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玫瑰与法典[火葬场]》宁占竹

5、白兔子

　　沈毓龄回来的时候，梁远道刚刚醒来。
　　他似乎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
　　沈毓龄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年轻女人十指交叉，注视着他。
　　他的手机的下方，挂着一只白色的兔子的玩偶。
　　如果是沈毓龄是个极简主义者。
　　梁远道就是个喜欢各种小玩意的极繁主义者。
　　在学生年代的时候，他就是总是能掏出各种新鲜的东西。
　　所以在沈毓龄认识他的第一个生日。
　　关于送什么礼物。
　　沈毓龄理所当然地想到了就送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就好。
　　然而送什么呢？
　　小怪兽么，沈毓龄不喜欢，因为看到上面各种各样的尖角凸起在软胶皮肤上，她就觉得会很打理。
　　超级英雄或者奥特曼之类的，沈毓龄完全不考虑，在她的眼里他们都长得一模一样。
　　他好像说过他有不喜欢的，如果送了他不喜欢的那个的话。
　　还不如不送。
　　“如果他喜欢变魔术的话。”父亲说，“那就送他一个白兔子吧。”
　　每一个魔术师都应该有一只兔子。
　　沈毓龄后来在听仪式杀人的课程的时候。
　　对兔子这个意象有了不同的看法。
　　年少的她也许会觉得，兔子是一种温顺纯良的生物。
　　柔软雪白，我见犹怜。
　　然而实际上，在神秘学的概念里，兔子是谎言，是欺骗，是春日的使者，也是疯狂的代名词。
　　正如梁远道其人。
　　“路迟败诉了。”梁远道对着听筒说道，对着沈毓龄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
　　“没什么的，”梁远道说，“毕竟他也没干出什么给杀人凶手洗白出狱之类的神奇操作。”
　　“败诉么，谁这辈子没败诉过。”梁远道打了个哈哈，“除非他只接百分之百赢的案子。”
　　“离婚案啊。”他说道，转过了头，拉起来的蓝色窗帘的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刻画出了他的轮廓。
　　“非得让我搞么。”梁远道叹了口气。
　　“给的还很多？”他笑了笑，“那好吧，你放着，我马上就回去了。”
　　他按上了挂机键，然后把手机放在了外套口袋里。
　　然后对上了沈毓龄的目光。
　　梁远道很熟悉沈毓龄的目光。
　　冷淡的，带着审视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
　　这曾经是她看所有人的目光。
　　如今这个所有人里包括了他。
　　“你吃午饭吗？”沈毓龄问道，伸出手指了指外间。
　　梁远道站了起来，将外套穿在了身上。
　　“谢谢。”他简短地说。
　　然后他转过了身。
　　“你吃了么？”梁远道露出了一个笑容，轻松地询问着。
　　沈毓龄愣了一下。
　　这个家伙的脸皮向来不薄，她是知道这点的。
　　否则怎么会有傻叉十年没有回复一个人的消息，然后再联系的时候直接冲上来告白的。
　　也只有梁远道这个过分自信的家伙才做得到。
　　她抱起了双臂。
　　“有时候我觉得你应该去精神卫生中心做义工。”沈毓龄说道，“能把你的心得给他们传授一下。”
　　估计你的功德就能直通天堂了。
　　他在等自己先忍不住么？沈毓龄想。
　　然而她垂下了眼睛，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了没看完的案卷看了下去。

　　失败了，梁远道想。
　　果然很多事情不能仅靠厚颜无耻就可以取胜的。
　　也许是过去的某些经历给了他错觉，会让他觉得沈毓龄是什么容易打败的对手。
　　“当检察官很快乐么？”梁远道问道。
　　“收入是不如律师的。”沈毓龄平淡地说。
　　梁远道看到了她身后的花，原本闭合着红色玫瑰在一朵朵的打开，开的娇艳欲滴。
　　那应该是他订的花。
　　然而在旁边，则是有一束向日葵。
　　再旁边，还有一束重瓣百合。
　　将沈毓龄的窗台塞的满满当当。
　　也许沈毓龄的人生从不像他妄加揣测的那样空无一物。
　　或者说，空无一物才是她最舒服的人生。
　　“所以你为什么从没考虑过做律师呢？”
　　沈毓龄的目光从案卷上抬了起来，她严肃如雪山的神情一瞬间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纹。
　　这句话从任何人的嘴里说出来，沈毓龄都可以在一分钟内想到十个理由。
　　但是唯独从梁远道的嘴里说出来。
　　可以让她震惊到一时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你，居然会考虑做律师。”多年的积习使沈毓龄迅速做出了反应。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梁远道自嘲地说道，垂下了头。
　　“你觉得你变成这样的人，是长大了么，变成熟了么？”沈毓龄合上了案卷，忍不住说道。
　　上钩了，梁远道在心里想。
　　只要他想，他总是可以让沈毓龄作出一反常态的举动。
　　这本来是应该值得自豪的事情吧。
　　但是现在想来。
　　他发现自己看不起自己。
　　为什么要同意路迟说的来z市的要求呢？
　　放下了自己的沈毓龄看上去似乎过得很好。
　　她的生活似乎被填充的满满当当。
　　梁远道曾偷偷孤身一人来到过z市。
　　早上的沈毓龄会去便利店里买一盒牛奶，走进检察院的大门，然后或是去公安局采证，刑警们对她尊重有加，或是开庭，不动声色地躲开记者的镜头。
　　她一贯走得不紧不慢，好像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对她而言是特别的。
　　沈毓龄是个寂静如黑白照片的人。
　　也许回归这种寂静是一件好事。
　　公园里的邻居对她很友善，菜场大妈会多送她一点蔬菜，她没有养猫也没有养狗。
　　然而她的朋友对他说。
　　“如果你敢逃跑的话，我一定要在你的婚礼上播放我精心制作的一百二十二页你们两个人生的ppt，不论新娘是什么层次的忍者神龟，都会把你抽成半身不遂的那种。”何希贤说，梁远道还记得这个女生，在她申请好友的时候点了通过。
　　然后被问候了十八辈祖宗就是后话了。
　　“她看上去过得挺好的。”梁远道说。
　　“梁大律师就这点水平的话，我忍不住觉得你的官司都是卖屁股赢的了。”对方的消息跳了出来。
　　“你是瞎了么，看不出她心里还有你。”
　　的确没有看出来，观察了一天的梁远道在在心里说。
　　他忍不住觉得是不是这位朋友看了太多年沈毓龄的努力，在心里比沈毓龄还不甘。
　　他想点破这一点，告诉她沈毓龄自己都已经往前看了，然后打道回府的时候。
　　他看到沈毓龄从口袋里摸出了小刀，将快递袋一丝不苟地割碎，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直接将多余的袋子丢进垃圾桶。
　　梁远道推了推眼镜。
　　沈毓龄买了什么。
　　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什么人买光碟了。
　　除非是支持制作公司，或者作为收藏。
　　沈毓龄也看上去不像是什么收藏爱好者。
　　的确是光碟。
　　沈毓龄在小时候并不喜欢看电视，她总觉得会损伤她的视力，而且节目也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因此在班级里的同学热烈讨论的时候，她永远不会加入其中。
　　梁远道试过给她讲里面的故事。
　　奈何她永远记不住角色的脸，她总是觉得所有的怪兽都是同一只，陷入了为什么它又复活了的思考中。
　　“你喜欢这些东西？”沈毓龄不可置信地问道。
　　“为什么不喜欢，男孩子怎么可能不喜欢看奥特曼打小怪兽呢。”梁远道恨铁不成钢地说。
　　沈毓龄似懂非懂。
　　而如今年轻的检察官站在路灯之下，一边往家里走一边垂着头看着上面的介绍和说明。
　　她看上去不是第一次买光碟了，侧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三。
　　女人的目光很认真，就连步子都有些缓慢了，然后她将光盘放进了包里，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
　　就像个等待着回家看节目的小学生一样。
　　梁远道转过身，逃跑一样地迈开了步伐，一会就走了出去。
　　当然了，跟着一个年轻女生到她的具体住址估计也会被报警，他胡思乱想着，似乎给自己找到了某种慰藉又似乎完全没有。
　　都多大个人了，还在看这些东西。
　　梁远道很想这么不咸不淡地说一句，但是他做不到。
　　他了解沈毓龄，她不是什么可以随随便便对其他事物产生好奇人的人。
　　她心里有他。
　　这是唯一的答案。
　　在经过了那么多年之后，那些事情之后，她心里依旧有他。
　　甚至于这种感情亦然成为了沈毓龄波澜不惊的日常的一部分。
　　而如今一切都在验证这个答案。
　　他依旧可以轻松地惹得她举止反常。
　　然而她说，不行，对他所有的尝试严厉无比地宣判了死刑。

　　梁远道站了起来，他踉跄了一步稳住了身体，然后他走了过来，沈毓龄将另一本书压在了案卷上，回视着他的眼睛。
　　“我想你也许不会相信。”梁远道低下了头，“但是我的确下定了决心，不会让我的一生都被掩埋在那件事里。”
　　沈毓龄的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然而她保持了沉默。
　　然后她拉开了一只抽屉，抽出了一张纸，扔在了梁远道的面前。
　　那是一张旁听证。
　　那是梁远道的第一个案子。
　　“你真的走出来了么？”沈毓龄质问道，“梁远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