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异闻》風字壹號

13、十三

　　八王见到杨兴良是到达襄垣的第二天。
　　“哟，几日不见，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不是去倒腾蝦蟇了么，该不会是被蝦蟇精给抓去了吧，哈哈。”见杨兴良头发散乱、额角乌青，衣服也破了好几处，好像刚从土坑里爬出来，八王不由笑起来，这家伙难得搞得这么狼狈。
　　“呵呵，跟人打了一架。”杨兴良没什么表情，抬手捋了捋随风飘摆的几缕头发。
　　“哦？”八王一听来了兴致，“是不是你太讨人嫌了啊。”想想杨兴良平时的样子，遇到脾气不好的被打也不奇怪。
　　“对呀，贫道断人财路了嘛。”杨兴良摊手。
　　“谁信呐，就你卖那几个玉饰还是蝦蟇的能耽误谁的财路哟。”八王才不信他的鬼话，这家伙一准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变相显摆自己生意好。“罢了，看你也没吃什么亏，尝尝我昨个买的补气丸，特意给你留了几个。”
　　张安闻言即刻拿了个精致的瓷瓶交给他。
　　杨兴良接过瓶子打开瓶塞倒出粒褐色药丸仔细看了看便抬头问张安：“这东西哪买的？”
　　“街市上啊，好多人都买呢，可好吃了，甜丝丝的。”张安答道。
　　“扔了吧。”杨兴良将药瓶塞给张安。
　　“诶！你这道士，别不识好歹啊。”张安有些恼火，这家伙长得不咋地还挺挑剔。“花钱买的东西说扔就扔，你不吃我吃。”
　　“你最好也不要吃。”杨兴良回了他一句，又看向八王：“不瞒你说，贫道就是因为这东西跟人打的架。”
　　八王眨巴眨巴眼，理解地点点头：“同行相轻，我明白。”
　　杨兴良有些无语：“什么同行，贫道又不是卖假药的。”
　　“卖这个的是道士啊，看在跟你同行的份上我们才买的。”八王指着他。
　　杨兴良闻言不由翻白眼，“贫道再说一遍，这是假药，没任何药效，不管是谁卖的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怎么搞得像看在贫道的面子上才买的，对贫道的美貌有好感不代表可以对天底下所有自称道士的人有好感啊。”
　　“不，你的美貌是最让人败好感的。”八王故作正经接了句。
　　“太伤人了。”杨兴良掩面“伤心”道。
　　“话说回来，这药怎么就是假的了。”八王拿出粒药丸端详着。
　　“那些道士是不是说，吃了它可以舒筋理气、平衡阴阳，甚至包治百病，因为炼制困难、用药珍稀，所以价格自然昂贵，且限量售卖。”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吧。”
　　“如果真有这样好的药，京里为什么没有？”
　　八王一顿，自己大约真的是出门玩傻了。“或许是道教偏方吧……”这话他自己都答得没底气。
　　杨兴良盯着他手里那颗药，“没猜错的话，这是用寻常的便宜草药甚至是树枝兑了少许蜂蜜，再……随便加点料制成的，吃不死人，但也治不了病，也就充饥顶点用。”
　　听杨兴良的语气像是憋着坏，八王追问道：“加什么料？”
　　“嗯……也没什么啦，都是寻常俗物，吃不坏就是啦。”杨兴良摆摆手，本想就此结束话题，却见王爷和张安都一副打破砂锅的架势死盯着自己。“呃，体垢，搓点泥屑混进去也显得药丸更饱满、更有烟火气不是吗……”
　　“……”
　　杨兴良眼看着对面二人脸色难看干呕着跑出去了。
　　抠嗓子眼吐过之后，八王越想越气，活这么些年，他还头一次被人骗得这么惨。
　　“张安！周衍！老杨！随我找那帮假道士评评理去！”
　　张安闻声跑过来，还顺道拉了几名守卫。周衍提着刀全副武装，他方才正缠着展昭学刀法。
　　“要去你们去吧，贫道可不去。”杨兴良见他们兴师动众好像要大干一场。
　　“那不行，还指着你出面揭穿他们呢。”八王扯着他。
　　“贫道就是因为揭穿他们才被打的嘛，除了在大街上，这周围的县城贫道都去过。昨个好死不死冤家路窄，这不，被十几个道士追着打。”杨兴良挣开八王，“贫道还想留条命继续结缘弘道呢。”
　　“有我们在，你还怕什么。”周衍拍拍胸脯，虽然他有点怕鬼，但打架他不怕。
　　“打趴下他们一拨，还有三拨四拨做这个的，周边这么些县，打得完么，贫道是要想办法让更多人不要上当。”
　　“展某同意杨道长的想法，这件事全凭武力很难解决。”展昭看着王爷，“老爷现在正在气头上，等消了气冷静下来，想必也会做此判断。”
　　八王扫了展昭一眼，这个碍事的家伙杵在这，大动干戈的话搞得好像自己小题大做欺压百姓，再者，展昭说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哼，便宜这帮臭道士。”他甩甩袖子，众人旋即散去。
　　杨兴良终于腾开空打理一下自己的仪表。
　　“老杨啊，你说，中元节晚上，鬼魂是不是比以往还多啊，毕竟家家户户都在祭拜。”八王来到门口搭话道。
　　“你不会自己看啊。”杨兴良梳理着头发。
　　“前天晚上你也不在，我一整晚都呆在屋里，万一揭了符被女鬼缠上，我可消受不起。”八王怨念。
　　“中元节除了没人管的孤魂野鬼，谁还有空搭理你啊，早都忙着收祭品去了。”杨兴良故意将披散的头发甩到额前扮起女鬼。
　　“去去，这点把戏还想吓唬我。”八王推开他。
　　杨兴良重新理好头发，“八啊，你连这个都不怕，还怕什么女鬼嘛。”
　　“你刚才叫我什么？！”八王瞪圆眼睛。
　　“八啊。”杨兴良一脸无辜看着他。
　　“谁允许你这样叫的？”他习惯了被称为八王，但八这种简单粗糙又偷懒的叫法还是头回有人用。
　　“贫道觉得，你这人有点神神叨叨的，刚才还高兴着，一会又发起脾气了，整个人有点性情分裂或者说喜怒无常。”杨兴良用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把人字分开不就是个八么？”
　　“你……你存心气我是吧！”八王咬牙切齿却对这拆字方法无法反驳，“我告诉你，马上给我改掉，否则有你好看。”
　　“噢，那就换一个。”杨兴良点点头又道：“八王您特别聪睿，据贫道观察，庙堂内外大小事，您一眼就能看明白，鬼神玄怪之事更是难不倒您。”
　　八王收了怒气满意点头，这还像几句人话。
　　“只不过……”杨兴良语调一转，“特别容易得意忘形，占得些优势便忍不住翘尾巴，八字翘尾乃是儿，不如，贫道便称您为……”
　　“闭嘴！”八王再次转喜为怒，杨兴良嘴里还真是放不出好屁，“存心消遣我是吧，你这个男扮女装欺人太甚装神弄鬼的丑道士！”
　　“哈哈哈，你看，还说自己不是性情分裂。”杨兴良开心笑起来，“我不会在人前这样称呼你的，放心啦。”
　　“人后也不许啊！”八王快把眼珠瞪出来，他拿杨兴良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好，知道啦。”杨兴良已重新理好头发，他打算去漳水河畔转转，看能不能弄点当地的新鲜蔬果。
　　八王见他又要出去快活，说什么也要跟着，城里逛腻了，去山野之间玩玩也是极好。于是拉了张安和展昭陪同，毕竟周衍怕鬼，漳水又邪性，留他看家也好，省得到那一惊一乍的。
　　现实中的漳水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神秘骇人，它与寻常的河流无异，古书中称其为浊漳水，还有条清漳水在更北的地方。
　　在杨兴良的带领下，他们沿河边的土路缓缓行进，河水平缓流淌，几条渔船随波漂浮，阳光下的漳水褪去了玄怪传闻中的神秘，只在平凡中默默滋润世间生灵。
　　“周衍这小子不来，怕是要后悔咯。”八王沐浴着和煦的阳光，今个的风格外平和，出游再适合不过。
　　“出来前他非跟我说这里经常出人命，城里的算卦先生说这条河每年都要吞至少五条人命，今年才吞到第四条，第五条也快了。我看这事也就他信。”张安漫不经心道。
　　“也不知道这小子跟哪染上这么个毛病，以前没看出来啊。”八王叹口气，搞不好周衍就是因为那日中了方相头的邪魅才落下了病根。
　　“城里的人这么说也没什么错，漳水确实每年都得出点人命。”杨兴良接道，“像那杀人抛尸、自寻短见、失足落水，人命账多半还是要算在漳水头上，水自东流，却要为此背上污名，何其无辜。”
　　展昭一直留意着杨兴良的言行举止，据他了解，是王爷将这道士招进队伍，也很喜欢随其一道出行，这些令他格外在意，但愿杨兴良与辽国并无瓜葛，毕竟他还是挺佩服他的胆识的。
　　“喂，让一下！都让一下！”
　　呼喊声是从前方不远的一撮人群中传来的。
　　“怎么回事？”八王扬起头观望。
　　“去看看罢。”杨兴良大步走过去。
　　人堆正中，中年的汉子抱着湿漉漉的女子哭得正伤心，这是他头几年才娶到的媳妇，想不到家中老父才亡故没多久，媳妇也跟着去了。
　　“要报官么？”八王嘟囔一句，这样年轻的女子就这样死去，多半是谋色害命。
　　“不，不用。”汉子听见这句连连摇头，“她是自尽，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她会这样……”
　　杨兴良挠挠头，瞧那汉子的反应像是隐瞒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尽呢，不会是你欺负她吧。”
　　“我没有！你休要胡说！”汉子吼道。
　　“在下为里正，他叫李大，这里公认的老实人，不会做这种事的，媳妇也孝顺，公公卧病这些年都是她在伺候，头几日老人家病故，这儿媳怕是伤心过度，认为是自己没照顾周到，所以才做此傻事。在下方才接到报信，这才带李大过来认人。”里正瞧这几位不是本地人，看言谈举止也不是寻常来路，于是详细将事情原委道来，也省得惊动衙门给自己惹麻烦。
　　张安一直盯着那女尸，这该不会就是算命的说的第五条命吧。
　　“敢问老人家得的什么病？”杨兴良问道，这里生活艰苦，缺医少药的话，他可以想办法倒腾些草药过来。
　　“家父一直嚷着说胸痛，喘不过气，更无力下床，请的郎中也看不出是什么病。”李大回答。
　　“都用过什么药？”
　　“开过几副润肺的药，开始好些，但还是不行。”李大摇摇头，“后来听说补气丹可治百病，便买来吃了段时间，也还是不行。”他将媳妇的尸体抬到推车上，谢过周围乡亲便和里正离开了。
　　八王幽幽盯着李大的背影，那个补气丹令他十分在意，他看向杨兴良，对方也是满脸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