯了他一眼，你还有脸问。
　　“站住！你们跑不掉！”追兵已经发觉他们的行踪，快速赶了上来，并用一种听不懂的语言交流着，似乎在呼唤同伙。
　　“老庞！他们说啥玩意呢？”八王发觉不对，这些家伙的口音绝不是这周边一带的，说的话也不像大宋朝的语言。
　　太师依旧不理他，方才追兵喊的那段叽里咕噜的话他也听到了。“外敌入侵，即刻迎战，一个都不要放过。”他不容置疑地向随从们命道。
　　“是。请您注意安全。”随从们遵从指令，转身投入战斗，只留下一人保护太师。
　　“我耶律雄今日便要取尔等宋国鹰犬首级！”追兵中，冲在最前的高大汉子喝道。
　　八王闻言一个激灵，耶律雄是谁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姓耶律的都是哪的人。“周衍，别跑了，回去看一眼庞籍那什么情况！”倘若太师的人寡不敌众，真叫这帮辽国人把太师怎么着了，自己可就真说不清了。
　　“可是……”
　　“可什么是！快去！这都什么时候了！”八王怒道。
　　周衍放下王爷，提刀折返，这次出行，他一直没什么突出表现，偶尔还拖了后腿，此刻对他来讲正是挽回颜面的重要考验。
　　太师迎面碰见跳出来的周衍，不由心中一惊，自己此刻守备薄弱，难不成就这么被了结在此？“你要做什么？！”借着唯一随从的掩护，他喝问道。
　　“赶紧跑吧您，老爷也在后面呐。”周衍直勾勾盯着追上来的敌人杀去，看都不看太师一眼。
　　太师暂时松口气，疾行几步抬眼便见八王躲藏在一处相对茂密的树杈间。“有必要么，根本藏不住。”
　　八王见他虽然发现自己，但并不上前靠近，仿佛在警惕什么。“事先说明，这事跟我无关！我也是受害者！”他明白，太师是怕自己联合辽人趁乱弄死他。
　　话音未落，太师以上了年纪的人难得的敏捷转身就跑，信你就有鬼了，选了这么个危险的路线，辽国人还偏偏埋伏在这……
　　敌人突然从侧方扑过来，显然是用了包抄的伎俩，八王见明晃晃的兵刃从自己身后突刺而来，顿时汗毛倒竖头皮发凉，一时间挪腾不动脚步，更不知该如何躲避。
　　“老爷当心！”周衍突然闪出来死死格住敌人兵械，他体格并不输给对手，猛一发力冲倒了其中一人。“快走！”
　　见周衍拼了命，八王不再犹豫，拔腿往太师逃走的方向跑去，他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动声，身后断断续续传来利刃碰撞与切砍呐喊声，他不敢回头，只能拼了命地往草木茂盛幽深隐蔽的地方跑。
　　山路越走越窄，八王跑得腿软，这辈子哪遭过这份罪，抬头歇口气寻找方向间，脚下一个不稳骨碌两圈四仰八叉地摔在一个陡坡下。“啊啊啊哟……”他揉了揉后腰和屁股，这一下摔得生疼，好在缓一缓还能动弹，应该没伤筋骨。他正要起身离开，却见不远处一双阴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老庞，你吓我一跳，好歹吱一声。”
　　“哼。”太师慢慢从藏身之处走出来，山里这么大的地方，这家伙就偏偏摔在这里。“老夫倒是被王爷吓了一跳。”
　　“什么王爷不王爷的，深山野岭说给谁听呐，待会再暴露了身份。”八王拍了拍身后的土，后襟近腰处不知何时被划开道整齐的口子，多半是遭遇敌人时弄得，万幸的是自己并未受伤。
　　“呵呵，您还怕暴露身份？”
　　听庞籍这话阴阳怪气，八王挑了挑眉毛问道：“什么意思？事到如今你怀疑这场袭击是我策划的？我有必要把自己往死里策划么？今个要不是周衍拼死保护，我早被砍死了！”
　　“辽国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如何掌握我们的行踪？”太师不理会他的咆哮。
　　“我怎么知道？他们说自己是辽国人你就信了？你宁可信他们都不信我，你还是人么？”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太师一时无法反驳。但看八王这副模样怕是比自己还狼狈，即便八王如此这般皆是做戏，自己现身这么久，也早该有喽啰出来拿下自己。“也罢，毕竟您也成了孤家寡人。老夫原本以为您要担当诱饵引老夫上钩，现在看来不是了。”
　　“我没你那么下作。”八王瞪了他一眼，死螃蟹，总把人往坏了想。“现在咱们怎么办，得想办法下山呐。”
　　“老夫估计，这山一时半会儿不好下了，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我们的话，达成目的前，绝不会轻易收手。”太师深邃的眼中露出斩尽杀绝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