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异闻》風字壹號

19、十九

　　“你这柿脯是不是谁家上坟留下来的然后让你捡回来了？”八王认真回忆这口感。
　　展昭等人吃到一半被这话堵得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啥就上坟捡回来的。这可是天然风干的柿脯，果子成熟之后摘下来串成串挂起来晾晒而成的，不仅特别甜，而且存得久。”杨兴良哭笑不得解释道。
　　“上坟的东西不也是摆在那风吹日晒么？”尽管这样说，八王还是吃了好几块，这东西的嚼劲让人吃得上瘾。
　　“您要这么说，贫道还真无言以对，哈哈哈，上坟的东西也未必差嘛，谁敢随便糊弄先人呐。”
　　“信你个鬼哟。诶，对了，问你个事。”八王将杨兴良拉到近前，“我跟那个徐从道说话时突然发现他头上多了个黑幡旗，一开始还没有的，这是怎么回事？
　　“您把符摘了？”杨兴良张大眼睛。
　　“不摘怎么破他们的雷火符，我就见不惯他们得意。”八王瞥了他一眼。
　　“哦，据贫道所知，白幡招魂黑幡致鬼，人若被黑幡影从，不久之后会化为鬼。”杨兴良沉思片刻一脸疑惑看着八王，“幡旗是方相的法术，您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八王被他这句问得心中一震，自己现在是所谓的开路使者，难道这真不是徒有虚名？“我啥也没干啊。”“就只是盯着那个杀千刀的东西讲了几句他必遭报应之类的话。这也算？”
　　杨兴良眨巴眨巴眼，“贫道不敢妄作判断，但您当时可能真想弄死他。”
　　“好吧……那就姑且留意一下这边的动向，看这黑幡究竟管不管用。”事已至此，八王不再纠结。“死了倒好，罪有应得。我巴不得给这帮丧良心的道士都插个小旗子。”
　　“啊，贫道好怕啊。”杨兴良故作恐惧。
　　“装什么装。老杨，你这次揭发假药有功，也算大义灭同行了，本王打算推荐你为隆德府都道正，好好杀杀道门里头这些歪风邪气，也方便你弘道。”八王正色道。
　　“承蒙您抬举，贫道感激不尽，借此机会献歌一首聊表心意。”杨兴良清了清嗓，面对眼前无垠的晴空高唱道：
　　“臣爱睡，臣爱睡。不卧毡，不盖被。片石枕头，蓑衣铺地。震雷掣电鬼神惊，臣当其时正酣睡。闲思张良，闷想范蠡，说甚孟德，休言刘备。三四君子，只是争些闲气，争如臣向青山顶头，白云堆里，展开眉头，解放肚皮，且一觉睡。管甚玉兔东升，红轮西坠。”
　　八王蹙眉不住地摩挲着胸口，杨兴良开腔刚唱第一句的时候，他一口柿脯梗在半路差点原地噎死。“……你、你呀。”道门的曲调以空灵悠远见长，让人听起来身心舒畅，不过这类歌从杨兴良的口中唱出来，尽管没跑调但也显得十分不协调，尤其是看到他唱歌时候丰富饱满的表情之后……
　　“嗝，陈抟的对御歌，这算是你给本王的回答么？”待他唱完，八王总算缓过来些。
　　“王爷博闻，正是对御歌。论道学修炼论才能，贫道不及扶摇子，贫道只愿做个四海云游默默弘道的道士，庙堂纷争劳心费神，贫道实在无力应付。”杨兴良咧嘴笑道：“您想想，贫道若真接了都道正的差事，这隆德府的大小道士就算不集体到京城告御状，也得想法设法把贫道搅和走。您知道，贫道人缘太差。”他朝八王挤了挤本就不大的眼睛。
　　八王叹口气：“说得好像是那么回事。嗝，也罢，且当本王没说过。只是想不到道门内部也是乌、嗝，烟瘴气。本王还以为一个个都能潜心出家修道呢。”
　　“哪那么简单，哪哪都是江湖。”
　　“依本王看，嗝，你换个女装去州府一带的勾栏瓦肆里唱一曲，肯定、嗝，比当道士名气大。”
　　“哈哈哈，不敢不敢，怕是要犯了歌姬的众怒。”杨兴良连连摇手。
　　八王觉得自己可能是吃柿脯噎到了，于是从张安那要来些清水喝下去，但打嗝并没停止。“嗝，老杨，你这柿脯是不是下药了？本王怎么一直打嗝？”
　　杨兴良摇头：“绝对没有，您看其他人吃完都没事啊。”
　　“胡扯，肯定是嗝、你使坏了，解药交出来！少装傻嗝。”
　　“真没有，贫道上哪给你找解药去，您这是吃噎了，跟贫道没关系。”杨兴良躲开他的拉扯。
　　“那也是被你嗝，那破歌唱噎的，柿脯也是你的，你得负责嗝！”
　　随行众人闻声强行憋着笑，而杨兴良已然笑得直不起腰。
　　“你还敢笑！嗝，别跑，解药交出来！”
　　八王等人一路你追我赶到达驿馆时，却见门岗多了几名不认识的执勤差役。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最先到达的张安跳下马车问道。
　　“我等乃太师随从，麻烦禀报，太师正在厅内等着见王爷。”对方面无表情目不斜视道。
　　听到“太师”俩字，张安心中不由打鼓，这老家伙没事来这做甚，一准是找茬来的。他得赶紧告诉王爷去。
　　“不必了，本官在屋里已闻得王爷驾到，故而出门迎接。”院内传来太师笃定的声音。
　　八王在后面听说太师在驿馆，甚是吃惊，打马过来一看，对方正立在门前用揣摩的眼神盯着自己。
　　“你来这干什么？”八王很讨厌他这个眼神。
　　“王爷好兴致呐。”太师打量着八王和他身边跟随的那些人，其中还有个道士，这都是什么歪瓜裂枣。
　　八王跳下马，直觉告诉他，姓庞的此番前来绝对没憋什么好屁。“嗝……”被柿脯噎出来的嗝还在不知好歹没完没了地顶出来。他克制着打嗝带来的颤动走到太师面前：“本王问你来这干什么？汴京的闲事那么多，太师不会有闲心出来游山玩水吧。嗝。”
　　太师微微一笑，侧身将八王让进大门，“王爷玩笑了。本官沐浴皇恩，自当竭力效忠，再者，京畿重地，哪里有闲事可言。”他朝那几名差役摆摆手，对方会意，很快撤离大门。
　　张安牵着马，撇着嘴一脸不服气地睨着那些消失在院内的差役，“呸，装腔作势。”他嘟囔着。
　　“这谁啊，这么大架子，得是个厉害人物吧。”杨兴良伸长脖子望着跟在八王身后的那个背影。
　　“哼，全汴梁第一讨厌的人物。”周衍挖了挖鼻子。“横走汴梁，无孔不入，像只螃蟹，谁敢招惹，当心钳子。”
　　“好诗！这么说来你们老爷危险了。”杨兴良见他俩一点没有跟上去护主的意思。
　　“没事，就我们老爷能对付得了他，都对付这么些年了。”张安顺手牵了展昭的马准备一起拉去马厩。
　　“多谢，展某先失陪了。”展昭打了个招呼大步离开，太师的到来是他和包拯始料未及的，京城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是与八王有关，否则太师怎么会突然到此，难不成先前王府的人涉嫌倒卖墓葬品的案子出了什么状况？
　　杨兴良挠挠脑袋，那位威风凛凛的螃蟹大老爷一来，这些人的情绪都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了。
　　八王在正厅坐定，打嗝的缘故，他的肩膀每隔一会就明显地抖上一下。太师坐在他下首的位置，但在气势上丝毫没落下风。
　　“本官此次前来，是有要事询问王爷。”
　　八王瞥着他：真讨厌，有什么屁非得当面放。“书信一封不行么，本王又不是不识字。”
　　“呵呵，那样本官怕是永远等不到回音了。”太师与他对视，在京这么些年，他算比较了解这个王爷的。
　　八王没反驳，庞籍真若写信的话，他确实打算无视的。“少卖关子，你到底什么事。本王没空招待你。”
　　“王爷别急，本官是想跟您打听打听耶律将军的近况。”
　　“谁？耶律将军是谁？”八王蹙眉，“本王又不是包打听，辽嗝、国的事你找枢密院问去。跑本王这来做甚。”
　　太师依旧望着他，仿佛在观察审视什么。“王爷，本官在说正事，劝您不要开玩笑。”
　　“本王跟你有什么玩笑好开？”八王顶烦他这挑衅的样子。
　　“王爷颇擅演戏，也罢，本官就直说了。”太师看了眼门外，高声道：“都退下。”
　　守卫关了厅门退开，厅内只剩下太师与八王。
　　八王没好气地瞪着太师，不晓得这个老东西是吃了假药了还是没吃药，神神叨叨搞什么鬼。
　　“就在您离京不久，本官的人捉到一名假西域商人，据他供述，您写与辽国耶律将军的书信便是由他传递。”太师面色阴沉，眼前王爷满面的不屑终于全数变成了惊诧。
　　“什么？开他娘的嗝、玩笑！”八王窜起来，“这是诬陷！明晃晃的使坏！你瞎了？这种事也信？”
　　太师对王爷的跳脚并不意外，他见过比这还能折腾的。“本官也并不相信一面之词，可是……”“搜出的亲笔书信在此，请王爷查验。”太师亮出个信封。
　　八王伸手要抓却见对方后撤了一下有意躲开。“你放心，本王没那么下作。”
　　太师将信递给他，八王若真撕毁证据，就更能说明问题。
　　“贼秃养的！这绝对是仿造！嗝，我从没写过这些东西！”八王打开信笺仔细一看，顿时火冒三丈，这事给庞籍拿住把柄，他后半辈子都不用安生了。
　　“两个选择。马上回京，当着皇帝的面把事情原委说清楚，由圣上定夺；若您觉得难为情，那就将全部事情跟本官说明，由本官转奏。本官认为，在弄清一切之前，祈福必须暂缓。”太师面无表情，他必须做最坏打算。
　　“本王知道，你怀疑本王。嗝，不用你怀疑，本王自己都怀疑。”八王把信扔在桌上，“但本王请你动动你那螃蟹脑子想想，嗝，我姓赵啊，犯得着砸自己家买卖么？！真要起事何必等今天？”他颤抖的胳臂指向门外，“你心里清楚。”
　　太师没有回应，当年的事他是知道的，皇帝突然驾崩，宫内消息封锁，自己被堵在宫外无法助太子登基，当时正巧入宫问安的八王确实有机会趁虚而入夺取皇位。
　　“祈福不能耽搁。”八王见太师要开口反对，又道：“本王身正不怕影子嗝、斜，不介意你随行调查。你此次便衣出行，想必京城那边已然安排妥当。”
　　太师并不完全相信这位皇叔，但他没有铁证证明他一定通敌，此番出来没有皇帝授权，除了查证之外，他无权限制王爷。现在八王已将这些看破，执意不肯返回，他也只能一路随行紧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毕竟，是狐狸就会露出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