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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七年红泪 ...

  •   离开京城的时候,裴红泪没回头多看那高大的城门一眼。
      马蹄扬起的尘埃迷蒙了她的眼睛,窒息的痛楚很快席卷了全身。折磨了她七年的毒药,又开始肆无忌惮地发散了。
      原本每年的春夏季节,她都该在加了醒水的寒潭温泉中抵御这些痛楚的侵袭。
      但今年,她放弃了。
      在见到雪妃之后,裴红泪矛盾地觉得自己剩下的生命太长又太短。
      说太长,是因为没有寒潭醒水的化解,毒药发作的痛楚几乎度日如年。说太短,是因为这些痛楚让她清醒,清醒地记得还有太多未曾完成的使命。
      算一算时间,不过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而已。倘若在那么多遗憾中选一件,她只想查出让自己背负这么多痛楚并为之付出生命的原因。
      这也是七年来她一直努力的方向。
      倘若没有雪妃的出现,也许自己能更快接近真相吧。
      人生,总是充满戏剧性的变故。对于这样的现状,裴红泪除了一声叹息别无它法。

      从三月到五月,从京城的阳春白雪到江南的婉约水墨,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时光不会因为痛苦而停滞不前。
      去往南郡的船上,裴红泪的白色纱帽和纯白儒衫翩然翻飞,像盛开在水面的白莲,雌雄莫辩。此刻,她右手中抓紧的帕子正随风摇摆着,像极了她挣扎的心。
      手指微松,帕子很快就向河面飘落而去,在未触及河水时又被她迅速抓回。
      开船的青年男子容貌不俗,划船技巧也相当熟练。虽将她一连串的动作尽收眼底,但隔着迷雾般的帷帽纱幕,并不能看清楚她此刻的神色。
      “破,你说我该放手,还是把它紧紧攥着?”裴红泪转身,透过纱幕正视开船男子。
      “不管做怎样的抉择,我们总会与你同进退。只是,帝女大祭在即,扶郎城必是是非之地。宫主这么多年都鲜少去涉及朝廷信报,也厌恶朝廷争端,如今这是要掺和进去吗?”
      被叫做破的男子微笑看着裴红泪,眼中尽是疑惑。
      “也许这是我能圆满自己的最好选择,不是吗?”
      裴红泪的声音沧桑悲凉,破轻叹一声,欲言终又止。

      摩挲着袖中隐着的那支玉箫,裴红泪将目光重新投注在碧水蓝天的江南风景上。此时此景,她忽然想起一阙应景的诗词。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江南果然是好的,可惜这阙词的最后一句是——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江南如此之好,却是别人的故乡。故乡虽好,却是回不去的地方。
      愁绪在心中晕染,裴红泪强自笑得更加灿烂。等岸边的酒垆和行人都渐入眼帘,脚尖轻点若飞燕轻舞,瞬间已飞纵在几丈外的岸边。
      不同于水面上的清婉,到了岸上,尘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心中的惆怅也几乎尽数清扫殆尽。
      撩开纱幕仔细探看岸上的风景,裴红泪被遮住的面色霍然明朗——这绝对是张让人很难忘记的脸!
      左边的丹凤美眸灵动清澈,似江南碧水深处的深渊,但从额头直至鼻梁右侧的皮肤却是殷红的肤色。像被放大的倒立泪滴笼罩了半张面孔,在白皙皮肤上成分明的界限,将本应绝伦的面目分成了天使和魔鬼。右侧眼眸隐在这滴硕大的红色泪滴中,似鬼魅之睛,不动已显得诡异!
      她所中的是四大禁毒之首罗刹,因毒发时形似罗刹真身般丑陋而得名。这般模样,已是散仙尽心调养而成。
      雨天行路者不多,偶尔经过一两人,斜瞄见她的面貌后都仓皇奔去。
      原来这样的自己竟如同鬼魅!裴红泪眉心微蹙,很快又释然地自嘲一笑,将纱幕拉好缓步行进不远处的城门。

      扶郎城在南郡中不算最大,却是最雅的地方。就算寻常人家衣食住行也透着雅意,可以是白丁布衣,却发丝理顺浆洗干净。可以是粗茶淡饭,却一汤一菜都盘钵分明。
      所以,在扶郎城鲜少见到当街骂市衣着褴褛之人。
      裴红泪喜欢这个小城,也曾多次造访此地,所以进城后轻车熟路便到了有名的满月楼。打量着门口招牌边角几不可见的纹理,握着袖口那方绢帕笑了起来。
      仔细看起来,这招牌上的蝶形纹理,和她拿那帕子上绣的图案甚为相像。
      “客官里面请!”店小二殷勤迎在门口招呼她,正是那个叫做破的船夫。
      恰是午饭时刻,店中宾客满堂,但靠墙角那张桌子却突兀地空着。
      破引着她坐了下来,裴红泪温言轻语:“破永远这样周全,委屈你了。”
      “宫主说笑了,在自己的地方能有什么委屈。”
      破轻声应过,扫视着周围的食客,将视线停留在大厅中间的说书老头身上。像真正的店小二般,大声笑道:“客官,本店说书先生讲的段子很精彩,您不妨仔细听听!”
      知道他话里另有他意,裴红泪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倾耳细听起了说书声。

      “‘裴红泪、阮白尘,雌雄莫辩正邪间。歌南风、赞北卿,阴晴难测神魔颜。’这两句歌谣,江湖人士众所周知。”
      这些陈年往事从别人口中听到,还真是另有一番滋味。只是,这般说辞却是夸张了。
      裴红泪笑着摇摇头,往事缓缓涌上心头。
      八年前,先帝病危朝局微妙,江湖上也跟着风云变幻。飞花门、水月派、苍云派、玄风教四大门派一夜灭门,数千人死于非命。
      紧接着北帝即位后不久,朝廷中发生了苏映雪毒杀北帝的宫变案子,许多官员被牵扯下狱处死。
      两案时隔不到半年,都因牵连众多杀戳惨烈震惊天下。因为死了太多人,朝廷曾明令禁止妄议这两件事。歌谣中的江湖传说人物出世,就和其中的四门惨案有关联。
      说书先生节奏把握的很好,食客都对灭门惨案唏嘘感叹不已。裴红泪听到这些旧事,纱幕后的眸子忽然变得冷然不堪。
      “案发两年后,歌谣中的四大高手对此案都有了独特线索,官府靠那些线索顺利破案,四人一举成名成了江湖上神秘的传说。
      传说裴红泪和阮白尘都以轻功著称,杀人手法极美极快,隐在面纱后的面目透着俊美娇俏,发式和衣服从不点缀饰品,身份雌雄莫辩。
      而南风和北卿都是有着绝世姿容的美男子,无论男女见到都有迷失心念之感,风华绝代直至......四人名扬江湖后悄然隐身,任世人揣测不已却不得任何线索!”
      说书先生声情并茂,最后一段语速极快,随着他的堂木“啪”地下落,食客们都欢呼着叫起好来。
      “那四人定是朝廷密探,不然怎会成名后绝尘于江湖?”有人接道,周围附和之声此起彼落,夹杂着沸沸扬扬的争论声,一时间好不热闹。
      裴红泪冷哼出声,心思辗转不安起来。阮白尘和南风她不知是何许身份,但北卿却绝非寻常人。“裴红泪”这个名字,怎样名动江湖又怎样销声匿迹,她也自然最清楚不过。
      果真是三人成虎,曾几何时,自己竟成了雌雄莫辩的杀人高手?
      “这些事朝廷不是早就禁止妄议了吗?怎么能演变成说书段子?”
      “您也听到了,人家在说江湖传说的四大高手,根本没提案子的本质啊。”
      破脸上满是戏谑的笑容,应也觉得说书先生说她的事迹太过离谱。
      裴红泪扶额叹息,低声叮嘱他道:“我要去红伶阁,这里鱼龙混杂,你凡事留心!”说完便起身朝外面走去。
      出满月楼大门时,一黑衣男子正要进来,余光扫到这男子的面目,裴红泪的心不由一紧。虽明知不妥,还是盯紧了擦肩而过的身影挪不开眼光。
      那人感觉到她的注目,蓦然转身,似笑非笑的眼神牢牢锁住了她面纱后的眼睛。
      这是个相当俊朗的男人,一双美眸看似慵懒,但裴红泪觉得自己就要被灼伤了。知道隔着面纱他看不到自己,却有种被看穿的焦虑和恐惧。
      狼狈地急步转身,因为动作太急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倒,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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