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2章 ...
-
(四)
星期一,放学时,我收到一条短信。
今天你不要等我了,自己先回去吧。
发件人是:漠伤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今天一整天,阮静都一脸甜蜜。
漠伤,我一个人走。
我一个人回去。
穿过那片田野
放学后,我悄悄跟在阮静后面。在校门口,漠伤正在那里等她,阮静跑过去,两个人说说笑笑。
阮静的脸庞上欣喜使得她更加漂亮。
忽然,一条小狗“汪汪”叫着跑过来,阮静吓得往里一躲。
我看见。
我看见漠伤握住了她的手。
漠伤说:“不要怕,没事的。”
这句话亲切但陌生,像一把碎玻璃,揉进了心里。漠伤,在很久以前,你也对我这样说过。你记得吗?
我迅速地跑开了。
更准确地说,是逃开了。
我一路飞奔,什么都不想再去看了。我好累了,我怕了,我要一个人回去了。斓忧,不要哭,没什么好让你流泪的,我跨上自行车,努力地微笑着,我穿过那片田野,我穿过记忆里那个黄昏。在那片田野上,我和漠伤曾一起走过。
我突然为自己感到可笑。
自己没有资格去让漠伤喜欢谁。
自己和漠伤有的这么多美好回忆还不够吗?
斓忧,你真是傻得可笑呢!
漠伤和我,或许永远只是一个人弹琴,一个人默默聆听,或许永远不可能并肩敲击琴键,完整地演奏出生命里的似水流年。
尽管我的心痛到麻木。
尽管我很喜欢漠伤。
尽管我也不想放弃。
或许,只是一个偶然。
他们只是有点事。
那个动作,那句话只是一个习惯罢了,是我想太多了。
车轮忽然被石块绊了一下,我重重地摔倒下来。我咬着牙爬起来,一步一步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腿上疼得钻心。天渐渐暗了下来,我的恐惧正在漫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我讨厌黑暗。
我怕一个人。
恍惚间,我看见漠伤向我奔来。他说:“斓忧,不要怕,我来了。”他的身影慢慢及近,却又变淡,与天空相融,消失不见。
只是我的臆想。
当我终于到家时,漠伤正在门口焦急地张望。他见到我,不由喜出望外。
“斓忧!斓忧!”
我的眼泪不由得掉下来。
“斓忧,你怎么哭了,斓忧,你……”
我冷冷地打断他,“没什么。你回来得挺早,阮静呢?没被狗吓到吧。你和她,走得挺快啊!”
我头也没回就走了进去,夜阑见到我,一下子扑到我怀里。我抱着它,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黑色的皮毛上。
我走到自己的房间,掩上房门。
一切寂静得可怕,我辗转难眠。
突然,那首《似水流年》又响了起来。明净得像月光一样,静静流淌。
我悄悄起身下床,偷偷推开房门,漠伤和往常一样,在那里弹着铜琴,他轻轻地说了一句:“斓忧,听着《似水流年》你就睡得着了。”我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笑笑说:“《似水流年》不会停止。”
我关上房门。
我的眼泪又将夜浸湿。
似水流年不会停止。
似水流年永不停止。
早晨,漠伤已经在大门外等我了。
我推着自行车默默地走过去。他说:“斓忧,昨天是这样的,我……”
我笑笑,说:“你没必要解释,是我不好,错在我。我怎么可以这样呢?你和阮静怎么样,和我没有关系。漠伤,对不起.”
他眼里的忧郁又像雾一样凝聚。
“走吧。”
后来,阮静常常来找漠伤。我每次都躲在一边,我抱着夜阑。但我并不想哭,我听着一首又一首歌,闭着眼睛,一幅又一幅画面在眼前闪过,挥之不去。
七岁那年初秋暮色下的漠伤。
弹钢琴时的漠伤。
在花架下看书的漠伤。
目光永远温柔而忧伤。
挥之不去。
我多么希望我和他可以永远像小时候,在那片田野,零星的农舍,天线上停驻的小鸟。我努力幻想着那些温暖的景象,我在努力驱散心里的黑暗冰冷。
耳边郭静的《不药而愈》在响着。
“看伤心不能在痊愈
我始终相信爱你的勇气
明明说好是两个人一起去的旅行
怎么剩下我一个人欣赏孤寂……
两个人一起去的旅行
一个人欣赏孤寂
我的眼泪终于汹涌而下。
渐渐的,我和漠伤之间有了隔阂。若有若无的,微妙却又难以避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两个人之间,无法再像水样的清澈。当阮静出现时,我好想远远地逃开。
逃开。
终于有一天,漠伤他很突然地轻轻对我说阮静想做她女朋友,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他:“随便你,别问我,我不知道。”
再后来,漠伤对我说:“斓忧,阮静已经是我女朋友了,我答应她要保护她,阮静她内心其实也很敏感、脆弱,我会好好保护她的。我要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原来这些年,我的存在对你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漠伤,你可曾记得,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你牵起我的手,你弹奏的《似水流年》总能让我突然入梦。你曾对我说,你叫漠伤,沙漠的漠,悲伤的伤。你的目光已经刻进了我生命。你说你会照顾我,你说你什么事都会原谅我,你说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而如今,这些回忆,你可曾记得?
你可曾记得?
我望着他,他脸上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惘。
我说:“漠伤,你最重要的人是她?”
“是的。”
“那么,我呢?”
“你也很重要。”
“我也很重要……漠伤,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大白痴!”
“斓忧,你……”
“你不知道吗?漠伤,我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啊!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漠伤,我最重要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喜欢上别人!”
我冲进自己的房间摔上了门。
我又一次泪流满面。
漠伤,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很喜欢你,我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你抢走?我是你很重要的人,但我不是你最重要的人。我喜欢的人,那个目光温柔忧伤的人,那个弹奏《似水流年》的人,那个初秋暮色下的人,他告诉我他要保护一个人,却不是我。
夜阑悄悄钻了出来。它仰起脸,绿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它走过来,把头往我腿上蹭了蹭,像在安慰我一样。我抱起它,我说:“夜阑,我好想去外面走一走,你一个人好好呆着,不要乱跑,知道吗?”
它“喵呜”叫了一声,跳下来。
我走了出去。
漠伤他站在门口。
“斓忧,你……”
“我想出去走走。”
“太晚了,会不会……”
“不会。”
我静静地回答,转身下楼。
漠伤你拉住我,你说:“斓忧,不要走。”
可他没有。
我走到楼下,《似水流年》又响了起来。
我出了大门,我回头望了一眼,没有一个人。楼上亮着一点橘黄色的灯光,一个侧影映在窗口。《似水流年》还在流淌。漠伤,你为什么不追下来?为什么不说:“斓忧,你回来。”
突然,钢琴声嘎然而止。那一点灯光灭了。
但是,漠伤却没有出现。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漠伤,斓忧对你而言,就这样吗?
斓忧怕一个人行走在黑夜,你不知道吗?
我转身,狂奔起来。
我想让眼泪蒸发,让一切痛苦全都消失在夜里。
还有,我的忧伤,漠伤的目光,那首宿命般的《似水流年》,那架钢琴,那个初秋暮色下的身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注定。
我好想让时间倒退。
好想早早地对漠伤说:“我喜欢你。”
脑海中尘封的记忆,深刻的记忆,轻轻响起的记忆全都盘旋着,飞舞着,化成眼前的雾气。咸湿苦涩,眼泪终于落下,斓忧,真的很傻,很傻。从来都只会紧抱着回忆。还有肆意漫延的忧伤,在生命中盛开。
眼前一片黑暗。
耳边一片静谧。
我不知道现在自己到了哪里。
我只是知道,自己在那片田野。
记忆里的田野是明媚的,
而现在,一切全是狰狞的黑暗。我掉进了一片海里,深不见底。我盲目地前行,努力地想挣脱。
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街头。
我怕了,真的怕了。
“漠伤,漠伤,你在哪里?你快来带斓忧走吧,斓忧害怕,不要一个人。”
(五)
我按照记忆里模糊的印象向回走。
我发疯似地想念那幢天蓝色的楼。只是,漠伤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真的抛下我不管了吗?
天,是无比深邃的蓝,是无比空朦的黑。
凉风习习,树叶发出了一阵阵沙沙声。
田野上仿佛波浪起伏。
而我只是一条鱼,一条爱上了泡沫的鱼。
爱上了虚幻的梦境;爱上了坐在钢琴边的身影;爱上了初秋的暮色;爱上了似水流年里的忧伤。
我停下了脚步。
我情愿自己爱上泡沫,情愿守着一个梦境,情愿触摸那温柔忧伤的目光。只是,泡沫破了,梦境消失了,那目光我却永久失去了。
我坐在田野中的那条小路边。
小时候,我坐在路边,是绝望与恐惧。
后来,我坐在路边,是等待与期盼。
而现在,我坐在路边,是想消失在这夜里。
我合上了双眼。
现在是一个夏夜。
当我睁开双眼时,我不由大吃一惊。
萤火虫,飞舞在整个田野。
一点又一点白色的光晕漂浮着,纷飞着,周围的景物变得朦胧、柔和而又影影绰绰了。
萤火虫是女神的眼泪。
仿佛是点点星光在闪烁,那光芒像是一团雾气,一圈光晕围绕着、飞舞着、盘旋着。
银白色的光辉,新月的光辉。
(六)
“斓忧!斓忧!你在哪里?”
“斓忧,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吗?”
一个声音响起。
是漠伤。
我没有作声,我低下头。眼泪掉了下来,飞舞的萤火虫都成了叠影。
“斓忧,你在哪里?
我来找你了,漠伤,是漠伤啊!”
他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我拔足狂奔起来。
“斓忧,你在这里不要跑,斓忧!”
我好想逃。远远逃开他。
他飞奔着赶上我,拉住我。“斓忧,对不起。”
我说:“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漠伤,我很好啊,我没事。”
“斓忧,你让我好好想一想,可以吗……”
我打断他。
“想一想?你是要想谁才是你最重要的人?我不是。如果我是的话,你为什么会那么久才来找我?你不知道吗,漠伤,我也很喜欢你,你却说你要保护另一个人,这不是太悲哀了吗?”
漠伤低下头。
萤火虫是无数个灵魂在飞舞。
“斓忧,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
我松开了他的手。
我一步一步退后,视线又一次变得模糊。
“漠伤,我的存在,只会让你我更痛苦。”
他悲伤地看着我,一颗眼泪缓缓落下。
漠伤的眼泪,也是夜一样的颜色。
我的忧伤和不舍像乌云一样汇集,使我看不见了。忽如其来的疼痛使我难以支持。我看见漠伤,记忆里最深刻的那个人,站在萤火虫飞舞的夜里。我感觉后脑剧痛,重重磕在地面上。
然后,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听得他喊了一声:“斓忧,你怎么了?”
那是我最后的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