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小月曲》方潮生

10、怂怂

　　只是那一天，在舒颂结束玩最后一节课准备回宿舍的路上，她忽然接到了来自于闻柠的一通电话。

　　闻柠哭唧唧地跑来找她。
　　舒颂摸不着头脑地安慰了一会对方后，才听见闻柠半抱怨地说她最近没法玩游戏了——“家里人管我管得很严，我爸非说游戏玩多了身体都变差了，现在不让我再碰。”

　　闻柠说到这里，很抱歉地接下去，“所以怂怂，那个双人任务，我可能不能和你一起完成了。”

　　听见这句话，舒颂的心倏地往下一坠。

　　最害怕什么，就来什么。
　　她和千山万屿之间的那一点薄弱联系，也不过是依赖于闻柠，沾了闻柠的光才得以与对方亲近那么一丁点。

　　如果闻柠A游了，舒颂就再也没有理由与裴千屿一起打副本了。
　　唯一的那一点联系，也没了。

　　舒颂的心倏地下坠，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凉意从心底泛开，像是一捧雪在空气中逐渐分解洇开。
　　那种感觉像是身处万丈高空，却身不由己地往深渊里坠落，无能为力。

　　她甚至没听清闻柠后面说了一串别的什么。

　　“……所以小颂，这样可以吗？让他来给你做师父怎么样？”闻柠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问，她也不想自己爽舒颂的约。
　　毕竟当初，还是她主动来找舒颂，想和她一起参加这个师徒任务的。

　　舒颂好不容易从杂乱无章的思绪里脱离出来时，就听到了闻柠的这句无头无尾的话。刚才闻柠在电话里说了很长一通，但舒颂什么也没听，只堪堪听见了这最后半句。
　　她下意识问：“什么？”

　　“唉！就是我让我哥来带你做任务啊。”

　　闻柠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虽然我哥人冷脸臭…但他其实人不坏的，就是看上去冷了点、爱嘲讽人了点。”

　　舒颂听见自己半是迷茫地发出了一个疑问词。
　　“……啊？”

　　裴千屿……
　　要来和她一起做双人任务？

　　双、人、任、务。

　　闻柠安慰似的补充说：“不过小颂你放心，我已经和他说好了，他不会为难你的。”

　　什么。
　　双人任务。

　　裴千屿、和、她。

　　舒颂在电话另一头愣住了。
　　许久没开口。

　　“你是说，让千山万屿来做我的师父？”
　　舒颂磕绊了一下，又立刻恢复从容镇定的语调，理智地问：“可他上次还拒绝了那位玩家，我……”

　　“你放心！”闻柠笑着，“他刚刚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了。”

　　千山万屿答应了。
　　舒颂心头一跳，竭力保持表面上的淡定，睫毛自然上翘，尽量平和地看着屏幕说话。

　　她差点就要失去了最后一点联系。
　　阴差阳错地，反而有了更加靠近他的理由。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确认性地再问了一遍闻柠：“小柠，千山万屿他是心甘情愿的吗？我……我担心如果他不情愿，违背了他的本心……”

　　万一千山万屿三次元生活很忙，那她这样的打搅会不会让对方厌恶？
　　舒颂不敢再细想下去，眉也微微蹙起。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各自的独行线，有的人交织，有的平行线永不相交。
　　而刚刚，差一点，他们就成为了擦肩而过的相交线，在短暂的一瞬间相交后越走越远。

　　舒颂抬起袖子袖子，在掩藏的袖口下，她缓缓地，犹有余悸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叹气声微不可闻，像一瞬间就化在了风中。

　　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给大神主动发去一条消息。
　　舒颂足足花了十分钟去构思，该怎么开口才足够自然，不会太别扭，显得更落落大方一些。

　　思索再三，她还是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开口。
　　「颂颂不怂：大神，接下来的师徒任务，你愿意和我一起组队吗？ : ）」

　　发完这条消息，舒颂一时还不敢看千山万屿的回复。她忙不迭地关了游戏，动作难得少了几分平时的冷静自若。
　　另一张写字桌上的许慢撇过头，有点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却只看见舒颂那张已经恢复冷淡平常的脸。

　　许慢又转回了头，没再好奇。
　　她没看见，舒颂藏在桌子底下的微微攥紧到发白的手指。

　　那葱段似的白皙手指被舒颂掐的失了血色。
　　舒颂低下头，目光看似认真地在书本上游移却记不下几个单词。

　　舒颂等待着他的回复。
　　她紧张，又期待，心底隐隐希望他早点回复，又担心收到的会是冷冰冰的拒绝，一时不敢打开游戏。

　　-

　　雕弓挽白羽听到“千山万屿要收徒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难得停止了插科打诨，意外地瞟了一眼裴千屿。
　　后者正操纵人物在收割厮杀，背对着他坐在一旁的电竞椅上，戴着耳机，背脊挺直，身上穿的黑色衣料浅浅地折出一个褶子。

　　裴千屿垂着眼皮，他是标准的冷淡凤眼，五官立体出众，长了一张标准的祸害渣男脸，却又是一身矛盾的性冷淡风。

　　换言之，这又是一种高级欲。
　　想让人扒了他衣服的那种。

　　因此，裴千屿身边的“女妖精”从来没有断过。
　　做了几年的好友，杨沐风清楚地知道这厮的底细。裴千屿虽然看着寡欲冷淡，懒洋洋地对感情抬不起半点兴趣，内里样子绝对有极大反差，如果真的谈起感情来其实就是个人间牲口。

　　“你要收徒弟？”杨沐风惊了奇了，“你昨天还说不想参加那个任务呢。”

　　裴千屿的凤眼内勾外翘，偏狭长，上眼皮微薄，眯起眼睛时更加凛冽，但他懒洋洋地扫了杨沐风一眼，腔调慵懒：“忽然又想参加了，不行吗？”
　　“闻大小姐吩咐，不得不遵从。”他眉峰挑了一下，嗤笑。

　　杨沐风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裴千屿一样上下扫了一眼，陌生地问：“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终于有了个兄友妹恭的模样。”
　　“……草，你能有这么好心？”

　　裴千屿情绪很淡，看了他一眼，没再接话，冷白的皮肤与眼下的一层淡淡阴翳形成了鲜明对比，神色更加漫不经心，可手中手速快到可怕的操作仍在继续。

　　“不好意思。”
　　指节敲击键盘的声音落下最后一个音，裴千屿一顿，凤眼还犹有余刃地瞟了杨沐风一眼，咬字清晰，“我就是这么好心。”

　　杨沐风一噎，没再说话。

　　裴千屿刚才那一段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进行测试。
　　等测试完了游戏内容，他才撩起眼皮，懒洋洋地打出了一通电话，嗓音低沉清冽：“……这块部分是谁负责的，出现了一点小问题……尽快解决……”

　　电话另一头林风毕恭毕敬地一一应下，揣测着新上任的老板是什么心思。
　　宇恒游戏公司是个在业内已经有充分地位的老牌游戏公司，公司游戏开发部那些全是行业内数一数二的领军人物、天之骄子，是老板花了大把大把钞票才留住的业界精英。

　　这一行业，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最稀缺的，也是天才。可自一个月前，一个新的游戏天才主开发从天而降。
　　天才主开发在接管了前任主开发的工作后顺道接管了对《白玉京》的监制，众人大跌眼镜之际，更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不仅是主开发的位置换了一个人。
　　公司老板也换了一个人。

　　公司上上下下员工们这才迟钝地明白——合着，这位所谓的天才少年是个富二代。
　　还是个高智商又帅的富二代，让人牙酸。

　　天才主开发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用行动证明了天之骄子是真正存在的，以一种冷淡孤僻睥睨众生的出现告诉众人：新的时代已经到来。

　　紧跟着，全公司经历了一遍血洗。

　　这些年，宇恒公司虽还是业内的老大哥，但实际上早已不比新兴的各大游戏公司，隐隐有颓落之意。
　　裴千屿的出现，也是对公司员工们的另一种鼓励。

　　这段时间，林风更是浑身上下鼓足了劲儿，每天按时给老板汇报情况，又老老实实听老板指出问题与不足。
　　裴千屿咬字漫不经心的，眼皮子都没抬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林风在电话另一头汇报准备进度，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分的出空在键盘上敲击。

　　裴千屿和杨沐风没住在校内，裴千屿在校外找了个公寓自己住，杨沐风偶尔也会来蹭一蹭高端昂贵的一系列电竞装备。
　　杨沐风坐在一旁的电竞椅上，按耐不住地问，“裴大校草这是在给谁发消息呢？最近又有哪位妹妹来撩你了？”

　　裴千屿敲下最后一个字，冷淡寡欲的凤眼都没有瞟杨沐风一眼。
　　杨沐风自己凑上去看，这一看，微微一惊。

　　裴千屿眯起眼，压着眉梢，轻佻、散漫，骤然间锋利感锐减，似乎多了点游戏人间的欲。
　　这欲和那双美丽冷淡的凤眼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咬字清晰地低低念了一遍颂颂不怂发来的消息，嗓音懒散，眉梢却微感兴趣地轻轻一挑。
　　——“大神，你好。接下来的师徒任务，你愿意做我的师父吗？ps：不愿意也没事~”

　　她这措辞，怎么瞧着这么怕他呢？
　　裴千屿盯着她发来的那个笑脸看了一会。

　　杨沐风就在一旁，保持目瞪口呆的神情，看着裴千屿主动给颂颂不怂发了一条私聊消息。
　　他居然还给人家小姑娘发去了一个笑脸。

　　「千山万屿：明月八点，藏剑山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