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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院中谈心 ...

  •   是夜,悠扬婉转的箫声从青竹小院飘出。

      席若素站在院中,垂着眼,目光从箫身扫过。借着明亮的灯光,玉箫通体透亮,表面的光泽温润,绝非凡品。

      这是前日牧靖遣人送来,他想还回去,却因牧靖这些天外出未归而没有机会。

      他本就喜爱这类乐器,上好的东西在眼前放着,只觉得心痒难耐。今夜终于没有忍住,取来试了试音。东西是好东西,出来的声音也是绝佳,他对这支箫爱不释手。

      一曲奏罢,席若素用袖子擦拭玉箫,余光瞥见远处仿佛立着一人。他走近些,发现竟是归来的牧靖,手中拿着一坛酒。陶瓷表面附着新鲜的泥土,想必是才从地下取出来的新酒。

      牧靖站那儿听了有一段时间了,兴味正浓,开口问了一句:“怎么停了?”

      “粗陋伎俩,让王爷见笑了。”在看见牧靖之前,席若素的确还想再奏一会儿,现在牧靖回来了,他不该再占着别人的东西不放。

      将玉箫仔仔细细擦拭干净,席若素递给牧靖,道:“无功不受禄。”

      “不是送你的。”牧靖行至院中,坐在石凳上,将酒倒入杯中,“给你是我想听你的箫声,这东西我收着没用,只能你替我保管。”

      席若素蹙眉思索,没有立刻给出答复。牧靖便这么等着,也没有不耐烦。

      “王爷请等我片刻。”席若素说着,跑进屋内,不多时取出了一张字据,“请王爷过目,若是玉箫有损坏,我自会赔偿。”

      这人总不喜欢亏欠别人,牧靖盯着那张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收下字据后,牧靖让席若素又奏了一曲。

      按理说,席若素在席府有着那样的处境,活在世间这十多年来应是没过过几日快活日子。一般这样的人表达出来的东西都容易偏沉闷,可他的箫声却全然没有抑郁苦闷之感,听起来让人心里平静舒适。

      如同置身山野,听溪水潺潺,烦忧之事都能尽数暂时忘却,只余自己与乐声。

      这曲结束后,席若素需要歇一歇。可见牧靖意犹未尽的样子,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强撑着再来一曲。

      “东西给我。”牧靖站起来,“见你吹箫,倒是让我想到了在边关那会儿,跟着一位老兵学了一段。”

      席若素想把玉箫擦干净再给他,可才用衣袖拭了两下便被他夺了过去。

      “没那么多讲究。”牧靖说。

      席若素见他的唇贴上箫口,那是方才自己才用唇挨过的地方。蓦然脸颊开始发烫,眼神飘忽不定。

      好在牧靖认真奏着曲子,没在意他的表情有异。

      牧靖的箫声比席若素的要悲凉许多,让人想到了战争结束后尸横遍野的场景。老妇啼亲子,新妇哭丈夫,稚子双目茫然四处张望,不知何为悲。

      他想起牧靖说过自己不喜欢打仗,可那年先帝朝边关连下了三次指令,他也没有依令回到帝都。后来他交出兵权,在朝中接了个无关紧要的职位。边陲战乱比有他在时多了一倍,他再也没有向新帝提及要去平定。

      曲只吹到一小段便歇了,牧靖把箫还给席若素,笑道:“徒增伤感。”

      席若素盯着牧靖的侧脸,他总觉得比起朝堂,牧靖更愿意在边关。他是不喜欢战场,但战乱不会因为他不喜欢而停止,总要有人去面对,他大概是愿意去当那个人。

      “王爷当年……为何忽然返回了帝都?”席若素问他。

      牧靖已然有了醉意,他给席若素递了一杯酒,说:“尝一口,我自己酿的。”

      酒香醇厚,席若素抿了一口,不觉得辛辣呛鼻。还想再饮一口时,杯口被牧靖的手掌遮住。

      “你身体不好,一口就够了。”说着,牧靖拿走他手中的酒杯,“这也是军营里的人教我的,算起来……这是他故去的第三年。”

      席若素沉默不语,牧靖便自顾自地说:“我初入军营时他们都把我当笑话看,后来关系却好的跟亲人一样。那儿的人心思没帝都的人那么难琢磨,也没那么多计较。”

      “王爷慎言。”席若素当他酒后失言,担忧他会说出更多容易招惹祸端的话来。

      牧靖瞥了一眼席若素,摇着头道:“你当我为何愿意回来?”他弯腰将衣裤撩起,伤疤如同蛛丝一般交错,左边原本该是圆润的膝盖骨上有一块半月形的疤。当时受伤时定是未曾得到妥善料理,以至于骨头没有长好,鼓起一个鹌鹑蛋大小的包。

      席若素惊愕地看着那些疤痕,想伸手去摸一摸,又觉得不妥。

      “别那样看我。”牧靖醉得厉害,酒杯落在桌上洒了好大一滩酒水。席若素想将他扶到屋内,却被他推开。

      牧靖说话依旧很稳,没有语句模糊,他说:“若非这双腿拖累我,我怎会愿意在帝都这风谲云诡中挣扎?”

      虽说席若素是个闲人,但当今朝堂中的纷争他也是略有耳闻。这些事他不便置喙,只能默默地听着。

      “我很喜欢青竹小院。”席若素没拦住,他饮掉了剩余的酒液,俯下身在席若素的耳畔说道,“王府太大了,我害怕。”

      话音刚落,他便自己踉踉跄跄回了自己屋中,只留下席若素一人在院中。

      牧靖许久未饮过如此多酒,回屋后倒头便睡。若是没有半夜有人一直敲门,他估计能一觉睡到次日午时。

      醒过来时头脑被酒精催得发疼,他没有起身,语气颇为不悦地问了一句:“什么事值当你们半夜三更过来吵我?”

      “王爷……”

      声音是他的心腹的,这人做事不会这么没分寸。牧靖正要坐起来,便听见心腹说:“席九公子出事了。”

      最初发现席若素不对劲的是守在院中的暗卫,他们的听力比常人出色,听见席若素房中传出异响,立即报给了管事的人。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了钥,没有王爷的吩咐他们也不敢去寻太医,只能先在医馆找了大夫过来。

      在开门以前,牧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心腹只说席若素出事,问他到底如何,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牧靖只以为是那日在席府祠堂中被灌药后的余毒发作,岂会料到是这样的“出事”?

      大夫来得很快,他给席若素做了检查,问过最近的用药情况和膳食后,一时间没得出结论。

      众人沉默了半晌,席若素平日里瞧着清清冷冷的,不应该是会对自己用那种药的人。

      “酒,我给了他一口土酒。”牧靖忽然想起。

      待大夫将酒的用料问清楚后,他恍然大悟:“酿酒所用的玖花和公子现在用的药物同服,会有催情的效果。”

      牧靖问:“该如何解决?”

      “无妨,待药效消了便是。”大夫听着里头急促的呼吸声,叹了一口气,道:“他身体虚弱,没办法用其它药,只能受些苦头。”

      送走大夫,牧靖遣散一干闲杂人等。

      想到方才那人隐忍的样子,他心有愧疚。没想到无意递给对方的一杯酒,居然生出了这样的祸端。

      牧靖犹豫再三,还是打算进门再看看席若素的状态。

      屋中玉箫横放在桌上,泛着莹莹白光,而另一块玉正搁置在床上。玉身覆着一层薄薄的红,露珠从光滑的表面滑落。不必触摸也能知晓,那玉必定是温软的、绝佳的、此时最适宜雕琢的。

      听见开门的声音,席若素立即将头扭向墙的方向。之前是用被子裹着不让别人看的,后来被牧靖强行扯走,他便没了遮挡。

      牧靖用浸了冷水的帕子给他擦拭四肢,也就是因着浑身没力气,要不然他早挣扎了。

      “走……”席若素咬着牙,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牧靖怎会听他的?

      帕子在冷水里来回泡,牧靖的手也被冻得通红。他继续给席若素降温,嘴里说:“你同我怕是天生不和,每次你碰见我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想来席若素这两次的祸事都是因自己而起,牧靖不禁有些感慨。

      该换一盆水了,牧靖起身,还未走出两步便听见后面有声响。

      回头看见席若素半个身子悬在床边,吓得牧靖直接扔掉盆回去扶着他。

      还没来得及骂他,便听见他说:“没有……”他的手紧紧地攥着牧靖的衣服,断断续续地说,“……遇见你……是我……幸运……”

      还没起头的火气蓦然被扑灭了,牧靖在席若素后背上拍了拍,只说了一句:“我去换水。”

      冷水换了四五盆,牧靖担忧再这样下去会让令他的身体受寒,便停止给他敷冷帕子。

      席若素被药催得难受,没了冷水降温,他只感觉自己的意识都被烧得所剩无几。

      在迷迷糊糊之中,他仿佛沙漠里缺水的人要扑向甘泉一般,本能地靠近自己身边唯一带着凉意的人。

      太难受了。

      席若素抓着冰凉的东西朝自己身上贴,无意识地说出一句:“帮我……”

      然后这话才出口,他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猛然放开旁边人的手,想向后逃,却是已经退无可退。

      于是冷手挨上了暖玉,被冰得一个激灵。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小院中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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