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百里曈影

4、书房中闲聊

　　“你这脸皮子也忒薄了。”牧靖替他把被子拉上去盖到肩部，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瞥一眼那对红得仿佛能渗血的耳尖，他又道，“该不是哭了吧？”

　　对方答话：“没有。”

　　声音闷在枕头里，但牧靖听得真切，的确没哭。

　　兴许是怕他不信，席若素又解释了一句：“从前我都是自己擦药，偶尔有人帮我……也不会……反正……反正我没哭。”磕磕绊绊没说清楚，他有些泄气，压在枕头上的脑袋加了几分力气，活像要将自己憋死。

　　牧靖忍着笑，就这么坐了会儿，见那人始终不肯改变姿势后，他才开口：“你这要是放在军营里可怎么办？保准半天都呆不下去。”

　　见那人没有反应，他自顾自说下去：“当年我初入军营，第一次跟着他们出去迎战的时候，没防备住被人扫了马蹄摔了个屁股蹲儿，回去后那一块儿乌青一片，战后军医忙得很，军营里的人谁有空谁就替我擦药，手劲大得差点疼死我。这也便罢了，那帮粗人总爱拿人取乐，我白白给他们当了大半个月谈资。”

　　“你贵为皇子，也……”席若素的脸终于离开了枕头，他觉得这样趴着和牧靖说话有失礼节，想下床却又不好意思当着牧靖的面穿裤子。只能捏着棉被的一角，犹豫不决。

　　“嗯。”

　　席若素的眼神停留在床尾，牧靖知晓他那是在看他的衣物，故而道了一句：“就这么趴着，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你那膝盖都肿成馒头了，还不消停会儿。”

　　听了这话，席若素才收回目光，面上闪过几分尴尬。

　　“军营里论的是强弱，身份倒是其次，更何况当时我……”当时我被其他皇子排挤，势力微薄。这句被牧靖咽了下去，换了其他的话接上，“当时我年纪小，那帮人嚣张惯了，有些胆子大的，当着我的面都敢说浑话。”

　　席若素打小便在帝都长大，在家里连门都很少出，所以对边关的生活一无所知。听牧靖说起这些，他有点惊愕：“那你怎么做的？”

　　“还能怎么做？由着他们说，待我在战场上积累了战功，谁还敢拿我打趣？”牧靖说这话时，眼里多了几分光彩，“战场上很简单，凭借实力说话便可立足。”

　　十一王爷在边关时英勇善战，美名都传到帝都来了，席若素自然也是知晓。只是新帝登基后不过一年，不知何故，十一王爷回到帝都，再也没领兵作战过。

　　席若素好奇地问：“王爷喜欢打仗吗？”

　　“不喜欢。”牧靖脱口而出，“我一点也不喜欢打仗，你若是亲眼见过战场是个什么模样，定然问不出这样的话。”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过得倒也挺快。见天色已晚，牧靖叫了人送席若素回去。

　　小厮见席若素从书房出来，蹲下打算背他回去。他刚想拒绝，便听见里头牧靖说：“我这儿规矩是不多，但不代表什么都由着你，不想被‘罚’的话就请自觉些。”

　　听着这话席若素便又想起方才在书房里的事，脸上浮起两片绯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屋中恢复了清净，心腹将折子递给牧靖：“席九公子这事……圣上那边怕是会怪罪。”

　　“怪罪就怪罪吧。”牧靖随意扫了两眼便把折子扔到桌上，“我也该递个错处给他了，不然他还得费尽心思寻一个。”

　　跟着牧靖许多年，他在帝都的处境如何，心腹再清楚不过了。心腹了然，替牧靖把折子放整齐。

　　果然，没过亥时，宫中传来旨意，停了牧靖在朝中的职，令他闭门思过。

　　停职后牧靖就是闲人一个，为了表示他闭门思过的诚意，他带着几个用得习惯的仆人去了青竹别院。

　　青竹别院是他用俸禄买下的，面积不大，帝都里许多达官贵人都瞧不上这样的小院子。但牧靖格外喜欢这儿，平日里要上朝，王府更近些。如今没了朝中事叨扰，他乐得缩在这个小院子里。

　　在王府里时不觉得，在小院子里同席若素的距离近了许多，牧靖便发现他在有意躲着自己。

　　席若素身上的伤稍微好些后，出来活动向来都是小心翼翼地避开牧靖。他把牧靖一天到晚的路线摸得清清楚楚，偶尔碰见了也是隔着远远的一段距离行个礼，然后调头便走。

　　“告诉膳房，明日将饭菜全部送到正厅来。”牧靖说这话时正在喝汤，坐在主位刚好可以瞧见席若素所住厢房的一角。他着实有些不满，青竹小院就这么点地方，那人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如此低，通常一连几日都看不见人影。若是养条鱼还能看着它游来游去解个闷，养这么大个活人反而像养了团空气一样。

　　翌日辰时，牧靖洗漱好出来时席若素已经在旁边等着了。他站在桌旁，见了牧靖正要行礼，被牧靖制止。

　　“青竹小院没外人，不必在意繁文缛节。”

　　双方落座后，牧靖才发现对方面前的基本上都是羹汤。他带过来的人都是熟知他习性的，还没开口问，旁边服侍的人先一步解释：“这是太医的嘱咐。”

　　这么说牧靖便明白了，席若素被那日的药伤了胃，故而要慢慢调养。只是这桌上形成了鲜明对比的两份吃食，让他的心里闪过一些愧疚。他并非故意要让为难对方，可这次的确是他顾虑不周。

　　旁边的人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虽说那人没什么反应，但牧靖总觉得口中的饭菜不如寻常。吃起来没什么滋味，仿佛喝着没油没盐的汤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没用两口，他便停了筷子。见席若素也跟着要放下碗，他说：“继续吃你的。”

　　其实这顿饭席若素吃的也不自在，他一过来便看见椅子上这个厚厚的软垫，坐在上面倒不会压到伤。只是脑子里全是那日在书房中的事，扰得他心神不宁。

　　匆匆喝掉汤，他打算告退，还未起身便听见牧靖问他：“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我……”席若素许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顿了顿，才回：“回王爷，小人平时没做什么。”

　　这语气有些疏离，牧靖还想再问，那人却直接行礼后走掉了，没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

　　牧靖有此一问是想着席若素整日缩在屋内，也没个解闷的物什，问过他后好令人去置办。谁成想是这个反应，他给心腹递了个眼神，心腹立刻会意，出门去了。

　　他手下人办事效率高，没用多长时间便归来。

　　“这位公子喜欢箫，丞相认为这是不入流，险些剁了他的双手，此后便没再听闻有过什么偏好。”

　　怪不得说起这个话题，席若素的脸色那么奇怪。牧靖忆及那日在马车内，席若素挣扎时露出了臂膀。那上面是有一道疤痕，由利刃留下，从痕迹可知当时的伤口应当是深可见骨，以至于历经数年依旧如此狰狞。

　　真是个可怜儿，牧靖正想着，发觉心腹的神色有异。

　　“有话便说。”

　　心腹犹豫着道：“王爷碰见席九公子时，他并非无故被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