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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蘋娘 ...

  •   自从黄中使暴毙于杨府,群安令三天没睡好觉。
      刺客的身份很清楚,分明是那个寄居杨府的孤女。但某种程度上,刺客的身份又不那么清楚:她是哪里人氏?谁派来的人?有什么目的?
      当初杨府查了那些天,都一无所获,于是这个锅就要群安令顶了。她是郴江捞出来的,应当就是群安的本地人呐!
      现今陛下派的天使一路南下,经过山南、湖北两道数十州都安然无恙,唯独到了他群安县,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了,凶犯还疑似本地人,这个罪要问起来,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一众当地官员。
      这罪说小不小,毕竟是个天使,代表长兴的脸面;说大也不大,也不过是个无实权的宦官而已。不错,他死在郴州治所、甚至州牧家里,可陛下会因为一个取乐的宦官把一州刺史如何吗?说到底,现如今中央的控制力远不如前了!只要州牧给一个分量足够的交代,全了陛下的脸面,这事儿也就糊过去了。
      谁是这个分量足够的交代呢?非群安令莫属。群安县向来民风淳朴,怎么偏在你治下出了刺杀天使的匪徒呢?
      大难临头,群安令已经不关心刺客是谁了,反正他是要倒霉的。

      派人追查的第一日,下面的捕快来报,发现刺客留在杨府墙外的一条罗裙,以及晾在郴江边的一身湿漉漉的里衣。
      群安令心里便犯了嘀咕。
      那孤女便是一身荒诞打扮凭空从郴江里冒出来的,本就事出诡异。如今打湿的里衣留在郴江边,难不成从此便在郴江消失了?
      他本不信怪力乱神之事,可府兵连搜两天没发现她的行踪,群安令心里便愈发没底。
      到了第三日,他忍不住又去了一趟杨府。

      杨巡就坐在书房听他说:“群安县出了这样的凶犯,是某管辖不利,某自当一力承担。如今只想一心追缉凶犯,将功折罪,将来方能面对陛下、面对百姓啊。”
      说完一通,他抬眼看杨巡,见杨巡脸色更黑,连忙切入正题:“如今只担心,倘若、倘若凶犯迟迟不能落网,该当如何?”
      杨巡没想到他特意抽出时间接见这急匆匆的群安令,竟听了一耳朵的蠢话:“如何?到时自摘了你的脑袋,我也保不住你!还能如何?”
      “某并非杞人忧天啊使君!”群安令苦着脸:“那里衣就晾在郴江边上,那凶犯定是从郴江潜逃了!她本就出现得蹊跷……届时,茫茫江南,我等去何处缉凶?”

      这话也说中了杨巡的隐忧。
      从那孤女出现、刺杀到离开,无不透露着诡异。那不知名的蓝白衣料如今就在他的书房,被他小心看了无数遍,越看越觉得惊心。
      难道她真是郴江里出的神女,来警示这个荒淫无道的陛下了吗?只是这和他杨巡有何干系,为何要惩处到他头上?
      他沉沉说道:“你待如何?”
      “依某愚见,找不到的人,就别找了,只当是一场志怪迷梦。”群安令说出腹稿:“陛下的人死在群安,必是被贼人所害,捉个贼人便是了。那贼人也不必是群安……也不必是郴州人士。”
      杨巡抬起了头,意味不明地道:“你倒大胆。”
      群安令心道有戏,赶紧继续煽风:“左右都是要有个凶犯,凶犯若不是郴州人,这事便于使君干系更小了。比如,黄中使这一路带来的仆婢,便没有心怀怨恨的吗?”
      杨巡便有些心动。若是那姓黄的自家蓄养的凶奴弑主,或许他杨巡该吃的挂落不会少,但看在天下人眼里便截然不同了:全是姓黄的自作自受,他杨巡不过是撞上的倒霉蛋罢了!

      他心里已然有了偏向,只是嘴上仍道:“只是才搜了两天,那凶犯身手了得,一时搜不到也是正常。不妨再搜两天看看。”
      “使君糊涂啊!”群安令道:“若是再搜下去,仍搜不到,届时再推给早在府中受审的仆婢,如何服众?既有此打算,则当早日决断才是。”
      杨巡思索了片刻,终是说:“就按你说的办。”

      春生没有贸然去告示栏处查看。
      她盯了那瘦小男人片刻,没看出什么异常来,便在破庙门口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一个背着鱼篓的半大女童走过,便将她叫住。
      那女童见她是破庙的人,有些恐慌,但见她衣着还算整齐,面相也正派,不似那些横行乡里的混混,便凑近了两步:“你叫我?”
      春生掏出一角银子,这是她从原本准备给老妪的尾款里拿出来的:“跟你打听个事儿。”
      女童的视线就盯在了那角银子上。

      不多时,替她打听的女童回来了,不仅验证了那瘦小男人的消息,还带来了另外的八卦:“县衙发了公文,好多人围着看呢。茶馆里议论的人都说,凶犯是天使身边弹琴的女婢,趁天使午休杀了他,现已伏法了。”
      女童一股脑将消息全倒给了春生,眼睛只盯着那角银子,眼睁睁地见春生的手捏紧了。
      她心里一突,小心地觑了一眼春生的神色:“那银子……还给我么?”
      “……给。”春生说。

      春生失约了。
      她扔下破庙里那些“俘虏”,也没去赴与老妪的会面,独自向济安桥走去。
      晨起的市场已有许多行人,路边的食肆冒着烟气,渔民们聚在不远处的渔场打渔。春生立在济安桥边的告示栏前,足底有些虚浮。

      她没想到在自己根本不曾遮掩、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自己的情况下,他们还能找个替罪羊来交差。这样的桥段即使在电影里也显得荒诞,却在这个世界真实发生了。
      这简直超出她的认知。
      她甚至有些后悔,为何非要在走之前杀了那个黄中使呢?如果她能忍一时之气,只是逃走而已,那个年轻的女子眼下就不会成为“凶犯”。
      然而……凭什么?凭什么要叫一群这样的人踩在头上呢?

      如今,林春生,你自由了。不会再有追杀你的人,你可以抛下她一走了之——你会这样做吗?
      春生的手指落在那张告示上,抚摸着一个名字,“蘋娘”。

      她还记得那张生动而年轻的脸,因弹琴时手指酸痛而偷偷甩手,在她的压迫下还试图朝另一个人使眼色。
      她因她下了狱,而她在这一刻才通过这样讽刺的方式知晓她的名字,尽管这名字是这样简陋,像她即将草率结束的一生。

      春生等候在一家名叫“成记果脯”的店门前。
      她仍不敢过于张扬地行走,在旁边的馄饨摊买了一碗馄饨,坐在路边的角落里慢慢地吃,却时刻注意着果脯店门口的动向。
      她在等阿柳。
      在与阿柳谈天时,阿柳曾说她常在每月二十日左右归家探亲,经过这家成记果脯,总是要买一袋子回去。

      阿柳会不会揭发她呢?
      如果阿柳聪明一点,知道眼下的结果已经是那些郎君们决定好的,她再自作聪明,只会把自己也赔进去,她就不会揭发;如果阿柳心地宽厚,念在与她相识一场,她也不会揭发。如果她既不聪明也不宽厚,春生也有足够的武力制服她。
      春生坐在这里静静等着阿柳来。

      春生从清晨等到了临近日暮,街上人烟减少的时候,阿柳来了。
      她唤了一声阿柳,看着她惊疑不定地扭头,满眼惊愕:“……娘子?”

      春生带着阿柳去酒楼包了一间厢房。
      “如今风声过了,娘子既安然无恙,何不速速离去?”阿柳很不解地问。
      春生垂眸:“有人替我受过了,如何安心离去?”
      阿柳结舌。继而她说:“那是她的命罢了。我们这等人,便今日无事,终有一天要出事的。娘子何必见怪呢?”
      这次轮到春生结舌了。

      阿柳这话说得仿佛理所应当,春生只觉得连宽慰的话都说不出口,最后说:“即使如此,她也本不该因此而死,还是因为我。”
      “娘子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阿柳说:“你来寻我,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当然不是。”春生说:“我想救她。”
      “你要投案?”阿柳提高了声音。
      春生摇头。
      “那你待如何?”
      春生说:“我想见杨鉴一面。”
      “杨小娘子?她一个在室女子,你找她做什么?”
      春生说:“我自有我的办法。眼下只看你肯不肯帮我。”她把手覆在阿柳手上,恳切道:“你肯帮我吗,阿柳?”
      阿柳沉默了片刻:“娘子是个好心人。我会试试的。”

      出乎阿柳意料,她暗中把消息带到时,这位往日温善的小娘子眼睛亮了一瞬。她几乎是飞快地答应了春生提出的请求,仿佛已等待许久。
      真如林娘子所料。
      她们两人究竟有什么心照不宣?
      阿柳想不明白,又把思绪落在春生带着她读的那些书上面。
      如果……能有机会多读几天书,是不是她就会明白了?
      她沉默地走过这条走了无数遍的青石小路,琼花簌簌,她的身形掩映在暮色里,显得有些单薄和迷惘。

      杨鉴出门并不十分困难,眼下时节正好,她也有自己的闺中密友,三两相约去谁家的园子里度夏,都是常事。
      她很容易地获得了许可,乘车去了街心的一座酒楼,只身带着青娘上了二楼。
      包厢里等着的当然不是她口中的“好友梅娘子”,而是一个头戴玄色幞头、一身青衫的磊落刀客——春生在通缉令撤销后,用手上几乎所有的余钱买了把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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