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吹老碧桃花（十二国记）》夏特爱尔

2、第一章、停停当当人人

　　这里本不该有妖魔的。本该。
　　但是妖魔还是出现了。带翼怪兽不怕电闪雷劈，越过青阳门，直捣蓬山深处。蓬芦宫繁杂的石壁小径形同虚设，被怪兽落地的巨大四爪拍碎，裂作废墟，一些躲避不及的女仙就此香消玉殒。饶是跨入非人行列已久的女仙们，也是各个惊恐不知所措。
　　“碧霞玄君到了没有？”
　　“天啊，它要过来了！”
　　“蓬山公！快逃才行！”
　　然而女仙们口中的蓬山公，那位金发紫眸的少女，正立于舍身木前，久久不肯离去。暴风肆虐，吹乱了她的长发华裳。
　　她就是雁州国的麒麟，自枭王驾崩后出生，虽然看起来是少女的模样，却已命不久矣。
　　“不能让穷奇毁了舍身木。”她摸着树干说。她的女怪竭尽全力警告她，但是她心意已决。“近三十年了••••••我怕是再也找不到王了。至少，在死之前••••••”
　　这颗唯一可以孕育出麒麟的神木啊，决不能断了！
　　无数的使令从她的影子中涌出，能逃的逃，不能逃的焦躁不安。对手是四凶之一的穷奇，他们一再怎样也赢不了。
　　“至少，把穷奇从这里引开。”
　　能够回应她的，只有女怪的悲鸣和穷奇的嘶吼，声彻云霄。蓬山的山石逐渐迸裂，跌落，在上古凶兽的蹂躏下，脆弱不堪，几欲坍圮。到底是怎样的因由，这引来如此的灾祸！难道天要亡此十二国！延麟看着这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悲悯之心使她全身痛彻。然而这悲痛令她清醒，令她站立，令她看着使令一个个倒下，力量一寸寸流失，令她静静等待，等待适合转变的那一刻。
　　为了十二国，她不愿逃。
　　“落了好多灰。”
　　女仙抚摸着手中的雁国宝重封昸铃，沉吟半晌。
　　当穷奇登上蓬山肆虐之前，自扶王暴政时代便升仙的女仙少春正在打扫升山者面见麒麟的离宫。又是一年夏至要到了。这么多年了，延麟没有一次在升山者中看到王气。她曾经外出游历，始终坚持，连四极国都找遍了，直至大限将至，却依然一无所获。少春知道不能怪她——麒麟都是些至纯至善的生物，但却忍不住忧心忡忡。忧的不仅是延麟的预定死亡，还有雁的未来。又是一年夏至要到了。她忍不住开始失望。
　　这一次，大概就是延麟最后了。
　　然后，舍身木上会结出新的果实。希望总还是在那里的。
　　然而拖得越久，雁的荒废就越可怕。荒废程度不是逐年递增，而是逐年翻倍。等到了折山的境地，雁的臣民就太可怜了。境况如果再坏——
　　不，她不敢想。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升仙？
　　为了看到雁的下一次繁荣。
　　可是，自己曾居住的那个小村庄，被火烧焦的土地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出美丽的花？
　　而当穷奇登上蓬山肆虐之后，这个自扶王暴政时代便升仙的、坚韧内敛的女仙，几要绝望。
　　不仅麒麟要亡，连舍身木也将折，复苏的根基就要被掀翻了。她看着向她压过来的廊柱，□□一声闭上双眼。
　　上天到底是要给雁什么样的重任，才降下如此大的考验与磨练？
　　“穷桑氏之子非为填饱肚子而来，只为破坏。”一个慵懒悦耳的声音响起。待少春睁开眼，她已身在云海之上，脚踏祥云，身边站着个绿衣女人。
　　少春一呆。这是一个看上去很淡漠的女子，眉目清晰，美丽凌厉显得十分突兀。这女子服饰简单大气，与繁琐华丽的碧霞仙君完全不同。她径自从呆立的少春手中拿过封昸铃，往怀里一塞。
　　少春反应过来，啊，封昸铃可不能丢，她当下开口：“多谢救命之恩，但请把封昸铃还给我。”
　　女子笑：“才不要。”
　　少春心中一沉。
　　这女子救了她的命，不错，但雁国宝重也不能这样交到她手上。虽然封昸铃从来没有响过，作用至今不明，以致被弃置于离宫灰尘蒙蒙，但那好歹是雁的镇国之宝啊。
　　“恩人，这••••••”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她打断少春的话，轻轻摇头，“不需要谢我，铃我也不会放手。我本为封昸铃而来，捞你上来只是顺便。”
　　少春职责所在，当她在说笑：“恩人，这却何苦？你如此说岂不是为难与我？”
　　她那恩人皱起眉头：“你若再聒噪，我便把你丢下去喂穷奇。”
　　少春是个纯良的好孩子，年少以至诚的心愿升仙，又与世隔绝得久，几乎忘了心机与恶意是怎么回事，听这女子如此一说，霎时愣住，心中倒海翻江。以这女子的做派法力，怕不是飞仙而是天仙，碧霞仙君一类，不，甚至更为高阶的地位，但她从没想过玉京中竟会有如此不善的角色。
　　莫不是，人妖？
　　少春知道，妖魔中有法力极强者，可以化为人形。妖魔只有公性，但外貌这东西，经过幻化，谁又说得准。思及此处，越发胆战心惊。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一道身影自蓬芦宫奔出，在穷奇眼前一晃而过，直扑黄海。穷奇嘶吼一声，追了上去。
　　那急如闪电的身影，卓越美丽。
　　“延麟！”
　　少春惊呼。
　　难道，她想牺牲自己，拖延时间！
　　虽然少春对延麟感到失望，却绝不希望看到悲剧发生。她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顾不得许多，扑上去向女子祈求：“恩人，求您救救她，救救延麟！”
　　女子看她一眼，再看一眼延麟在黄海中奔逃的身影，言道：“我不乐意。”
　　她不乐意！少春觉得自己的道德观遭到极大挑战。遑论天仙，哪有人这样说话的。她不乐意！如果是救不了，还可以让人理解，可是！她不乐意！
　　她求她救的，可是世界上最善良的神兽麒麟啊！
　　少春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为什么？”
　　“我讨厌这种牺牲自己慷慨赴死的英雄作风。”
　　“您怎么会这样想？您难道一点悲悯之心都没有吗？”
　　女子白了她一眼：“当然没有。”
　　少春来不及在意女子这极不庄重的行为，急急开口：“只有麒麟才能选王，只有王才能带来繁荣，麒麟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万民！”
　　“万民与我何干？唔，我也很讨厌你这种正义之士。况且，”那女子嘴角扯出一个残酷的笑，“早死早超生，她注定今世找不到主上。”
　　少春见她如此断言，惊道：“你，你，你怎么知道，还有时间的！”
　　女子不耐烦地摆摆手，懒得回答她。
　　少春瞪那女子，不见效，又转而瞪眼找延麟。黄海广博，穷奇这么一闹，以往道路皆毁，黄朱们怕是又要费尽千辛万苦开辟道路了。穷奇对延麟紧追不舍，延麟凭着儿时的记忆东躲西藏，煞是吃力。她的使令一个一个被穷奇拍碎，危在旦夕。
　　“那么，请让我下去吧。”
　　少春沉默了一小会儿，开口。
　　女子嗤笑：“你所掌握的周易之术，对穷奇而言不值一提。”
　　少春凛然回答：“我曾经是雁的臣民，我现在是蓬山女仙。怎可丢下本国麒麟独自战斗，而自己袖手旁观。”
　　女子托腮，盯着她瞧，久到少春开始犹豫。
　　“说得好。”她嫣然一笑，少春又愣了一次。她旋即一挥手，少春从空中跌落。“你去送死，我不拦你。”
　　少春虽然雄心壮志，但这一手事出突然方式怪异，不禁吓得尖叫。
　　然而她很快停止下落，被扶住肩膀。少春转过头，看见是碧霞仙君，不由热泪盈眶：“玉叶大人！”
　　呵气若兰的温柔仙君带她重新回到云海上方，浅笑：“辛苦你了。”
　　少春仿佛看到了希望，急道：“延麟！玉叶大人救救她！”
　　碧霞仙君玉叶表情微微一滞。
　　“抱歉，我却没有那个实力。”
　　少春这才真正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玉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向空中看戏已久的女子躬身行礼：“所以，只好向您求助了，清越殿下。”
　　原来她就是司风神女清越。少春听过她的名号，不过也仅限于听过而已。看玉叶的态度，这似乎是尊碰不得的大佛。只是那女子一点反应也没有，冷冷打量着玉叶，仿佛没有听到。
　　玉叶苦笑，改口道：“沉露。”
　　那女子终于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玉叶低声下气：“玉京也没有人肯来。清••••••沉露，只有您可以帮我。”
　　“玉京中的天仙们当然不会出现，他们只会在事后言道，这是‘劫数’，”沉露讽刺地说，“因为他们打不过他！”
　　“到底是上古凶兽。”玉叶赔笑。
　　沉露照例答：“可我不乐意。”
　　少春快要昏倒了。对着玉叶大人也是这口气！她到底是什么人？
　　玉叶沉稳道：“玉帝陛下离开前派您来做监视者，就是为了抑制这种事的发生吧。”
　　但沉露玩起了云棉花：“不用提醒我职责所在，有件事我要说清楚，现在离我到任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远处穷奇继续对延麟穷追不舍，延麟的使令俨然只剩女怪一人。血腥味渐浓，延麟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见沉露这神定气闲的态度，纵是老好人玉叶，也忍不住着了恼。
　　“清越殿下！”
　　然而玉叶越生气着急，沉露就越闲散开心。玉叶抚额，她怎么忘了，从很久以前开始，司风神女就是个会折腾人的变态。当年的玩具是那猴子，现在，玩具没收了，她无聊了，就拿她开涮。
　　但是玉叶涮不起。她那小心肝可受不了司风神女的招。
　　“你——再不出手，我就去告诉——你知道！”
　　沉露瞬间变了苦瓜脸：“姐姐，你饶了我吧。”
　　到底谁饶了睡啊。少春看着她由一个娇蛮大小姐转变为楚楚可怜小媳妇，身上一阵恶寒。原来玉叶大人抓了她的把柄啊。
　　但是她的眼神——依旧冰冷深沉。若不是看到她的眼神，少春几乎以为她真的转性了。
　　而延麟，状况真的糟的不能再遭了。她的女怪也死了，剩下的只有她自己，于是她用自己的角发动攻击，然后凭速度逃跑。穷奇的反击迅猛有效，而麒麟一旦见了血，哪怕是自己的，也会变得虚弱不堪。延麟勉强转变为人形，赤身倒地，动弹不得。
　　沉露就这么拉风的，恰到好处的，在穷奇前爪向延麟砸下前，挡在延麟面前。
　　她单手扶住穷奇的前爪，瞬间撑起防护罩，挡住了这一击。然后一阵刺目的光芒乍起，穷奇发出痛呼，弹了开。
　　穷奇在地上翻了几圈，巨大化的身躯毁去山林无数，然后再度爬起。此时沉露已飞至穷奇身前，手指点住他的额头，向下按压。她的指尖发出金色的光芒，然后穷奇嘶吼着慢慢俯下身，身形愈来愈小。
　　待穷奇缩至一般驺虞大小时，沉露罢了手，把穷奇抱在怀里蹂躏它的脑袋，少春看不到穷奇的表情，但可以看到穷奇的尾巴摇来摇去，那态度确是极为恭敬的。她随即想起了延麟，急忙冲了上前。
　　那金发紫眸的麒麟对她露出了一个狼狈而绝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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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致那个收藏了的亲——我真的很意外很感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